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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野火(阮開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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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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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野火》中國當代作家阮開元的散文。

作品欣賞

放野火

我是個劣跡斑斑的人。真的。這不是浮誇,是實誠。

至於有沒有往豐乳肥臀上蹭,吃女同學的胭脂,假裝不小心碰到曖昧對象的白大腿——這個不能告訴您。您巴不得我竹筒倒豆子——一乾二淨抖出來。這是您的小心思,我懂。看熱鬧不嫌事大,我家那位厲害着呢!要交代,僅講一件事就足夠了,放野火。您可得扶正眼鏡,別跌了。

小時候有個玩伴,和我家一牆之隔,整日形影不離,卻是一樣的壞。這是一件可怕的事,兩個壞蛋形影不離在一起,您想想。大名我就不說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小名還是要提一下:干富。畢竟,我們都是敢做敢當的爺們。我喊他「小爸」。哼,跟我同齡,生日比我還小。俗話說,蘿蔔不大在背(輩)上,穿開襠褲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這有什麼辦法。放野火這件事,是我們叔侄倆合夥創造的。這個鍋不能讓我一個人背,也背不動,怕閃着我挺得筆直的老腰。至於整日拉幫結派,打架鬥毆就不說了。在我倆看來,那是生活日常,不值一提。

如果每個小朋友都放過野火,那麼,不得了。這個世界早就葬身火海了。世界那麼大,人口那麼多,我只記得五個小孩放過的三把野火。請您別笑我孤陋寡聞,我將給您老一一呈上。

說放野火。偏給您介紹一種梨。為何要介紹,您會懂。梨叫黃面梨,這是統稱。果子將熟未熟時,甜蜜多汁,一口咬下去,果汁滿口跑,和喝了蜂蜜沒什麼區別;熟透後,外表金黃,內里綿軟香甜,老少皆愛。這樣的黃面梨,我們村僅有一棵,它可是天底下最好吃、最香甜的。既然這麼香甜好吃,叫黃面梨自然不夠味,我們又叫它「香面梨」。不知其他地方會不會受影響,也跟着叫,那就不得而知了。我輩大度,不扯知識產權問題,也沒註冊過商標。你要和我掰扯,不能動輒號稱「天下」,我不屑——小時候就這麼認為的,現在也這麼認為。道理我就不講了,其實你都明白。

這棵香面梨既不是我家的,也不是那位「小爸」家的,是村里當年已年過半百的一對老人家的。老天爺呀,這不公平。但沒辦法,這棵樹估計已在世上東搖西擺,縱橫百年,且「名樹」有主,代代相傳。爺爺小的時候,這棵樹就這麼大,是人家的;爸爸小的時候,也這麼大,是人家的;我小的時候,還這麼大,還是人家的。多大呢?樹幹直徑一米有餘,離地三米分岔,樹冠直徑不少於十米,離村子五百米遠(看看,這就是蹩腳說明文示例)。孤零零地矗立在周周圍圍都是莊稼地的中央,越發顯得高大威武——小山似的。噫吁嚱,危乎高哉——我沒什麼文化,我覺得李白的這句話(哦,這句詩。是詩麼?這種我也會寫:哎呀呀,老天爺呀,好高好高啊!)是專門寫這棵香面梨樹的。如果要求證,得去請教一下高中語文老師安文瀚。在古文功底方面,他是我心中的神。

梨是好梨,樹是好樹。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是別人家的。別人家的也不打緊。小時候,家家戶戶的水果都是小朋友自己家的,分不清彼此,這叫共產共享,對嗎?但這棵樹不,人家不允許我們摘:一個麼,怕我們踩壞莊稼地——魯迅說了,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成了路,還是莊稼地嗎?二個麼,你知道的,就是不允許。哼,你不允許,老子還不會竊麼。用「竊」這個詞是有講究滴。孔乙己教誨我們,讀書人竊書不算偷。那麼,小孩子竊梨不算偷——這是我高中時才領悟到的,謝謝安老師。

