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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門前港(潘兵華)

故鄉門前港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故鄉門前港》中國當代作家潘兵華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故鄉門前港

故鄉的門前港大約五米寬,三米深的樣子。枯水季節,平平的港底長滿一尺多長的油草,水牛愛吃這嫩嫩的青草。枯水季節中間是一條半米寬的水溝,人下到港底一步就可以跨過去,再上去就是各家的自留地。生產隊分的自留地多數用來種菜,一家人的吃菜全靠它。傍晚前,你站塆門前看去,在港西邊的十幾擔自留地里,各家的大人都忙着從港里挑水澆自家的菜地,那場面像是生產隊出工一樣。

雨水多的季節,西邊的大塘張、栗林街和旗杆潘以及東邊的高家塆、溫李塆的雨水都匯集到一條南北走向約兩米寬的水溝,水溝的水流到堰塘,堰塘的南部有一池口。池口寬四米,用石頭壘砌斜坡,水泥翻的面;漲水時,雨水漫過池口順着斜坡向港里飛瀉。落差兩米的斜坡,下泄的雨水如萬馬奔騰,又如雷鳴般地咆哮着。港里水自西向東流過一百米轉了一個彎再向北而去,過了王家橋折向東,流過十里八里的村塆最後注入澴河。

港里漲滿水時,人要去菜地時只有過下游的橋。這座橋是幾根兩米多長的磨石條拼排在一起,橋墩的石頭也是長條磨石用水泥灌封而成。橋面一米五的樣子可以過板車,生產隊為了走拖拉機,隔一根條石寬的縫隙放了一根同樣的磨石條。拖拉機過橋一側的輪子在主橋面,另外一側車輪擱在單獨的磨石條上。這座橋連接我們塆門前的大路,是我們上小學的必經之路。

橋面到港底不到兩米高,我們小孩上學走在上面並不害怕會掉下橋去。但我們不敢走那條單獨的半尺寬的磨石條,只有大些頑皮的小孩敢走,他們兩手張開然後跑過那根磨石條。下雨天滿港的水幾乎挨着磨石條橋底,南邊奔騰而來的水衝起的漩渦一個接一個湧入橋底,漩渦發出嗦嗦的水聲。穿過橋的水像是打開了閘門,忽然寬廣了許多,流水擁擠咆哮的聲音震耳欲聾。我們站在橋上聽不到彼此的說話聲,從那一尺來寬的縫隙冒出一陣陣涼意,磨石橋被激流而過的雨水衝撞瑟瑟發抖,我們站在上面一起跟着發抖。

我們不敢在橋面過久逗留,害怕磨石橋被大水沖走。有一次雨水很大已漫過橋面,我們不敢過,家裡大人馱着自家小孩去上學。

下大雨電閃雷鳴之時,從澴河下游上來的魚很多。有一次,我屋巷前一個叫一毛的人,他晚上就站在橋上向橋下游的水凼撒旋網捕魚。真是奇怪,他撈回的兩水桶魚都是泥鰍,就他的話說就是泥鰍上生水,一網下去搞一兩斤泥鰍。那年月,農村人手裡沒有什麼錢,泥鰍也難賣錢只得自己吃。你看太陽一出來,他家的簸箕、筲箕曬的都是泥鰍。他家頓頓煎泥鰍,煎泥鰍耗油,他家每次就放一點油干煎泥鰍,雖是黑呼呼的,倒是讓我們小孩子羨慕。

