搭建一座散文的象牙塔(柏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追》是中國當代作家柏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追
有位雜誌編輯發來短信,提問道:您是怎樣定位自己的散文寫作,您的散文跟經學家的散文有沒有什麼內在聯繫?這個問題提得好。說句實話,關於散文以及散文的寫法,很難回答,也很不好回答。因為,「文無定法」。也許,某種散文寫法對某個作家來說,運用之妙,已經達到了「從心所欲」的地步,其所寫出的散文作品,得到廣大讀者的認可,甚至可以影響一代散文的風格和美學追求。有不少的散文作家,尤其是近幾十年來湧現出來的的一些優秀和傑出的散文作家,取得的巨大的散文藝術成就就可以證明這個觀點。然而,「文有定法」,不管是多麼優秀和傑出的散文作家,還是散文寫作愛好者,如果仔細分析他們的散文藝術特點,不難看出,在他們的散文作品裡,多少會呈現出來一些固有的散文藝術規律,這就是傳統散文藝術的美學特徵,有的偏重於抒發自己濃烈的情感和藝術感受,有的偏重於描寫現實中的具有時代精神的生活片段,有的善於復活遙遠歷史中精彩的「過去時」的精彩細節和人物形象,有的善於闡發對我國悠久的文化和思想的嚮往與揭示出與當今世界相「契合」的精神特質——這些,如果在藝術上予以歸類的話,不外乎抒情、傳記和議論散文的套路——十幾年前,我曾經寫過《我國古典散文三大主流》長篇文章,大致揭示出古典散文發展的主要藝術路徑。在今天來看,近幾十年的散文藝術潮起潮落,基本沒有突破着這樣的散文藝術藩籬。
散文寫作,入門容易,起步也要求不高。但是,當你實實在在地進入這個藝術領域,並且,走過一段艱難曲折的路程之後,才忽然發現,散文的藝術境界簡直太高遠了,太難以達到令人比較滿意的地步——清代的文章學家,從浩如煙海的散文作品裡才挑選出周代至明朝的222篇散文精品(有的篇章是否精品,還有待商榷),可見,散文要達到真正的藝術境界,非常非常難。
難在什麼地方呢?簡單來說,難就難在思想上。何謂思想?思想就是理性認識。如果沒有我國古典和近現代哲學思想的基礎,沒有世界古典和近現代的哲學思想的基礎,是註定產生不了具有思想力量的散文作品。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既就是具備了這些哲學思想,如何尋找出能滋養和培植當代哲學思想的「有益」的精華,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何況,還要表現出新的見解,就更難了。很不贊成我國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一些散文作家的看法,他們不主張「文以載道」,而認為散文就是寫性靈,大力提倡晚明的散文風格,認為這才是散文發展的正路,其實,事實並非這樣。我國古典散文,有兩個發展高潮,這就是先秦的諸子百家的散文和唐宋散文。這兩個高潮期的散文,突出的特點是「文以載道」。先秦的散文,諸子百家面對「禮崩樂壞」急劇變化的社會局面,各自在散文寫作中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張和社會理想,儒家講「仁」,墨家講「兼愛」,還有法家講「刑名」,陰陽家講「陰陽」和「五行」等等,都支撐起自己的散文精神骨架,氣勢恢宏,滔滔不絕如春潮決堤,給人以思想的衝擊和震撼。唐宋散文,尤其是韓愈、王安石、歐陽修、曾固等人的散文,一改魏晉六朝以來的柔靡之氣,企圖恢復先秦散文強悍的思想陣勢而已。至於說到魏晉六朝的散文,從語言的優美簡練和藝術方面來講,確實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這與當時崇尚老莊以及玄學思想不無關係,為什麼崇尚老莊以及玄學思想呢?