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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故鄉(劉雲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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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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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故鄉》中國當代作家劉雲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文學的故鄉

沒去過湘西,心卻一直被一個人文字的羽衣托着,幾番在那裡飄飛抵落。

那裡有童話般的水。

那水或深或淺,或溪流縈迴,或靜水深流,多是澄澈透亮的:「深潭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陳的瑪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魚來去,皆如浮在空氣里。」

那裡有詩畫般的山。

那山或玲瓏小巧,有「竹園、樹人、廟宇、高塔、民居」各安其所;或「群峰羅列,如屏如障,煙雲變幻,顏色積翠堆藍。令人想象其中必有帝子天神,駕螭乘蜺,馳驟其間。」

山環水繞處有一個渡口。

一個「從不思索自己的職務對於本人的意義,只是靜靜的很忠實的在那裡活下去」的老船夫,一個「在風日裡長養着,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從不發愁,從不動氣」的少女。一老一少祖孫倆偎暖一個家,也以自己的溫暖擺渡和相遇着無論貧富,權高或位卑都心無纖塵互助互愛的一批批人,一個個人間溫暖故事。

「一切總永遠那麼靜寂,所有人民每個日子皆在這種單純寂寞里過去。」

……

是的,我正走在《邊城》里,這裡供着充實人性和神性的愛。用沈從文的話說,他在打造一個希臘小廟。


「忠忠實實和問題接觸時,心中不免痛苦,唯恐作品和讀者對面,給讀者也只是一個痛苦印象,還特意加上一點牧歌的諧趣,取得人事上的調和。」(《長河》題記)

一邊是小說里的「牧歌氛圍」希臘小廟,一邊是散文里的人慾橫流紅塵滾滾;一邊是夢境的烘焙,一邊是現實的解剖。沈從文的小說和散文既互文對照,又互隱着一個暗道:小說縈迴跌宕的溪流常在散文紛亂嘈雜的碼頭登岸,散文豐滿的人事和立體場景,多借小說自如多杈的河流解纜開船。

比如,由《邊城》里先後殉情的翠翠父母一節推門,可遇見《巧秀與冬生》里因不甘年輕守寡與人偷偷相好被掛磨沉潭的巧秀母親;

再如,《常德的船》中那個洪江油船的滕姓船主,會穿着「青羽綾馬褂」同樣的裝束,走進《邊城》的河街商鋪;或者在小說《長河》里,以橘子園主人滕長順的具象,將《人與地》的故事在水中岸上乃至更廣闊的場景鋪陳展現。

小說與散文的交匯,在立意上懸着作者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在寫作技藝上,則為後來者拓開了一個溪流之於草原的大視野。

《邊城》桃花源般的大同世界在書里書外閃着光。許多人朝聖般來到湘西,走馬觀花、浮光掠影下多有依呼哎呀的讚嘆。這單一的抒情調有時未免會有幾份浮淺。在他們眼裡,那山那水都是自然的山水,山水間的人與物也只是自然畫框中的一個鏡象;但如果他們讀過品過沈從文多向度的文字就會知道,畫中的每一個鏡象都是有回音的,溪過波涌處也都是歷史的翻頁。

也有人被楚地多神秘的成見或剿匪影視劇導着,把視線從高山密林到吊腳樓的人家一一掠過,眼光里罩了一重霧。

認識真實的湘西——一個人的文學故鄉,先要緣水而行。

一條延長千里水路的沅水流域。枝枝蔓蔓蜿蜿蜒蜒的水,不僅血脈般汩汩不絕地灌溉着湘西大地,滋育了兩岸的碼頭村莊城鎮及河街商鋪吊腳樓里的一茬茬故事,也豐盈了沈從文的童年少年乃至文學人生。

沈從文曾寫過《我的寫作與水的關係》。他的《湘西》《湘行散記》《雪晴集》《芸廬紀事》《鳳凰集》等無不以水為軸展開。沿着這些文字用心走一遭,歷史的、地理的、人文的湘西,以及那些山高水深奇峰異洞裡的故事如何經由一支多彩細膩的筆,匯流奔放於世,會漸漸顯現出一張清晰的地圖來。

沈從文的文字是充滿色彩和質感的。正如他所說,「他並不學畫,他所選擇的人事,常如一幅凸出的人生活動畫圖。」

但再高明的畫筆也難以畫出生命的律動,更畫不出一條河裡流着的「若干年來若干人類的哀樂!」

那些「在能用氣力時,就毫不吝惜氣力打發了每個日子,人老了……躺在空船里或太陽下死掉了,一生也就算完事了」的《辰河小船上的水手》;