天一放晴,港里的水流過一兩天後小了很多,大人小孩去港里抓魚。我害怕港里的大水的咆哮聲,很少去抓魚。夏天放學時,我倒是喜歡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去堰里池口滑水玩。堰塘離我們學校院牆南邊十幾米遠,堰塘呈長方形大約一百五十米長三十米寬,面積差不多十畝。不知道為什麼這口在我們大隊的區域內的堰塘卻叫王氏堰,王氏堰就是王家橋的堰,他們塆在堰塘周圍沒有半畝地,堰塘的水通過一個狹窄的溝渠流向他們塆前的畈地。 大人們講王氏堰本是旗杆潘塆的,他們塆以前出了武舉人立了戰功,朝廷恩准武舉人立旗杆光宗耀祖。當官的路過時,文要下轎武官要下馬,旗杆潘塆就是這樣得名的。叫王氏堰的塘堰本是武舉人家跑馬射箭的演武場,後來家族不習武把它改造成堰塘用來澆灌自己的田地。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堰塘的契約被嫁到王家橋的姑娘偷到婆家去了。打官司也沒有打贏,縣太爺只認契約。大人們每次講這個故事就順口罵那個背叛娘家的女人,也許在王家橋人把她當成他們祖先的榮耀呢!

儘管這堰塘屬於王家橋,但在我們小孩眼裡,它就是我們的。夏天,一次的中午倒數第二節課是上體育,那時學校體育課如同虛設就是自己玩,我們五六個小孩約着去堰塘池口滑水,我們背着書包走過一百多米長的堰塘堤埂來到池口。

池口溢出的水流不是很急,斜坡下被水衝出的水凼也不深,一眼望到底。有小魚順着斜坡逆流而上,伴有嘩嘩的聲音,它們的脊背隆起,水向兩邊分去形成一個三角形的波紋。看到魚上水,我們慌忙脫下衣服跳下水凼,我們一起跪在水泥斜坡擋着魚。上到斜坡上的魚,大點的魚拚命向上躍過水泥翻的池口壩;受了驚嚇的小魚慌忙向上遊動,卻被水流衝下來,我們連忙伸開手抓它們,可還是讓它們溜了。

水流沖刷我們的腿濺起的水花在太陽底下像是肥皂泡一樣閃着七彩光。我們相互打着水仗,涼意頓時襲來。斜坡的水底長有青苔,人在上面像是站在肥皂一樣很滑。我們小心翼翼地向上走,人還是滑倒衝到下面的水凼里,我們覺得很有趣,這樣滑水好玩。我們趴在斜坡上慢慢地爬,可還沒有到池口就被水沖了下來。有夥伴從水凼爬起來直接上到堰塘堤,再從池口下去,一屁股坐下來兩腿併攏,兩手張開像翅膀,被水流衝下去像飛機滑翔一般。我們立馬跟着上堤,學着他的樣子。玩過幾次,大家就變着花樣,或是頭和四肢貼着斜坡,或是兩個人並着一起滑,再或者一個人在前抱着後面人的雙腿一起溜下去。就在我們玩得正起勁時,我們二年級的語文老師站學校院子門口喊我們回去上課,我們沒有理他。他吼叫着從堰塘堤走過來,我們立馬提着書包抱着衣服從池口南的小路跑回家。

港里一年四季乾涸的時間多,即使有水也是像泉水眼湧出那麼多的水。還是在生產隊裡,幾個生產隊突然在港里築起壩,分上壩、中壩和下壩。大人們從港里挖土填在水溝里,每填一層土,十來個人抬着被捆綁的石磙打硪。打硪要喊號子,一個領着喊,大家一起拉起石磙高高舉起,又一聲號子,打硪的人一起應聲「嗨喲」,石磙落地。領着喊號子的是一個下放的女知青,她喊的號子非常好聽,可惜不記得詞了。這個下放的女知青在我們塆落了戶,嫁給我們塆的一個叫黑子的人。女知青中等個,白白淨淨的。她男人高高瘦瘦皮膚黝黑,但眼睛很有神,是生產隊的幹部。女知青結過婚有一兒子跟來,算是改嫁吧。跟我們塆那人結婚生了一兒一女,她兒女和我同年的。知識青年回城時,女知青帶着三個兒女和丈夫一家搬到城裡去。

