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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作者:馮銓等人《明史》簡述:《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但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卻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修成之後,得到後代史家的好評。但由於經歷史無前例的滿清「文字獄」,曲筆隱諱和篡改不實之處甚多。清史學家趙翼在《廿二史札記》卷31中說:「近代諸史自歐陽公《五代史》外,《遼史》簡略,《宋史》繁蕪,《元史》草率,惟《金史》行文雅潔,敘事簡括,稍為可觀,然未有如《明史》之完善者。」
目錄
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許譽卿華允誠魏呈潤(胡良機李曰輔趙東曦)毛羽健(黃宗昌韓一良)吳執御(吳彥芳王績燦)章正宸黃紹傑(李世祺)傅朝佑
莊鰲獻李汝璨姜埰弟垓熊開元方士亮詹爾選湯開遠成勇陳龍正
許譽卿,字公實,華亭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金華推官。
天啟三年,征拜吏科給事中。疏言錦衣世職,不當濫畀保姆奄尹。織造中官李實誣劾蘇州同知楊姜侵撫按職。中旨謂姜賄譽卿出疏,停譽卿俸半年。楊漣劾魏忠賢,譽卿亦抗疏極論忠賢大逆不道:「視漢之朋結趙嬈,唐之勢傾中外,宋之典兵矯詔、謀間兩宮何異!」忠賢大怒。又言:「內閣政本重地,而票擬大權拱手授之內廷。廠衛一奉打問之旨,五毒備施。邇復用立枷法,士民槁項斃者不知凡幾。又行數十年不行之廷杖,流毒縉紳,豈所以昭君德哉!祖制,宦官不典兵。今禁旅日繁,內操未罷,聚虎狼於蕭牆之內,逞金革于禁闥之中,不為早除,必貽後患。」於是忠賢怒益甚。會趙南星、高攀龍被逐,譽卿偕同列論救,遂鐫秩歸。[1]
莊烈帝即位,誅崔、魏,將大計天下吏。奄黨房壯麗、安伸、楊維垣之徒冀收餘燼,屢詔起廢,輒把持使不得進,引其同類。譽卿時已起兵科給事中,具疏爭。吏部尚書王永光素附璫,仇東林,尤陰鷙。詔定逆案,頌璫者即黨逆。永光嘗頌璫,治逆案,陰護持之。南京給事中陳堯言疏劾永光璫孽,不當正銓席。然帝方眷永光,責堯言。譽卿又抗疏爭,於是都給事中薛國觀以己亦璫孽也,遂訐譽卿及同官沈惟炳東林主盟,結黨亂政。譽卿上疏自白,即日引去。
七年起故官,歷工科都給事中。明年正月,流賊陷潁州,譽卿請急調五千人守鳳陽。疏入而鳳陽已陷,皇陵毀焉。譽卿痛憤,直發本兵張鳳翼固位失事,及大學士溫體仁、王應熊玩寇速禍罪。言:「賊在秦、晉時,早設總督,遏其渡河,禍止西北一隅耳,乃侍郎彭汝楠避不肯行。及賊入楚、豫,人言交攻,然後不得已而議設之。侍郎汪慶百又避不行,乃推極邊之陳奇瑜。鞭長不及,釀成今日之禍,非樞臣之固位失事乎?流寇發難已久,樞臣因東南震鄰,始有淮撫操江移鎮之疏,識者已恨其晚。及奉旨,則曰不必移鎮。臣觀各地方稍有兵力,賊即不敢輕犯。鳳陽何地,使巡撫早移,豈有今日!今樞臣以曾請移鎮藉口,撫臣以不必移鎮為詞,則輔臣欲諱玩寇速禍,其可得哉!」帝以苛求責之。
