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憶事(匡列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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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憶事》是中國當代作家匡列輝的散文。
作品欣賞
早春憶事
我曾經在橋北長期工作過。以資水河為界,今年剛好是一半對一半,資陽十四年,赫山十四年。儘管根已飄零至了橋南,有時也隨着自己的雙腳遊歷着祖國的山河,時常為南北的風光所驚奇與感嘆。但是,魂兒始終留在了橋北,睡夢裡也常呈現着在那裡的生活,那裡的人,那裡的景。可是夢醒後,轉過頭來,摸索着戴上眼鏡去尋,那夢裡時空交錯的情與景,哪裡還尋得到?只能是夢裡吧,只能是留在了回憶里吧,那些從此消逝在風中的歲月。
年輕的我,常常值得特驕傲的一件事就是在十八年前,從鄉鎮裡通過考試到了城裡,而且是到了教育局工作。當這個消息傳到原來那個鎮中學時,馬上引來了同在一起工作生活了多年同事的祝賀羨慕和背後的議論。因為那時從鄉里哪怕是調到城區的中學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何況到了局裡。於是便在政府部門有什麼特別硬扎的關係之類的話很快傳到了我的耳朵里。飄飄然的我也懶得理會與辯解,反正很快就要到城裡了,很快就要與那嵌在山水與田地里的一方土地相說再見了。待到了城裡工作沒有多久,被日常周而復始的各種繁瑣工作所擾,每天被固定在一個小小的空間,時常如臨重任似的等待着下一個莫名這個那個領導所吩咐交辦要在期限內完成的任務時,我就慢慢開始後悔起來,羨慕起以前的同事來。想起了一句話,也許,這個工作,在別人看起來很體面,其實當事人自己心裡最清楚,就好像是着着的一件虛幻的華麗錦袍裡邊爬滿了虱子,滿身癢得很,用手去抓撓,更癢,臉上的痛楚也隱隱地顯了出來,但只有自己知道。於是,我便回過頭來羨慕起我那些曾經的同事來,自由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為了自由,我便主動向領導請示,攬下了向區政府辦定期報送信息的任務。剛來局裡時候,除了局長有一個時髦的筆記本以外,其它科室的辦公桌上還只有一部電話機。電話里很多的事情說不清,傳真也不太清楚。因為隔區政府不遠,教育信息往往就是寫好後到打印室輸出來,再下樓打個的士送過去。以前送的人上了年紀,懶懶的,受不了領導明里暗裡的埋怨,見有人主動提出來,馬上向領導熱情的推薦,說了我很多的好話。於是,這個工作很快就交給我了。
本可以打個的士過去,但是我卻選擇了走路。而且,辦完事後回來的路上,我要走得很慢很慢。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可以邊走邊看看兩邊的風景。因為攬了這個事,也就有了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出來放放風了。
來去的路上,轉過古道街仄逼的麻石路,就是一條筆直的馬路,馬路將鵝洋池分成了兩個長方形的大塘。塘邊垂柳依依,在暖和的陽光照耀下,高大的法國梧桐樹粗糙嶙峋的枝幹上,棕褐色的老樹皮一塊一塊地翹了起來, 皮底下,又露出了淺白或是淡綠色的新鮮的肌膚。就這樣,淡綠、灰白與深褐相互斑駁交織着,色彩斑斕的。近看,是一團團支離的色團,遠看,卻又是一幅色調和諧豐富的水粉圖畫。看着看着,就有想把他們畫下來的衝動。可是,手中沒有畫筆,且只留在腦海中吧。剛剛立了春,柳枝與梧桐的枝幹,卻還是光突突的。陽光下,有小鳥在枝頭飛來飛去,飛得累了,它們便落在了細柳的枝條上。枝兒一下子受不了這雀的重量,急忙盪起來,鞦韆似的動得厲害。可是鳥兒偏偏就是不動,細細的腳勾得穩穩的。那長了尖嘴的麻灰色的小腦袋還左右上下不住地轉動着,黑得發亮的小眼睛也在滴溜溜地轉過不停,似乎是在打量着腳下的枝條,嘲笑着那枝的纖弱?突然,它們又熱鬧地叫喊起來的,許是發現了那清清的池水裡也有隻一模一樣的小鳥正驚奇地盯着它?還是發現了光溜溜的枝條上慢慢隆起的一點點新綠?小鳥們帶着驚喜和不安,使勁地叫了起來,嘰嘰喳喳的,引來了更多的夥伴聚攏在枝頭上。於是,那些細的枝條便顫動得更加厲害起來。