修好的三個大壩要做漫水池,需用石頭壘砌。那一年冬,生產隊派人在南邊荒山爆破石頭,不分男女社員都用板車和箢子從兩里外的荒山運石頭到港壩。冬下上壩的水多些,塆里人去菜地不用翻港直接從壩上走,挑水澆菜也方面。生產隊又在下壩那裡堆了三四高的台渠,抽水機抽水可以反灌北頭的大塘,這樣不怕乾旱了。雖然大人們忙了整個冬季,人人累得直不起腰,但大夥看到三座土壩和一座台渠巍然屹立,他們仿佛看到沉甸甸的稻穗就像在眼前。

可是,就高興了一冬一春,等到梅雨季節雨水瓢潑桶倒般時,六個塆門前沖的雨水像山洪暴發一般,從堰塘池口咆哮而來,一夜的功夫三座大壩全部被雨水衝垮。雨過天晴,每座壩被大水沖開一兩米寬的深溝如斧劈開一般。

港又恢復從來的樣子,修的台渠成了擺設。我記事時除了重修了一座石拱橋外,一切沒有變化。如果說變化就是港邊的菜地,沒有人再種菜成了放牛場。有一年,我回去看看老屋倒塌了沒有,還沒有到橋邊就看見了挖土機在上壩中壩那裡挖深加寬,從港里挖的土都堆滿了菜地。原來四五寬的港被拓寬到十幾米像一口長龍的池塘,下壩壘起水泥大壩和水泥池口。原來的台渠邊架上電線杆,遇到乾旱從港里抽水上來反灌農田。我原以為是國家扶貧搞的民生工程,一打聽才知道是塆里的「六老爺」自己掏錢修的,不要群眾出一分錢。

在外收廢品發財的「六老爺」不忘鄉親,出錢做善事,聽說他回塆里當了村書記,他想在門前港養魚搞垂釣休閒帶動鄉親們致富。我有兩年沒有回老屋了,想必他的夢想已經實現吧。故鄉的門前港的風水正旺呢!

母親的織布機

那年冬天,我要回老屋看看,五歲的小兒子想跟着我回去。

紅磚布瓦的老屋還是好好的。沒有人住的房屋散發出一陣霉味,六扇門都有些發潮,我打開所有門窗讓房屋透氣。小兒子在各個房間好奇地張望,看到生鏽的農具就問,這是什麼?幹什麼用的?那口缸是裝什麼的?小兒子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到處是稀奇,問過不停。小兒子看到木倉上放置的東西問,爸爸,那是什麼?那是紡線車。你不是問家裡的一床棉布被單是怎麼來的嗎?你跟我去草房,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織布機?

母親的織布機靜靜地佇立在草房的角落裡,上面結滿蜘蛛網,蜘蛛網上塵土掛成了串。這架被歲月塵封的織布機好像是我童年的親密夥伴,我已經遺忘它很久了。而今看到它仿佛又聽到織布機在堂屋發出唧唧的聲音,母親坐在織布機上兩手穿梭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童年的記憶里的母親總是抽時間紡線,或是飯後小憩的時候,或是生產隊因下雨飄雪不出工的日子,但多數是晚上母親忙完家務後,借着柴油燈微弱的燈光紡線。母親右手搖動紡車的手臂,左手捻着棉條從紡線槌的尖端慢慢地向後拉,直到母親的左手拉平齊肩時,母親左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優雅的圓弧,紡線槌開始捲起拉好的棉線。一拉一揚,母親的手像是拉着琴弦,嗡嗡嗯嗯的曲調響徹在我們耳畔,飄散在我們土牆布瓦間。

我們在柴油燈下做着作業,這枯燥單調的紡線聲像是催眠曲,我們打着呵欠去睡了。堂屋嗡嗡的聲音一直到半夜,父親有時拿着線筢繞那些紡好的線團。我們半夜起來尿尿還聽到紡車嗡嗡的聲響過不停,母親不知道熬了多少個夜晚,紡的線越來越多。