而是時言官吳履中等復交章劾體仁、應熊交相讚美,「其擬旨慰留曰忠悃,曰藎畫,曰絕私奉公,曰弘濟時艱。不知時事至此,忠藎安在,而奉公濟艱者何事也?」譽卿再疏論,帝仍不問。譽卿曰:「皇上臨馭有年,法無假貸,獨於誤國輔臣不一問。今者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且相繼就逮矣。輔臣顧從容入直,退食委蛇,謂可超然事外乎?」帝終不聽。
譽卿在天啟時,謝升方為文選郎。及是,升長吏部,譽卿猶滯垣中。以資深當擢京卿,升希體仁意,出之南京。大學士文震孟慍語侵升,升亦慍。適山東布政使勞永嘉賄營登萊巡撫,主給事中宋之普家,升等列之舉首,為給事中張第元所發。帝以詰升,言路因欲攻升及都御史唐世濟。譽卿以世濟恃體仁,惡尤甚,當先去之。御史張纘曾乃獨劾升,升疑出譽卿及震孟意,之普又構之升。先是,福建布政使申紹芳亦欲得登萊巡撫,譽卿曾言之升。升遂疏攻譽卿,謂其營求北缺,不欲南遷,為把持朝政地,並及囑紹芳事。體仁從中主之,譽卿遂削籍,紹芳逮問遣戍。十五年,御史劉逵及給事中楊枝起相繼論薦,竟不果用。福王立,起光祿卿,不赴。國變,薙髮為僧,久之卒。
華允誠,字汝立,無錫人。曾祖舜欽,瑞州知府。祖啟直,四川參政。允誠舉天啟二年進士。從同里高攀龍講學首善書院,先後旋里,遂受業為弟子,傳其主靜之學。四年春,從攀龍入都,授都水司主事。攀龍去官,允誠亦告歸。
崇禎改元,起營繕主事,進員外郎。二年冬,京師戒嚴,分守德勝門,四十餘日不懈,帝微行察知之,賜白金,敘功,加俸一年,改職方員外郎。五年六月,以溫體仁、閔洪學亂政,疏陳三大可惜、四大可憂。略言:
當事借皇上剛嚴,而佐以舞文擊斷之術,倚皇上綜核,而騁其訟逋握算之能,遂使和恆之世競尚刑名,清明之躬浸成叢脞。以聖主圖治之盛心,為諸臣鬥智之捷徑。可惜一。
帥屬大僚,驚魂於回奏認罪;封駁重臣,奔命於接本守科。遂使直指風裁徒征事件,長吏考課惟問錢糧。以多士靖共之精神,為案牘鈎較之能事。可惜二。
廟堂不以人心為憂,政府不以人才為重。四海漸成土崩瓦解之形,諸臣但有角戶分門之念。意見互觭,議論滋擾。遂使剿撫等於築舍,用舍有若舉棋。以興邦啟聖之歲時,為即聾從昧之舉動。可惜三。
人主所以總一天下者,法令也。喪師誤國之王化貞,與楊鎬異辟;潔己愛民之餘大成,與孫元化並逮。甚至一言一事之偶誤,執訊隨之。遂使刑罰不中,鈇鉞無威。一可憂也。
國家所恃以為元氣者,公論也。直言敢諫之士一鳴輒斥,指佞薦賢之章目為奸黨,不惟不用其言,並錮其人,又加之罪。遂使喑默求容,是非共蔽。二可憂也。
國家所賴以防維者,廉恥也。近者中使一遣,妄自尊大,群僚趨走,惟恐後時。皇上以近臣可倚,而不知幸竇已開;以操縱惟吾,而不知屈辱士大夫已甚。遂使阿諛成風,羞惡盡喪。三可憂也。
國家所藉以進賢退不肖者,銓衡也。我朝罷丞相,以用人之權歸之吏部,閣臣不得侵焉。今次輔體仁與冢臣洪學,同邑朋比,惟異己之驅除。閣臣兼操吏部之權,吏部惟阿閣臣之意,造門請命,夜以為常。黜陟大柄,只供報復之私。甚至庇同鄉,則逆黨公然保舉,而白簡反為罪案;排正類,則講官借題逼逐,而薦剡遂作爰書。欺莫大於此矣,擅莫專於此矣,黨莫固於此矣。遂使威福下移,舉措倒置。四可憂也。