我抬頭看了看枝頭的那隻正喳呀喳叫得最起勁的鳥兒,它也似乎看見了我正看着它,突然就不叫了。相互對視了一會,它終於忍不住了,也許是害怕起來,身子往前一縱,靈巧的小翅膀展開了,只輕輕地在空中劃出了兩道優美的弧線,又伶伶俐俐地飛到了遠處的梧桐的樹尖。我低下頭來,看一眼樹底的水影,池水清清的,天光樹色全都倒映在了一池靜水裡。這時,我才感覺這池原來不是很深,池底游魚細石,都清晰可見。石頭相疊相依,靜靜地臥在池中,像是早春的風還沒有將它們吹醒,仍然在做着冬天裡過年的夢。白色的石頭、黑色的石頭、青灰麻黃的石頭上附着了一層綠的苔蘚,也許這苔兒是剛長上不久的吧。只是淡淡的綠着,若有若無的,似是籠上的一層薄而透明的綠的輕煙。綠煙里正護着個香香的夢呢。就連那石頭旁游弋着的長條形的小魚們,也是小心翼翼地,只在它們周邊輕輕地擺動着那長長的小尾巴,緩緩地動着,一點也沒有不敢挨碰着。陽光從樹枝間照進水裡,落在了小魚那輕盈透明的唇上,小小的嘴唇上下翕動着,又似乎是在討好般提醒着小石頭,春天剛剛來,不要起得太早,還可以盡情地做着你的香甜的好夢呢。
早春的平日裡,只要有陽光,從早到晚,長方的鵝羊池兩旁麻石砌成的長條凳子上早就坐滿了人。人堆里多是老人,穿得厚厚的,隨手拿着一張報紙疊在屁股下坐着,曬着太陽,天南海北地聊着家長里短。聲音有高有低,有時有笑聲,有時也傳來幾句熱烈的爭吵聲。池邊有一個婦幼保健院,有年輕的媽媽穿着起了淺花的睡棉衣抱着孩子推着個空的嬰兒車也出來曬太陽了。金色的陽光從藍藍的天空里暖和地照了下來,照在了老人們那微笑着顫抖的花白鬍子上,照在了年輕母親那略顯蒼白的微胖的臉上,又照進她的懷抱里。懷抱里,那做着甜甜睡夢的嬰兒紅嘟嘟的小嘴上便也印上的初春燦爛的陽光了。
可是早春的有一天,陽光下的鵝羊池兩旁,人少了很多。去區委辦回來的路上,我正詫異着。突然想起了,今天是正月十五,大家都在橋北步行街上鬧花燈呢。腳步不覺加快了許多,穿過池邊的馬路,來到了局辦公樓邊,遲疑了一下,我沒有上樓,徑直往步行街走去。
沒有網絡、沒有電商的時代,橋北步行街是整個益陽最熱鬧的地方。無論橋北橋南的人們,只要說是逛街,步行街是不容錯過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方塊大理石、麻石從益陽大橋下筆直的向前向老街深處鋪去,十分的平整。街的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店鋪,吃的穿的、高檔的低檔的商品琳琅滿目。平日裡人就很多,從各個店鋪門前的大喇叭里傳出的叫賣聲,從早到晚的重複着應和着,路過的人群也不嫌煩,倒是覺得熱鬧極了。
十五的這天,我急急地往步行街趕,老街上的人也和我一樣,急急的往前趕着去看熱鬧。很快到了步行街前,各個巷子裡的人都像我們一樣地趕了過來。深深的老巷子平日裡,幽黑幽黑的,高高的青磚牆上左右兩邊很難得有一線黃色陽光影兒投射上去。巷子裡空蕩又寂寞,地面也總是陰陰的潮潮的。但是此時,卻好像是春天裡突然漲起了潮水,巷口就像是決了堤一般,人流不斷地往步行街上涌。還沒有到步行街,就只到了銅鑼大鼓喇叭嗩吶二胡一齊發出的震天響聲,嗵嗵鏘,嗵嗵鏘,嗚哩嗚哩哇哇,冰河開凍般、裂石流雲般,聲音極響又極歡快。我突然想起了一個詞,嘔啞嘲哳,也許就夾在這熱鬧的聲音里吧。被貶的江州司馬耳朵里,這是難為聽的鄉野之音,可是在這步行街上,卻是一種催人急步的激昂鼓點。匯入步行街人流的大軍里,陽光下,人影綽綽,摩肩接踵,好容易踮起腳尖往前看,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後看,只有無數的黑色的白色的扎着花辮的攢動着的人頭,穿着過年的新衣服的人們臉上含滿了快樂的笑容。
人群擁擠着、前進着,不時又停下來水泄不通地圍了個大圈。街道各個社區拿出來了各種鬧元宵的節目,生龍活虎的耍龍小伙將一條條披着彩衣的龍舞得翻江倒海;戴着鳳冠的妹子畫着花臉的丑角正抖動着手中的彩扇,一邊扭着屁股打起地花鼓,一邊擠眉弄眼地亮開了嘹亮的嗓門。周圍的人群跟唱起來,喝彩起來。還有劃彩船的、耍蚌殼的、舞龍燈的,看得人眼花繚亂。高樓廊檐挑起的黑色的一角上,伸出一根不知何年月的牽着電線的黑色長木頭。有一隻老鴉,兩腳緊緊地抓住了那硬硬的木頭的一端,頭朝下不停地伸縮着,驚疑不定地看着下面似開了鍋的人流。
人流中,我突然覺得衣角被人輕輕扯了一下,回過頭來,眼神觸着了政府辦里一個熟識的女孩的臉,我啊了一聲,正要說,上班時間,溜出來看龍燈呀。她將肩縮了縮,帶着神秘地笑,沒有做聲,只是伸出手指尖來放在紅紅的嘴唇邊,輕輕一吁,大家相互會心笑了。
正月十五又到了,千年的古城的十五卻沉寂下來了。還沒有起床,有朋友便發來了橋北的圖片,天陰陰的,沒有一點陽光。鵝羊池空空的,沒有一個人。步行街空空的,沒有一個人。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啊。夢醒後,正月十五的大地,依舊春暖花開。 [1]
作者簡介
匡列輝,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本科,中國社科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