在堂屋裡,我和小兒子說着織布機,仿佛又看到母親坐在凳子上紡線的情景,母親揮舞着手臂,劃着美麗的圓弧像是一個個音符,一首嗡嗡嗯嗯曲調唱完我的整個童年。或許說我童年的期待和歡樂是母親用一架紡車搖出來的,紡車有節拍的聲音像是母親哼唱的搖籃曲,我們才能酣然入夢。

母親紡好線紗錠後,又開始用線筢繞紗線錠,一綸綸的紗線還要用米湯漿一次,然後晾乾,再染成藍色黑色紅色等顏色。母親將染好色的線晾曬在門前,穿在竹竿上的紗線一串藍一串紅一串黑像一朵朵花盛開,我家門前掛着一道道亮麗的風景線。

織土布的工序非常繁瑣,好像有七十二道之多。村里會織布的婦女並不多,有織布機的人家就更少。門口掛着五顏六色的紗線不僅是小孩羨慕我們過年有花衣服穿了,那些不會織布的婦女也是既羨慕又嫉妒。

一到冬天,母親弄好所需的線後就準備織布。在我的記憶中,那些各種顏色的線還要繞到線筒上,繞的筒線堆滿了籮筐。父親和母親把筒架擺到門前的空地上,筒架是一塊木板上排列着很多像筷子的柱子,然後將各色線筒依次插在那圓柱子上。不記得這過程是否需要其他的工序,只記得母親手裡拿着一根像嬰兒手腕粗的竹筒,那些筒架的線筒被母親手裡的竹筒牽引着,幾十個竹筒一起轉動着,發出嘩嘩的聲音,這聲音像是千軍萬馬穿過竹林似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些線筒是起紓,就是把排列好顏色的線轉到機頭上去。

繞到機頭上的線還要穿過兩道繒,接着穿扣嵌,扣是像篦子一樣的竹片,穿過扣後再固定在織布機上橫樑吊掛的推扣。這些工序好像都是織布機上穿的,拉直所有經線後,母親就坐在織布機上開始織布。

母親兩腳踏在拉繒的兩個踏板上,交替踩着踏板,兩道繒就一上一下錯開形成一道可以穿梭的縫隙,只看梭子左右來回往復,隨着梭子的穿梭,母親推拉扣嵌壓實梭子織出的緯線。母親手腳並用,我記得母親兩手扶着扣嵌是靠手指彈出梭子的。左手指彈出梭子,右手指擋住梭子,左右手指依次彈出或擋住梭子,只看梭子在兩排交錯的經線里像只魚來回快速遊動,唧唧復唧唧的聲音不絕於耳。

其實,我小時候不喜歡穿這粗土布,嫌它土氣,我倒是羨慕那些穿化纖布的小孩,那化纖布摸着滑溜溜的像綢緞。我們姊妹的衣服多數是母親用土布縫的,母親會裁剪衣服,不論是單衣還是棉襖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紉出來的。在那麼貧困的情況下,我們姊妹又多,可母親每年用她靈巧的滿是老繭的雙手為我們每人都要縫製新衣服。

母親所有空餘的時間都是為我們穿戴忙碌,紡線織布縫製衣服納鞋底做鞋。用千百年傳承下來的工藝,像祖祖輩輩的勞動婦女一樣織着一家的溫暖。可以說,在那個物質極其匱乏而貧困的年代,我們能夠穿暖全依靠母親會紡能織。

分田到戶後,母親沒有再織布替我們做衣服,一來母親的心事都跑到侍弄田地去了,沒有時間去紡織;二來化纖布比土布漂亮。小孩大了都愛洋氣,不願意再穿土布。

母親雖然不再織布,但還是自己縫製衣服,我們總嫌手縫的衣服針線不均勻。可能是母親自己也嫌手工縫製衣服太慢,和父親一商量,居然從花園鎮買回一台華南牌的縫紉機。這縫紉機是分田到戶後我家添置第一件家當,母親一有空就拿出縫紉機縫縫補補的,兩個姐姐是好奇心占了大半,也學着踩縫紉機補補衣服什麼的。