疏入,帝詰其別有指使。允誠乃列上洪學徇私數事,且曰:「體仁生平,糹臂塗顏,廉隅掃地。陛下排眾議而用之,以其悻直寡諧,豈知包藏禍心,陰肆其毒。又有如洪學者,為之羽翼,遍植私人,戕盡善類,無一人敢犯其鋒者,臣復受何人指使?」帝以體仁純忠亮節,而摘疏中「握定機關」語,再令陳狀。允誠復上言:「二人朋比,舉朝共知。溫育仁不識一丁,以家貲而首拔。鄧英以論沈演而謫,羅喻義以『左右非人』一語而逐。此非事之章明較著者乎?」帝亦悟兩人同里有私,乃奪允誠俸半年,而洪學亦旋罷去。
其冬,以省親歸,孝養母。母年八十三而終。後為福王驗封員外郎,十餘日即引疾歸。
允誠踐履篤實,不慕榮達。延儒再召,遣人以京卿啖之,允誠拒不應。入南都,士英先造請,亦不報謝。國變後,屏居墓田,不肯薙髮,與從孫尚濂駢斬於南京。
魏呈潤,字中嚴,龍溪人。崇禎元年進士。由庶吉士改兵科給事中。
三年冬,疏陳兵屯之策:「請敕順天、保定兩巡撫簡所部壯士,大邑五百人,小邑二三百人,分營訓練。而天津翟鳳翀、通州范景文、昌平侯恂並建節鉞,宜令練兵之外兼營屯田。」又陳閩海剿撫機宜六事。並議行。
明年夏,久旱求言。疏言:「驛站所裁,才六十萬,未足充軍餉十一,而郵傳益疲,勢必再編里甲。是猶剜肉醫瘡,瘡未瘳而肉先潰。關外舊兵十八萬,額餉七百餘萬;今兵止十萬七千,合薊門援卒,非溢原數,加派五百九十萬外,新增又百四十餘萬,猶憂不足,可不為稽核乎!邊報告急,非臣子言功之日,而小捷頻聞,躐加峻秩,門客廝養詭名戎籍,不階而升,悉糜俸料,臣懼其難繼也。江淮旱災,五湖之間,海岸為谷,舊谷不登,新絲未熟,上供織造,宜且暫停。銓法壞於事例,正途日壅,不可不疏通。撫按諸臣捐貲助餉,大抵索之民間,顧奉急公之褒。上蒙而下削,不可不禁飭。」又條陳數策,請大修北方水政。帝皆納其言。
熹宗時,司業硃之俊議建魏忠賢祠國學旁,下教有「功不在禹下」語,置籍,責諸生捐助。及帝即位,委過諸生陸萬齡、曹代何以自解,首輔韓爌以同鄉庇之,漏逆案。及是,之俊已遷侍講。呈潤發其奸,請與萬齡棄西市,之俊由是廢。
宣府監視中官王坤以冊籍委頓,劾巡按御史胡良機。帝奪良機官,即令坤按核。呈潤上言:「我國家設御史巡九邊,秩卑而任鉅。良機在先朝以糾逆璫削籍,今果有罪,則有回道考核之法在,而乃以付坤。且邊事日壞,病在十羊九牧。既有將帥,又有監司;既有督撫,有巡方,又有監視。一官出,增一官擾,中貴之威,又復十倍。御史偶獲戾,且莫自必其命,誰復以國事抗者。異日九邊聲息,監視善惡,奚從而聞之?乞召還良機,毋使仰鼻息於中貴。」帝以呈潤黨比,貶三級,出之外。
良機者,南昌人也,字省之。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天啟間為御史,嘗糾魏忠賢之惡不減汪直、劉瑾。忠賢憾之,以年例遷廣東參議。良機方按貴州,不候代而去,遂斥為民。崇禎元年起故官,按宣、大二鎮。年滿當代,以其敏練,再巡一年。至是,遂為坤劾罷。
時又有御史李曰輔者,亦以論中官獲譴,廷臣交章論救,不聽。而御史趙東曦又疏劾坤,亦獲譴雲。