千不該呀!萬不該!我不該偷偷摸摸把你來愛。很沮喪,偷了幾次(哦,不對,竊了幾次)後,還是被主人發現了,追着罵。鄰里鄰居的。我和干富家的祖宗都被問候了一遍。哎!如果放在今天,我們會覺得自己是不孝子孫。請記住,我們兩個是壞蛋,最好別惹,我們也懂得逆反。再竊,主人家無奈。給梨樹幹穿上裙子——離地兩米多的樹幹上,牢牢訂上一圈刺條。看着梨樹穿上舞女的裙子,朝着我們諷刺地笑,我和干富都聽到了「嘎嘎嘎」的笑聲。怒火中燒,MD,斗上法了。您知道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怒火中燒,就得燒起來。我們倆目光就那麼輕輕一對視,計上心來,連眉頭都沒皺——足智多謀如我等,何需皺眉。同樣是壞蛋,心有靈犀,就這麼幹。

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天吶,元代的元懷絕對有過實踐,不信您問我們安老師去。那天晚上,確實是個月黑風高的好日子,六月天。我和干富眼巴巴熬到半夜,一人抱上兩捆干稻草、一盒火柴、一把電筒——就這些作案工具,就這麼簡單。足夠了,殺人不過一把刀。稻草圍在大樹的裙子下面,舞女的裙,撐得開開的。感謝主人,為我們準備了多好的引火材料啊,而且那麼多,質量那麼好。質量好不好,您會知道的。對於這種事,我倆向來是認真細緻的,比那些對着顯微鏡細細觀察人體精子的科學家們還嚴謹。我們照着電筒,把稻草分布得多麼均勻啊。一絲不亂,那是藝術作品,真的。

點火,這是最後一個儀式。關鍵時刻,還是我最勇猛。今天,您得佩服我,有擔當。因為我要大聲地告訴你,那把火是我放的。開始,我和干富都覺得,要失望。因為火着得實在太慢,相對於我們迫切的心情來講。那一刻,我們還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一偉大論斷。

真理必得經過檢驗才能永恆。這不,檢驗真理的時候這就到了。火苗首先是在稻草上竄,發着微光,慢慢跟刺條親密接觸。要不我怎麼形容刺條質量好呢?眼見着火苗竄起來,要成氣候了,人得撤了。您知道,幹完壞事,哪有逗留現場的呢?魯智深拳打鎮關西,把人打死,不是還要忽悠觀眾鎮關西裝死,然後才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嗎?大英雄尚且要逃跑,何況我們兩個還沒有成為英雄的小朋友呢?哎,我是不成的了,生活早把我教乖了。安老師都說我一天「死頭乾薑」的,身邊的人也稱讚我「老好人」,偶爾有人戲稱我「老悶騷」,也只是悶悶而已。哎,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成為英雄呢?祝願干富早日成為英雄。

當我倆逃離作案現場,躲在兩百米開外的山溝里回望的時候,驚呆了——下一刻應該記入歷史,如果小可是史官。我們看到,大樹的整個裙子都燃燒起來了,想想吧,燃燒的舞女的裙,或者尊夫人的裙。火焰照得周遭一片大光明。突然,「轟」的一聲,整棵樹,是的,整棵樹,一下子就爆燒起來。你可以想象,樹冠直徑十餘米,儼然一座小山,一下子,火焰騰空而起,一下子。

請您暫且莫用道德譴責小朋友。我要告訴您,那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壯觀的美景,沒有之一。那一瞬間,火樹照亮整條山溝,照亮大地,照亮天空,照得整個世界金燦燦的一片。我的內心慌成一團亂麻,會不會就此把地球點燃?多慮了,燒得快,熄得也快,沒多久,火就萎了下去。火勢為什麼會如此兇猛(我自此常常會擔心森林發生火災的問題,不過也就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了,我應該轉行去當消防員),一下子就燒起來,很多年以後我才找到答案。不過也不能怪我。我小時候有點呆萌,腦子捨不得用,長大了,也沒攢下多少——這句話是詩人李宮俊幫我總結的,我恭維他是個天才。

因為是夜裡,我不得不遺憾地報告您,那一幕,村子裡沒有多少人看到,真是可惜。太美了,太TM壯觀了!撇開道德譴責,我不得不這麼說。

您知道的,做壞人必須沉得住氣,得有城府,得裝,遇事不慌。第二天,我和干富像沒事人一樣,趕着兩家的牛去放。其實是在觀望,在等待,等待一個結果。萬一有聰明人破了案呢?那就得接受無法預料的懲罰。有可能是父親一頓無情的鞭子。也有可能是父親明面上給我一頓狠狠的批評,私下裡卻好言分析厲害,講得聲情並茂,使我流下懺悔的淚水——父親總是這樣做思想工作。然後說,小子,你有種,再發生這種事,老子打斷你的狗腿——與父親小時候相比,我的調皮只是小巫見大巫。