母親的織布機好像徹底失去了用武之地,放在堂屋占地方,它只能去草房呆了,上面也隨便擱置一些農具。這要是在以前,母親是不准任何人把東西亂扔在織布機上的。

我們慢慢地成家立業,母親種的棉花卻多了起來,母親是為嫁姑娘準備棉絮的。直到嫁了最小的妹妹,母親種的棉花也沒有減少。

母親又搬出紡車開始紡線,只要有空閒時間,母親就紡一下。大家奇怪母親紡線織布誰願意穿啊,以為母親放不下她的手藝呢。在過年姊妹們都來家裡時,母親開始說她的計劃。母親說,你們是穿着土布長大的,現在沒有人穿土布,其實土布耐磨、透氣,看着粗糙,穿在身上合身。土布衣服,你們是不願意再穿,我就給你們姊妹每個織兩套被單,純棉的被單暖和又透氣,也是我最後一次織布。

母親和父親就像以前一樣,為織布的工序準備。母親織了兩年的布,用縫紉機縫製好十二床被單。每人一床藍色花格子的被單,一床紅紋藍相間的被單。母親漿洗晾在大塘堤埂下的灌木林上時,簡直就是土布的展覽會,自然引得塆上婦女的稱讚。她們看到母親織出的花色,問母親一些方法,母親高興的說給她們聽,好像母親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們才心滿意足。母親知道自己的手藝是最後一次展示,從此遠離這些古老的手藝。像一個擔心技藝失傳的人急需要別人學會自己一生琢磨出來的門道,只有這樣,她才會放心。

母親最後一次織布像是歌星告別會似的,母親摸着織布機像是依依不捨地告別老朋友。母親用抹布將織布機擦拭了一遍,才和父親將織布機抬到草房,一放就再也沒有挪動過。搬到街上後,父親想將織布機劈柴燒,母親不同意,母親說留着是個念想,是對那個時代的念想!看到它,我們才記得那些苦日子,是母親在用原始的工藝編制我們對生活的期盼。

離開老屋的母親再也不願意回到老屋,不知道母親是否怕見到那架織布機,還是怕想起為兒女的吃穿操碎心的歲月。母親的織布機依然和老屋相依為伴,也許有一天老屋倒塌了,織布機也將隨着蕩然無存。

老屋的紅土砂子牆

那天讀《白鹿原》,翻看到黑娃帶着田小娥回到白鹿村被父親鹿三攆出門這一章,黑娃找了一孔破窯洞暫且棲身,他還借來一個石夯一架木模打了兩摞土坯。盤了火炕壘下灶台換了窯洞磚安了木門,還買了打土坯的行當準備去外掙錢養家糊口,黑娃這是要和田小娥過日子的節拍。

打土坯用的石夯和木模,我以為跟我小時候看到的夯築紅土砂子牆的工具一樣,去網上搜索,陝西黃土高原打土坯和我們有別。他們打土坯和我們做土坯磚原理相似,做法卻不同。我們是在田裡踩熟泥巴後,撮一鍬鍬的泥巴散堆開在地下,用土磚木架壓下泥堆一抹平,端起木架即可。他們是把不濕不乾的黃土撮進木模里,腳踩石夯,夯實後取下木模,將土坯磚搬起碼摞起來陰乾。

也許是黃土高原水比較珍貴吧,他們干夯土坯。而我們是種稻穀的地方,不缺水。稻田裡做土磚容易,只要跟生產隊長說說,田裡灑些稻草屑灌上水,趕來牛,人跟着牛踩實踩熟就可做土磚。每家換山牆都要先做土磚,勞動力多的人家自己做,人丁單薄的請人幫忙。今年你替我做磚,明年我幫你壘屋。鄉下人拿不出工錢,大家相互幫襯着,東家管生活就行。