曰輔,字元卿,亦南昌人也,與胡良機同里閈。萬曆中舉於鄉,為成都推官。與巡撫硃燮元計兵事,偕諸將攻復重慶。崇禎四年,擢南京御史。時中官四出,張彝憲總理戶、工錢糧,唐文征提督京營戎政,王坤監餉宣府,劉文忠監餉大同,劉允中監餉山西。又命王應期監軍關、寧,張國元監軍東協,王之心監軍中協,鄧希詔監軍西協,又命吳直監餉登島,李茂奇監茶馬陝西。曰輔上疏諫曰:「邇者一日遣內臣四,尋又遣用五,非兵機則要地也。廷臣方交章,而登島、陝西又有兩閹之遣。假專擅之權,駭中外之聽,啟水火之隙,開依附之門,灰任事之心,藉委卸之口。臣愚實為寒心。陛下踐阼初,盡撤內臣,中外稱聖。昔何以撤,今何以遣?天下多故,擇將為先。陛下不築黃金台招頗、牧,乃汲汲內臣是遣,曾何補理亂之數哉!」帝怒,謫曰輔廣東布政司照磨。
東曦,字馭初,上海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五年,由知縣人為刑科給事中,請興屯塞下,以充軍用,不報。適宣塞有私和事,王坤時監宣餉,且請代。東曦上言:「宣塞失事,陛下赫然震怒,逮巡撫沈棨,罷本兵熊明遇。乃監視王坤方會飲城樓,商榷和議,邊臣倚庇,欺蔽日甚。坤不得辭扶同罪,反侈邊烽已熄為己功,且請代。夫內臣之遣,陛下一用之,非不易之典,今即盡撤之,猶謂不早。坤顧請代,圖彌縫於去後。願陛下正坤罪,撤各使還京。」帝言:「宣鎮擅和,實坤奏發,何謂欺隱?」調東曦外任,謫福建布政司都事。
異時呈潤起官,以光祿署丞終。良機起光祿典簿,終南京吏部主事。東曦稍遷行人司正、禮部郎中,奉使還里。福王時,召東曦為給事中,曰輔為御史,而二人者皆已死矣。
毛羽健,字芝田,公安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元年,由知縣征授御史。好言事,首劾楊維垣八大罪及阮大鋮反覆變幻狀,二人遂被斥。
王師討安邦彥久無功。羽健言:「賊巢在大方,黔其前門,蜀遵、永其後戶。由黔進兵,必渡陸廣奇險,七晝夜抵大方,一夫當關,千人自廢,王三善、蔡復一所以屢敗也。遵義距大方三日程,而畢節止百餘里平衍,從此進兵,何患不克?」因畫上足兵措餉方略,並薦舊總督硃燮元、閔夢得等。帝即議行,後果平賊。已,陳驛遞之害:「兵部勘合有發出,無繳入。士紳遞相假,一紙洗補數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絲。」帝即飭所司嚴加釐革,積困為蘇。
當是之時,閹黨既敗,東林大盛。而朝端王永光陰陽閃爍,溫體仁猾賊,周延儒回佞。言路新進標直之徒,尤競抨擊以為名高。體仁之訐錢謙益也,以科場舊事,延儒助之惡,且目攻己者為結黨欺君,帝怒而為之罷會推矣。御史黃宗昌疏糾體仁熱中枚卜,欲以「結黨」二字破前此公論之不予,且箝後來言路之多口。羽健亦憤朋黨之說,曰:「彼附逆諸奸既不可用,勢不得不用諸奸擯斥之人。如以今之連袂登進者為相黨而來,抑將以昔之鱗次削奪者為相黨而去乎!陛下不識在朝諸臣與奸黨諸臣之孰正孰邪,不觀天啟七年前與崇禎元年後之天下乎,孰危孰安?今日語太平則不足,語剔弊則有餘,諸臣亦何負國家哉!一夫高張,輒疑舉朝皆黨,則株連蔓引,不且一網盡哉!」帝責羽健疑揣,而以前條陳驛遞原之。
