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真豪傑(鄒慧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無情未必真豪傑》是中國當代作家鄒慧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無情未必真豪傑
陸游在20歲的時候(公元1144年)娶了他的表妹唐琬(字蕙仙)。
年輕氣盛的陸公子一面和唐婉詩詞唱和,琴瑟和諧地過着恩愛有加的小夫妻生活,一面沒有忘懷中國知識分子共有的追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在和新婚妻子的詩詞唱和中也不忘表達親臨戰場、殺敵報國的願望:「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觀大散關圖有感》)娶貌美而志趣相投的表妹並沒有銷蝕他建功立業的理想和做一個有用之才的志向。有同年作於沈園的《卜算子.詠梅》為證:「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當是他心志的寫照。
一年以後,(公元1145年)唐琬被逐出家門。唐婉被逐的原因依古人的說法是「不當母夫人意」「二親恐其惰於學,數譴婦,放翁不敢逆尊者意,與婦訣」。大意是說,唐琬在夫家,很不討婆婆喜歡,或者說不合婆婆的心意,換句話說就是婆婆對於年輕貌美的兒媳婦有看法。什麼看法?「二親恐其惰於學」按照我的理解就是:小夫妻太恩愛了,整天卿卿我我,黏黏糊糊。公婆認為這樣沉溺於男女私情男歡女愛中會妨礙了陸游的上進之心。至此,我突然想到了當時流傳於唐代的「刺目勸學」的故事:青樓女子李亞仙為了讓意中人發奮讀書求取功名,毅然刺瞎自己的雙眼。也許陸游父母也希望有這樣「深明大義」的兒媳婦罷,但唐婉卻不能覺醒,於是常常責罵唐琬,命令陸游,責其二人分手。而根據陸游自己晚年的詩作(《劍南詩稿》卷十四)里所記:分手的原因是因為唐琬不孕,而遭公婆逐出。不論什麼原因,陸唐的詩詞唱和、琴瑟和鳴]的幸福生活就此畫上了句號。
後來雖然陸游有另築別院安置唐婉的做法。但終歸是曲終人散,淚痕紅悒鮫綃透了。另築別院偷偷摸摸的私會很快就被陸母發現了,於是「東風惡,世情薄」棒打鴛鴦散。
年後,陸母自作主張替陸游另娶了王氏女為妻,徹底切斷了陸、唐之間藕斷絲連的情緣。王氏之女溫順本分,低眉順眼,尤其可貴的是她不會寫詩。這就從根本上了斷了陸母的擔心:不會有那麼多的繾綣情思,纏繞住陸游的功名之路。
又一年,公元1148年,王氏生了孩子,陸游有了子嗣。可謂良婦育貴子,陸母心想事成,天隨人願。但是,陸游呢?面對嬌妻貴子,是否還記得那個和自己詩詞唱和,纏綿繾綣的女子?
唐婉也嫁給了當時亦有名氣的文人趙士程。趙家系皇室後裔,門庭顯赫。而趙士程既是唐家的世交,又是完全知道陸游文名才情的文友加「粉絲」,更重要的是趙士程性格寬厚,重情重義,他欽佩陸游,也同情唐婉,於是竭盡全力一心想讓唐婉過上幸福生活。在外人看來,唐婉應該心滿意足,慶幸良人如玉了。
這一年(公元1148年),陸游在母親的督促和教誨下,開始重理科舉課業。不知他有沒有感覺到,在他孤獨的身影背後,有一雙難捨的目光,如影隨行?