那年月鄉下,家家都是土坯磚屋,就連地主曾經住過的房子外牆也是土坯磚做的,沒有看到青磚,不過地主的房子的堂屋兩邊倒是列架,是古壁到頂。古壁列架底下幾個圓磉磴支撐着黑粗的木柱,木柱之間是木板,木板都上了黑漆,顯得古色古香。塆上有古壁列架的房子不少,不獨是地主家才有。我家和沒有出五服的幾家都是古壁列架,我家的老屋原是與我的堂叔共着,連五間的大屋,正屋前左右是廂房。我堂叔在北廂房做飯,我家在南廂房燒火,只有過年拜祖宗兩家才到堂屋擺上桌椅。挨着南廂房是巷道,門朝南開,兩扇厚重的大門。

巷道上架有木樓,開一小口,像家裡裝穀子的木倉子門似的。架上木梯,人可爬進去。人在上面睡,聽着大門的動靜,防冬下強盜來撬門,閣樓朝門的牆壁開有石壘的小窗,可看到門外大致情景。

沒有等我到可以爬上閣樓的年齡,我家和堂叔分了老宅。我家在原地基起屋,堂叔在南院起基蓋房,沒有連山合脊。我家祖屋的左右廂房也是大圓柱木板牆,兩家的新堂屋依然可以組成古壁列架,堂屋門還是六扇門。六扇門不知道是否為徽派建築的格式,兩扇為大門,左右為耳門。在堂屋辦大小事,拆卸六扇門當案板用。

分老宅那年,我四、五歲,已經記事。分屋頭一年,堂叔和我家都請了人做磚,好像是賽着似,幾乎是同時開工。我家是七隊堂叔是八隊的,做土坯磚各踩各隊的田,各請各隊的人。飯點時,八隊的社員進堂叔的北廂房喝酒吃飯,七隊的社員進我家南廂房吃飯喝酒。

拆屋蓋房,父親和母親三天三夜沒有合眼,怕人偷了欞子布瓦。北邊房間,我一次都沒有進去,現在是我家的,自然要去看看。最北的那堵牆是一人多高的砂子牆,上面是土磚砌的山牆。石頭壘牆強盜一撬一個洞,穿牆入室那才叫個方便呢。砂子築的外牆,釺子鐵錘都敲不動,一敲砂子冒火星,連土銃土炮都轟不塌。

老屋上塆的寨牆就是一尺多寬的紅土砂子牆,三米多高,土匪強盜根本進不來。有一次父親在家偶爾講過去的事說,上塆寨子是地主的大院,地主開當鋪有的是錢,就怕土匪強盜惦記,築了砂子牆。父親說他小時候,寨牆還有半人高的。等我記事,只能從灌木叢中看到一些倒塌下來的紅土砂子。鬧長毛的時候,長毛的一支隊伍圍了寨子二天二夜,沒有打下來。長毛有土炮,寨子的地主也有,兩下對轟不分勝負。也不曉得為什麼長毛第三天就撤走了?

砂子牆如此堅硬啊!我想起兵多將廣的朱元璋聽從謀士的策略 「緩稱王」的事,朱元璋在金陵「高築牆,廣積糧。」硬是把金陵做成了固若金湯的石頭城。稱王稱霸的國君都想江山永固,戰國七雄的長城今猶在,不獨六雄沒有千秋萬世,就連滅掉他們一統六合的虎狼秦國也不過二世。處於塵埃之中的鄉紳名流、販夫走卒、草民百姓又算幾何?紅土砂子牆雖可抵禦土炮的轟炸,怎阻擋歲月急流的浸蝕?