太常少卿謝升求巡撫於永光,永光長吏部,升當推薊鎮,畏而引病以避,後推太僕則不病。羽健劾升、永光朋比,宜並罪。永光召對文華殿,力詆羽健,請究主使之者。大學士韓爌曰:「究言官,非體也。」帝不從,已而宥之。一日,帝御文華殿,獨召延儒語良久,事秘,舉朝疑駭。羽健曰:「召見不以盈廷而以獨侍,清問不以朝參而以燕間;更漏已沉,閣門猶啟。漢臣有言『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疏入,切責。羽健既積忤權要,其黨思因事去之。及袁崇煥下獄,主事陸澄源以羽健嘗疏譽崇煥,劾之,落職歸。卒。
黃宗昌,字長倩,即墨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初,為御史,請斥矯旨偽官,言:「先帝賓天在八月二十三日。三殿敘功止先一日,正當帝疾大漸之時,豈能安閒出詔?凡加銜進秩,皆魏氏官也。」得旨:「汰敘功冒濫者。」宗昌爭曰:「臣所糾乃矯旨,非冒濫也。冒濫猶可容,矯偽不可貸。」遂列上黃克纘、范濟世、霍維華、邵輔忠、呂純如等六十一人,乞罷免。帝以列名多,不聽。尋劾罷逆黨尚書張我續、侍郎呂圖南、通政使岳駿聲、給事中潘士聞、御史王珙。又劾周延儒貪穢數事,帝怒,停俸半年。既而劾體仁,不納。
二年冬,巡按湖廣。岷王禋洪為校尉侍聖及善化王長子企鋀等所弒,參政龔承薦等不以實聞,獄不決者久之。宗昌至,群奸始伏辜。帝責問前諸臣失出罪,宗昌糾承薦等。時體仁、延儒皆已入閣,而永光意忌,以為不先劾承薦也。鐫宗昌四級,宗昌遂歸。
十五年,即墨被兵,宗昌率鄉人拒守,城全。仲子基中流矢死,其妻周氏及三妾郭氏、二劉氏殉之,謂之「一門五烈」。
莊烈帝初在位,銳意圖治,數召見群臣論事。然語不合,輒訶譴。而王永光長吏部,尤樂沮之。澄城人韓一良者,元年授戶科給事中,言:「陛下平台召對,有『文官不愛錢』語,而今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以官言之,則縣官為行賄之首,給事為納賄之尤。今言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過客有書儀,考滿、朝覲之費,無慮數千金。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臣兩月來,辭卻書帕五百金,臣寡交猶然,余可推矣。伏乞陛下大為懲創,逮治其尤者。」帝大喜,召見廷臣,即令一良宣讀。讀已,以疏遍視閣臣曰:「一良忠鯁,可僉都御史。」永光請令指實。一良唯唯,如不欲告訐人者,則令密奏。五日不奏,而舉周應秋、閻鳴泰一二舊事為言,語頗侵永光。帝乃再召見一良、永光及廷臣,手前疏循環頌,音琅然,而曰「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則掩卷而嘆。問一良:「五百金誰之饋也?」一良卒無所指。固問,則對如前。帝欲一良指實,將有所懲創,一良卒以風聞謝,大不懌。謂大學士劉鴻訓曰:「都御史可輕授耶!」叱一良前後矛盾,褫其官。
吳執御,字朗公,黃岩人。天啟二年進士。除濟南推官。德州建魏忠賢祠,不赴。