除過當時的社會因素而外,主要是兩漢以來「獨尊儒術」,儒家思想成為統領整個意識形態的主導思想而排斥非主流的學術觀點,這勢必遭到受到老莊以及玄學思想和佛學思想影響的人的反對,而後者成為散文的主要思想底色——因此,魏晉六朝時期的散文,缺少前秦時代諸子百家各自秉持自己所宣揚的社會政治理想的鋒芒,顯得有些柔靡之氣,原因也許就在這裡。韓愈、王安石、歐陽修、曾固等人,之所以要振臂一呼,提倡恢復秦漢散文而反對魏晉六朝以來的散文風氣,實際上,還是要恢復儒家成為主流思想,他們的「文以載道」之「道」,也就是這些。「唐宋八大家」,主要還是韓愈、王安石、歐陽修和曾固幾個,而蘇東坡呢,相比較起來,思想顯得廣博一點,除過提倡儒家思想,也張揚着老莊以及玄學和佛學思想,他們合力把古典散文推向新的歷史階段。
宋代以後理學開始盛行,到了晚明,理學或者新儒學,尤其是王陽明的「心學」,不能成為推動哲學思想前進的強大動力,加之佛學和道學愈來愈顯示出強盛的氣象,出現了一部分恪守正統仍然堅持儒家學說,而有的則採納了佛學或者道學的思想,表現在散文寫作上,由於「道」的不相同,散文出現了不同的流派,各呈風采,不過,各個流派的散文成就不能與先秦與唐宋時期相比較。這個時期的散文,以袁宏道等人的「性靈派」最為引人注目,還有後期的張岱等人的小品文,也冠絕一時。周作人甚是推崇晚明的散文,認為在解放人的觀念和思想上有莫大的功績,於是,不斷著文予以倡揚。周作人的散文很得到大家的認可,認為是達到了現代文學比較高的「成就」,然而,周作人基本上卻未曾沿襲晚明的散文路徑,而是從《顏氏家訓》里找到自己的散文美學追求。有的在學者早就看破這一點。他的散文集子很多,其自編散文集有36種之多,假如能靜下心來通讀,不難發現,他與晚明散文風格沒有多少關聯。即就是晚明散文,並非完全是由着「性靈」去寫的作品,即就是袁宏道、張岱等人,其散文的思想仍然是以正統的儒學為底色,而又包裝了文采飛揚的老莊思想以及精緻的佛學思想。不認識到這層,就不會正確看待晚明散文——由此看來,晚明散文也是十分講究「文以載道」的。周作人的散文也不例外,只不過他的「文以載道」的「道」不是傳統的「道」了,而是具有新質的思想主宰了他的散文精神而已。
新時代散文的發展,覺得還是有必要提倡「文以載道」,最基礎的先得學習古典哲學思想,這是我國文化的根系所在。離開了這個根系,散文就顯得缺少精神骨架。而要支撐起這個精神骨架,應該先學習經,經學。這裡的經,指的是我國傳統的經學所涉及的內容,明確地說,就是讀點儒家經典。因為,經,經學,是關於我國數千年以來的主要哲學思想的載體,不讀經,很難學習和理解我國古典散文,也不能提升自己的思想水平。只有在經,經學的血脈的滋養下,散文才會具有強大的思想力量。
至於我的散文寫作,目前還是處於散文的探索階段,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散文藝術風貌,也僅僅屬於喜歡散文寫作而已。要說的話,我的散文探索,主要是想學習和承繼先秦與唐宋散文,很少寫單純的抒情散文,而是把注意力放在闡釋外國古典與近現代哲學思想和我國古典哲學思想上,而在後者,經與經學自然是要學習的主要內容,也許受到這方面的影響,散文的寫作形式大多屬於散文化的論說文,與經學家散文相靠近。前不久接受《西安晚報》的一位學者兼記者的採訪,《散文原來可以這樣寫》這篇報道,非常敏銳地看出了這一點,確實是我散文寫作的美學追求吧。這樣的散文寫作,可能屬於小眾散文寫作,只想搭建一座散文的象牙塔而已。[1]
作者簡介
柏峰,陝西蒲城人。著有多種文學理論專著、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