公元1151年,陸游隻身離開了故鄉山陰,以紮實的學識功底和才氣橫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陸阜的賞識,被薦為魁首。在求得功名的意氣奮發中,年輕的陸公子最先想到了誰?這已無從探求,但是,這年春天,一場邂逅,猶如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輕易地擊碎了唐婉噬淚舔恨澆築起來的幸福生活。
大好春光,新得功名的陸公子滿懷春風遊園於紹興城外,沈氏園中,若不是對面走來,也許歷史的佳話和悲劇就不會發生,那兩首美輪美奐的唱和詞也無以產生,更不用說流傳了。
和丈夫趙士程相攜遊春的唐婉本來心緒不錯。想必那一定是個春日遲遲,東風徐徐的日子吧。新婚的唐婉和夫君趙士程緩步相攜,有說有笑,無論心裡怎樣,唐婉的臉上還是春風蕩漾的。
狹路相逢——兩道目光猶如電光石火,銷蝕了唐婉好不容易才壘築起來的新巢。
唐琬以酒菜傳情。在我想來一是以示關懷,二是表明自己業已成為人婦,我們之間的情意只能是酒肉飯食之情了。三是表明自己的大度和不在乎。或者,還有不能盡言的只有兩個人才能心領神會的意蘊?
贈酒之後,唐婉與丈夫一起離去。留下本來得意的陸公子獨嚼苦澀。
憤憤之餘,身為詩人的陸游於沈氏園壁題下了一首千古傳誦的哀怨情詞,《釵頭鳳》。其詞曰: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悔恨之意溢於言表!相思之苦無以盡書!
時隔一年,唐婉再次來到沈園,看到了陸游的題詞,不由感慨萬千,於是和了一闕《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同年秋月,唐婉病故。一個女人,傾其一生,寫就了一篇上下兩闋,60個字的詞章!
而此後,陸游的仕途也開始一曲三波。
史書記載,公元1158年 陸游入閩任寧德縣主簿。有善政,受百姓愛戴。
公元1163年賜進士出身。後來,一直提攜陸游的張浚被排擠出朝廷,陸游也罷官回山陰老家去了。
公元1172年,48歲的陸游,入四川宣撫使王炎幕府,投身了軍旅生活。直到公元1189年,64歲的陸游罷官,回老家山陰閒居。
在近20年的歲月中,陸游「身雜老農間」,和農人們一起勞動,還為他們的孩子看病,同時寫了不少表現農村生活的詩歌。
他有沒有在偶然的黑夜,想到為他而死的唐婉?或者,在某個明月透過窗欞的夜晚想起過和自己詩詞唱和琴瑟和鳴的前妻?或者,在某個公務繁忙的間隙,想到那碗溫熱的黃藤酒和熟悉的紅酥手?不得而知!
時光拉到了公元1197年,已逾古稀的詩人失去了忠厚善良「無才有德」後妻王氏。
孤苦無依的詩人以詩表達了對於亡妻的思念和惦念。他說的是心中永遠的沈園和不老的鴻影。
75歲的詩人重遊沈園,寫下了「沈園懷舊」二首:
其一: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帳然。
其二: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
公元1200年,76歲的詩人又寫了 「夢遊沈園」詩:
其一: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其二: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76歲的老人,夢裡遊園,又怕遊園,為什麼?只因「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孤獨、無助、思念!
我只能說,天若有情天亦老,何況血肉之軀!
公元1206年,82歲的詩人又作了《夜聞姑惡》一詩。詩云:
學道當於萬事輕,可憐力淺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風雨溪頭姑惡聲。
82高齡的耄耋老人,在寂寞的黑夜裡回顧前生,念念不忘的還是「母逼妻出」的事情。也許他突然明白功名利祿、殺敵報國、建功立業都是輕的,只有情意是重的,是一輩子都不能忘卻的,不然就不會「孤愁忽起不可耐,風雨溪頭姑惡聲」了。不禁讓人心酸淚涌。如果唐婉有靈,也應該知足了。
公元1208年,84歲的詩人再次來到沈園,用他一貫豪放的風格表達了對唐婉深沉的懷念:「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時隔兩年,86歲的放翁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在山陰的病榻上與世長辭。
高齡的放翁確實是豪放豁達之人,但在他的一生中卻沒有放下一個園子。沒有放下一個人。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大丈夫的真情尤其令人感動。 [1]
作者簡介
鄒慧萍,女,寧夏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