崇禎三年,征授刑科給事中。明年請除掣籤法,使人地相配,議格不行。請蠲畿輔加派,示四方停免之期,曉然知息肩有日,不至召亂。請罷捐助搜括,毋為貪墨藏奸藪。帝以沽名市德責之。
劾吏部尚書王永光比匪:「用王元雅而封疆誤,聽張道浚賄舉尹同皋而祖制紊。國家立法懲貪,而永光誨貪,官邪何日正,寵賂何日清。」帝以永光清慎,不納其言。請召黃克纘、劉宗周、鄭鄤,忤旨譙讓。又言:「往者邊警,袁崇煥、王元雅擁金錢數百萬,士馬數十萬,狼狽失守,而史應聘、王象雲、張星、左應選以一邑抗強敵。故曰籌邊不在增兵餉,而在擇人。請畿輔東北及秦、晉沿邊州縣,選授精敏甲科,賜璽書,畀本地租賦,撫練軍民自禦寇。邊關文武吏繕修戰守外,責以理財,如先臣王翱、葉盛輩所為。客兵可撤,餉省可數百萬。」帝時未審執御所論畿輔、秦、晉也,而曰:「歲賦留本地,則國用何資?」不聽。
又劾首輔周延儒攬權,其姻親陳於泰及幕客李元功等交關為奸利。初,執御行取入都,延儒遣元功招之,不赴,至是竟劾延儒。又陳內外陰陽之說:「九邊、中原、廟堂之上,無非陰氣;心膂大臣,不皆君子。」帝以所稱「陽剛君子」無主名,令指實。執御乃以前所薦劉宗周三人,及姜曰廣、文震孟、陳仁錫、黃道周、倪元璐、曹於汴、惠世揚、羅喻義、易應昌對。會御史吳彥芳言:「執御所舉固真君子,他若侍郎李瑾、李邦華、畢懋康、倪思輝、程紹皆忠良當用,通政使章光岳邪媚當斥。」帝怒其朋比,執政復從中構之,遂削二人籍,下法司訊。時御史王績燦方以薦李邦華、劉宗周等下獄,而執御、彥芳復繼之,舉朝震駭。言官為申救,卒坐三人贖徒三年。
彥芳,字延祖,歙縣人,為御史。大凌被圍,疏論孫承宗。又駁逆案呂純如辨冤之謬。登州用兵,請設監島中官。至是譴歸。
績燦,宇偉奏,安福人。與給事中鄧英陳奸吏私派之弊,又進賜環、起廢、容諫三說。薦張鳳翔、李邦華、劉宗周、惠世揚,遂獲罪卒。福王時,復官。
彥芳、績燦兩人者,皆以天啟五年舉進士。彥芳授莆田知縣,績燦授興化知縣,又皆以治行高等擢崇禎四年御史,並有聲。其免官也,又皆以薦才不中,與吳執御同論譴雲。
章正宸,字羽侯,會稽人。從學同里劉宗周,有學行。崇禎四年進士。由庶吉士改禮科給事中。勸帝法周、孔,黜管、商,崇仁義,賤富強。
禮部侍郎王應熊者,溫體仁私人也,廷推閣臣,望輕不得與。體仁引為助,為營入閣。正宸上言:「應熊強愎自張,何緣特簡。事因多擾,變以刻成,綜核傷察,宜存渾厚。奈何使很傲之人,與贊平明之治哉?」帝大怒,下獄拷訊,竟削籍歸。
九年冬,召為戶科給事中,遷吏科都給事中。周延儒再相,帝尊禮之特重。正宸出其門,與搘拄。歲旦朝會,帝隆師傅禮,進延儒等而揖之曰:「朕以天下聽先生。」正宸曰:「陛下隆禮閣臣,願閣臣積誠以格君心。毋緣中官,毋修恩怨,毋以寵利居成功,毋以爵祿私親昵。」語皆風刺延儒。延儒欲用宣府巡撫江禹緒為宣大總督,正宸持不可,吏部希延儒指,用之。延儒欲起江陵知縣史調元,正宸止之。延儒以罪輔馮銓力得再召,欲假守涿功復銓冠帶,正宸爭之,事遂寢。其不肯阿徇如此。未幾,會推閣臣,救李日宣,謫戍均州。語在《日宣傳》。