那些被無形力量隔膜於人群,人避之為神怪,卻不知她們一直渴望囚出黑暗的女巫和落洞女子們;

那些男人被抓丁或逃役,凡男子能做的勞役統由其來做,把流汗和吃飯打成一片的女兒國的女子們;

甚至還有和常人一樣有眼淚有歡樂的妓女,以及由良民而土匪的一群人。

歷史對於他們儼然毫無意義,但他們「為自己,為兒女繼續在這世界中活下去。不問所過的是如何貧賤艱難的日子,卻從不逃避為了求生而應有的一切努力」。(《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

沈從文的筆下多是下層社會人的日常生命狀況。當我們用一顆悲憫之心觸摸地氣,貼近他們時,就會明白,人性、民性、民族性,所有這一切,都不是簡單的黑白兩色,而是從特質土壤里催生長大的多元體。

沈從文在總結自己寫作經歷時說,用筆二十年三十年通通由一個「思」字出發。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個「思」字,後人能經他的文字回放出流在歲月深處立體而厚重的湘西嗎?

歷史需要集體記憶描輪劃廓,更需要個體記憶豐滿細節。而「思」,策源和決定着一個文學人的生命力。

對沈從文而言,與「思」並駕齊驅的,還應有一個「察」字:「盡一切官能去體察萬匯百物在一分習慣下所發生的一切」。

《從文自傳》中多見這樣的鏡頭:一個屢罰不改的逃學生,如一匹脫韁後撒歡兒的野馬,拿了一個兼具顯微與放大功能的探照燈,四處地一看究竟。

從兒時的泥田鄉場河街,到後來《白河流域幾個碼頭》《沅水上游幾個縣份》《常德的船》《辰溪的煤》《鳳凰》《一個多情水手與一個多情婦人》《沅陵的人》……

從一顆心「總為一種新鮮聲音,新鮮顏色,新鮮氣味而跳」,到「不安於當前事務,卻傾心於現世光色,對於一切成例與觀念皆十分懷疑,卻常常為人生遠景而凝眸」;

從古怪好奇心驅使下的十萬個為什麼,到對人性民生的諸多探問。

私塾學歷,卻任教於國家一流,說來真是奇人奇事。博覽群書是必然的,但他認為更「應當去讀那本色香具備內容充實用人事寫成的大書」:

「他能在書本上發痴,在一切人事上同樣也能發痴。他從說明人生的書本上,養成了對於人生一切現象注意的興味,再用對於實際人生體驗的知識,來評判一個作品記錄人生的得失。他再讓一堆日子在眼前過去,慢慢的,他懂創作了。」(《給致在寫作者》)

「走」過沈從文的經歷,聆聽一位長者和風細雨地耐心教導,突然覺得一路走來一直是閉目塞聽的,為此錯過了多少風景和天地萬物間原本輕而易得的常識!

沈從文被譽為「世界鄉土文學之父」,據說他的《邊城》亦曾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肩而過。也許,只有在世界的汪洋中才能感受到沈從文由思而文的博大深邃。如今,斯人已去,文字之外,他的故鄉鳳凰古城,成了人們追溯過往,緬懷先賢的所在。

城樓城牆橋閣塔吊腳樓,數百年的歲月蘊在那水與青石板街纏繞的建築中;「沅有芷兮澧有蘭」,數千年的歷史流在那千迴百轉的沱江中。

我把想像的翅膀放飛過去,目接神遊中有個聲音縈繞於耳邊:百年千年的歷史怎樣把山水草木之精輸入一顆多思善感的靈魂;一個人的文字又是怎樣把文化之雨思想之光注入一域的邊邊角角,牽引着紛至沓來的腳步,讓一座城流光溢彩於世界的聚光燈下?

鳳凰古城被列為中國歷史文化名城,這是時間堆疊的遺珠,也是文化的鑲金戴銀。

文化之於一域的生機,古城人顯然是深諳其理的。大型山水實景劇《邊城》日日爆棚;《雪睛集》《芸廬》等不僅旗幡般被商家打在門頭,吃住游娛的場景,也儘是書里文字的落地。

走過路過,輾轉騰挪間,隨時都為提醒來者:這是文學的故鄉。

沈從文的故居與墓地,生與死之間的距離被絡繹不絕的腳步丈量過;生命的歷程很短暫,但虔誠的追隨者鳥銜種子般不斷把這條路播向遠方。

墓碑上一行字: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依舊是一個「思」字。思,成了沈從文的墓志銘。對於文學後來者來說,是否亦能由此開啟一個遠行的導航呢? [1]

作者簡介

劉雲霞,山西省作協會員,侯馬市作協副主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