老屋北牆的紅土砂子牆風吹雨淋,早已被歲月刻成溝溝壑壑如山巒起伏。紅土砂子牆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在支撐着老屋的脊樑,一堵牆竟有幾百年的[[歷史 ]]。土坯磚需一二十年換一次,只有這紅土砂子牆如同祖宗牌位一樣佇立着。祖宗是一代代故去只在神龕上占着一點點位置,而紅土砂子牆除了給我的祖輩們遮風避雨外,它也見證了祖宗們的艱辛和歡樂。

築紅土砂子牆,我是十歲那年看到的。我自家的堂伯在屋前的老宅基地箍院牆,他沒有用石頭壘,挖石頭太麻煩,南邊山就是紅土砂子地,分給自己荒地種東西不長,剛好可以用來築牆。下了透墒雨後,大伯犁了自家的荒地,用板車拖到門前場地堆了好大一堆。大伯請人用石頭下了牆腳,我也是那次看到紅土砂子築牆的過程。

不知道大伯從哪裡借來的築牆的工具。像土磚模架,兩塊像木門的擋板,高半米,長有三米多,木擋板兩端各有四個圓孔,插上圓木再裝上橫楔子固定。築牆時,一箢子一箢子的紅土砂子倒進木槽里,腳踩鐵夯。夯錘是一個圓錐型的鐵砣,嵌上一米多長的丁字木棒,兩手握住鐵夯木柄用力夯實夯滿木槽。抽掉兩端底下兩根圓木,兩人抬起木板移到下一個地方再築,大人們是把一端的圓木插進剛才的一個牆洞內,兩塊木板一端貼緊原先築的牆,這樣又直又緊。

難怪整個牆有很多像擀麵棍粗的洞。每築好一層,大人們拿噴霧器朝牆噴水,用木拍拍平縫隙,那些圓孔塞黃泥堵住。三面院牆築了兩三天,紅土砂子牆上面鋪一層油毛氈壓上大石頭才真正完工。

這樣的紅土砂子牆沒有看到有人用來蓋房,大伯家的院牆風吹雨淋二十多年還是好的,後來他們搬到孝感去,屋門一把鎖。也許屋要人撐,沒有人住再好的屋都會垮。那年我回家給老房子貼春聯,大伯家院牆的石頭有的滑落下去,沒有石頭蓋住的紅土砂子牆有了壑口,看樣子管不了幾年就要倒塌了。

儘管紅土砂子牆的土坯磚屋冬暖夏涼,但不美觀,它只不過是舊時期刻下的一道道風景,它只適合懷舊,讓我們知道自己的根在泥土裡。可它阻擋了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我們不甘於土坯茅草屋,一個僅遮風避雨的地方就葬送我們的想象力,就折斷我們想飛的翅膀,就禁錮我們所有的夢想。不,決不!我們想要窗明几淨的棲息之所,我們想要穿有衣食有肉喝有酒的生活。哪怕朝前走一小步也是新的希望,它像春風一樣吹遍大地,吹進了我們心裡。

分田到戶後,就沒有多少人家再想着做土坯房。有一家開始做青磚土坯,一冬一春一窯,一年兩年的累積,他家換了北牆再搭磚燒窯,慢慢地換掉整屋的土坯磚。一家動百家應,鄉村幾年間大多數住上了青磚房。我家北牆換上青磚也是那幾年。在南邊山離別人窯近的地方,推土和泥拍磚搬磚,曬乾再壘垛;農閒用獨輪車推磚進窯燒,封窯挑水澆灌,一家人辛辛苦苦地燒了二三千磚換了北牆。

拆紅土砂子牆那天,瓦匠站在牆上用八磅錘子都打不倒,順着板牆的圓縫用釺子一層層撬開,倒在地下的紅土砂子牆並沒有散,有稜有角。這堵砂子牆填了北房子的地,用水浸濕拿洋鎬挖才慢慢變碎拍平。房間高出灶房半尺厚,那時我就住在北房間。那堵紅土砂子牆回歸了大地,在我的房間裡無聲講述祖先的故事。

老屋全換上紅磚是九四年,那時我已南下廣東。有一次,我回無人住居的老屋,紅磚黑瓦的老屋差不多要倒,六扇門泛潮,屋裡一陣霉味一片沉寂。人仿佛走進了歷史的深處,我不知是喜還是悲?[1]

作者簡介

潘兵華,湖北省孝昌縣人,深圳務工人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