福王立,召復正宸故官。正宸痛舉朝無討賊心,上疏曰:「比者河北、山左各結營寨,擒殺偽官,為朝廷效死力。忠義所激,四方響應。宜亟檄江北四鎮,分渡河、淮,聯絡諸路,一心齊力,互為聲援。兩京血脈通,而後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陛下縞素,親率六師,駐蹕淮上,聲靈震動,人切同仇,勇氣將自倍。簡車徒,選將帥,繕城塹,進寸則寸,進尺則尺,據險處要,以規中原。天下大矣,渠無人應運而出哉?」魏國公徐弘基薦逆案張捷,部議並起用鄒之麟、張孫振、劉光斗,安遠侯柳祚昌等薦起阮大鋮,正宸並疏諫,不納。改大理丞,正宸請假歸。魯王監國,署舊官。事敗,棄家為僧。
黃紹傑,萬安人。天啟五年進士。授中書舍人。
崇禎元年,考選給事中。需次,劾罷奄黨南京御史李時馨、徐復陽。補授兵科。五年,薊遼總督曹文衡與監視中官鄧希詔相訐。紹傑言:「文衡烈士,受內臣指摘,何顏立三軍上。希詔內豎,訐邊臣辱國,大不便。宜亟更文衡而罷希詔。」帝不聽。久之,文衡以閒住去,紹傑遷刑科左給事中。
七年五月,因旱求言。紹傑疏論大學士溫體仁曰:「漢世災異,策免三公,宰執亦引罪以求罷。今者久旱,陛下修明政治,納讜言,可謂應天以實矣,而雨澤不降,何哉?天有所甚怒而不解也。次輔溫體仁者,秉政數載,上干天和,無歲不旱,無日不風霾,無處不盜賊,無人不愁怨。秉政既久,窺瞷益工,中外趨承益巧。一人當用,則曰:『體仁意未遽爾也。』一事當行,則曰:『體仁聞恐不樂也。』覆一疏,建一議,又曰:『慮體仁有他屬。』不然,則:『體仁忌諱,毋攖其凶鋒也。』凡此召變之尤。願陛下罷體仁以回天意。體仁罷而甘霖不降,殺臣以正欺君之罪。」帝方眷體仁,貶紹傑一秩。體仁辨,且訐其別有指授。紹傑言:「廷臣言事,指及乘輿,猶荷優容,一字涉體仁,必遭貶黜。誰不自愛,為人指授耶?」因列其罪狀:東南不肯設立總督,庇兵部侍郎彭汝楠,致失機宜;用貪穢胡鍾麟為職方郎,而黜李繼貞;囑尚書閔洪學起私人唐世濟為南京總憲,錮正人瞿式耜等;庇姻婭沈棨為宣撫,私款辱國;庇主考丁進,從寬磨勘。且曰:「臣所仰祝聖明,洞燭體仁奸欺者,其說則有兩端。下惟朋黨一語,可以箝言官之口,挑善類之禍;上惟票擬一語,可以激聖明之怒,蓋僨誤之愆。」體仁猶辨,且以朋黨為言。紹傑遂言:「體仁受銅商王誠金,體仁長子受巡撫棨及兩淮巡鹽高欽順等金,皆萬計。體仁用門干王治,東南之利皆其轉輸。體仁私邸兩被盜,失黃金寶玉無算,匿不敢言。」帝怒,調為上林苑署丞,遷行人司副。八年,賊犯皇陵,紹傑再劾體仁誤國召寇,再謫應天府檢校。屢遷南京吏部郎中,卒。
先是,七年正月,給事中李世祺論溫體仁及大學士吳宗達,並劾兵部尚書張鳳翼溺職狀。帝怒,謫福建按察司檢校。世祺,字壽生,青浦人。天啟二年進士,授行人。
崇禎三年,擢刑科給事中,陳大計之當定者二:曰兵食之計,民生之計;大弊之當厘者三:曰六曹之弊在吏胥,邊吏之弊在欺隱,貪墨之弊在奢靡。夏旱,禱雨未應,乃進修政之說三:曰恤畿甸,議催科,預儲備。帝並納之。中官出鎮,世祺上言:「祖宗立法,錢穀兵馬,軍民各分事權,防專擅。內閣入奉天顏,出司兵食,內廷意旨既得而陰伺之,外廷事權又得而顯操之。魏忠賢盜弄神器,則賴聖天子躬翦除之,而奈何復躬自蹈之。」不聽。