安老師說了,為尊者諱。但在這裡,大可不必。雖然無比敬重、仰慕父親,但在寫散文,對於尊貴的讀者老爺,我必須坦誠:父親也曾一把火將他的小學校燒了起來,整個屋頂都燒塌了。這是爺爺告訴我的,說了不下一百回。他說,父親害了他,害得他請人在北風凜冽中補房頂,一連補了幾天。說完後,我分明覺察到爺爺一絲詭異的笑,爺爺是個可愛的小老頭。我曾向父親的老師、也是我的小學老師劉傳華求證過。他說,確有此事。這就板上釘釘了。您不該評價: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得給我家爺兒倆留點面子,誰還沒有小時候呢?

可是,一個早,風煙俱淨,萬事大吉。到了下午,我們還是放牛。風向就變了,主人家發現梨樹被燒了,但是找不到證據,破不了案。我們嘚瑟,手段還算高明,沒留下蛛絲馬跡。怒氣沖沖的女主人使出了農村婦女慣用的伎倆,屁顛屁顛爬上村前小山頂,開始問候放火人的祖宗。盲人吃湯圓——心中有數,我們都知道她問候的是誰的祖宗,而且是再一次被問候。我倆的臉紅成了峨眉山上的猴子屁股。我聽不下去了。還是干富淡定,他說,沒關係,她大聲罵,我們小聲回敬就是了。您看看,小壞蛋的辦法多着呢。比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還有想法。

那一天,梨樹的女主人搜腸刮肚罵了一個下午,從太陽當空罵到繁星滿天。把世間的髒話都罵光了,從此以後,世間罵人的話不再新鮮,我們都聽過了;把吃奶的力氣都罵完了,脖子發不出聲,第二天也就不再罵了。罵人是腦力活,也是體力活,傷人。

不久後,我們以幫忙破案的名義大搖大擺去看了現場。現場一片狼藉,刺條被燒完了,稻草被燒光了,樹幹被燒糊了。梨,還掛在樹上。奇怪的是葉子,依然在。但變了色,和被水煮過一樣。後來知道了,整棵樹之所以一下子燒起來,是因為樹葉上分泌有一層油脂,火把油脂燒完也就滅了。爽快而迅疾。

那一年,香面梨沒有成熟就掉了,葉子提前飄落,在所有植物迅猛生長的時節。第二年,梨樹依然開花結果。沒過幾年,樹死了,砍了,連痕跡都消失在歲月里。

想來,這事做得極壞。得提防小孩子,真的。

我曾跟我的一位朋友提起此事。沒想到他爆料了一個更駭人聽聞的。他現在是萬人職校的老師、領導,名字就不提了,哪能影響他的光輝形象呢?不像我,一個平頭小百姓。當然,做了壞事,比如放了火,我也不會告訴您,我叫阮開元。

初中時,他和他的室友(看來幹壞事總得志同道合的兩個人才順當)為了表示對蔡校長(或許姓蔡)的不滿,半夜起來,潛伏到足球場的草地上鋪乾草。聽到這裡,我覺得好奇怪,大半夜的,為什麼要鋪乾草,要做好人好事?沒想到卻鋪出一個大大的「屄」字(哎,雖然有礙觀瞻,我還得如實寫出來,畢竟……),用打火機點燃,讓火按照他倆的指示一絲不苟地燒,燒得中規中矩,正如我的朋友在主席台上——衣冠楚楚,正襟危坐。這事,就像天外飛來巨人,拿出偌大的印章,使出渾身解數,把這個古怪的字(在外星人看來)端端正正刻在學校的足球場上。

蔡校長和老師們看了,驚詫莫名。當然,這又是一樁疑案,一直未破解。我勸我的朋友也像我一樣,做一個交代,可到現在也沒有一絲動靜,他可真坐得住。

哎,小朋友壞起來可真壞。本來還想交代交代小時候的另外兩條劣跡:砸房子和捕蛇,以示悔過。要做老實人,說老實話。可是,想了想,怕有傷風化,教壞小朋友,還是就此打住。如果哪天腦子抽筋了,再做我的劣跡交代和懺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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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阮開元,曲靖會澤人,就職於曲靖市麒麟區某區直單位,有作品散見於《西部散文選刊》《中國紀檢監察報》《都市時報》等報刊、微刊。

參考資料

  1.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