五年八月,淫雨損山陵,昌平地動。世祺上言:「日者輔理調燮無聞,精神為固寵之用;統軍衡才無術,緩急無可恃之人。中樞決策,掩耳盜鈴;主計持籌,醫瘡剜肉。州縣迫功令,鞭策不前;六曹窘簿書,救過不贍。簪筆執簡之臣,接跡囹圄;考槃絪軸之士,抗聲鴻舉。一人議,疑及眾人;一事訾,疑及眾事。黃衣之使,頡頏卿貳之堂;貂蟬之座,雄踞節鉞之上。低眉則氣折,強項則釁開。各邊監視之遣,已將期月,初雖間有摘發,至竟同歸模稜,效不效可概見。伏願撤回各使,以明陰不干陽之分。然後采公論以進退大臣,酌事情以衡量小臣,釋疑忌之根,開功名之路,庶天變可回,時艱可濟。」帝以借端瀆奏,切責之。
給事中陳贊化劾周延儒,謂:「延儒嘗語人曰:今上,羲皇上人也。此成何語?臣聞之世祺。」帝詰世祺,則言聞之贊化。帝詰責者再三,世祺執如初,乃已。至是論體仁絕世之奸,大貪之尤,遂貶官。久之,起行人司副,屢遷太僕寺卿。遣祭魯王,事竣旋里。國變,杜門不出,久之卒。
傅朝佑,字右君,臨川人。有孝行。萬曆中舉鄉試第一,師事鄒元標。天啟二年成進士,授中書舍人。
崇禎三年,考選給事中。永平初復,列上善後七事。帝採納之,補授兵科。明年八月,疏劾首輔周延儒:「以機械變詐之心,運刑名督責之術。見佞則加之膝,結袁弘勛、張道浚為腹心;遇賢則墜之淵,擯錢象坤、劉宗周於草莽。傾陷正士,加之極刑,曰『上意不測也』;攘竊明旨,播諸朝右,曰『吾意固然也』。皇上因旱求言,則恐其揚己過,故削言官以立威;皇上慎密兵機,則欲其箝人口,故挫直臣以怵眾。往時糾其罪惡者盡遭斥逐,而親知鄉曲遍列要津。大臣之道固如是乎?」忤旨切責。
屢遷工科左給事中,陳當務十二事:一納諫,二恤民,三擇相,四勿以內批用輔臣,五勿使中官司彈劾,六勿令法外加濫刑,七止緹騎,八停內操,九抑武臣驕玩,十廣起廢,十一敕有司修城積粟,十二講聖諭六條。出封益籓,事竣還里。
九年,即家進刑科都給事中。還朝愆期,為給事中陳啟新所劾,貶秩調外。未行,疏論溫體仁六大罪。略言:
陛下當邊警時,特簡體仁入閣。體仁乃不以道事君,而務刑名。窺陛下意在振作,彼則藉以快恩仇;窺陛下治尚精明,彼則托以張威福。此謂得罪於天子。鳳陽、昌平鍾靈之地,體仁曾無未雨綢繆,兩地失守,陵寢震驚。此謂得罪於祖宗。燮理職在三公,體仁為相,日月交蝕,星辰失行,風霾迭見,四方告災,歲比不登,地震河決,城陷井枯,曾莫之懲,則日尋恩怨,圖報睚眥。此謂得罪於天地。強敵內逼,大盜四起,高麗旦暮且陷。體仁冒賞冒廕,中外解體因之。此謂得罪於封疆。體仁子見屏於復社諸生,募人糾彈,株連不已。且七年又議裁減茂才,國家三百年取士之經,一旦壞於體仁之手。此謂得罪於聖賢。同生天地,誰無本心,體仁自有肺腸,偏欲殘害忠良。只今文武臣僚,幾數百人,駢首囹圄,天良盡喪。此謂得罪於心性。
夫人主之辨奸在明,而人主之去奸在斷。伏願陛下大施明斷,速去體仁。毋以天變為不足畏,毋以人言為不足恤,毋以群小之逢迎為必可任,毋以一己之清明為必可恃。大赦天下,除苛政,庶倒懸可解,太平可致。
帝怒,除名,下吏按治。逾月,體仁亦罷。
中官杜勛雅重朝佑,令其上疏請罪,而己從中主之,可復故官,朝佑不應。十一年冬,國事益棘,獲罪者益眾,獄幾滿。朝佑乃從獄中上書,請寬恤,語過激。會有邊警,未報也。明年春,責以顛倒賢奸,恣意訕侮,廷杖六十,創重而卒。
當時台省競言事,言不中多獲譴。章正宸、莊鰲獻、李汝璨之徒好直諫,朝佑嘗疏稱之。
鰲獻,字任公,晉江人。崇禎六年,由庶吉士改兵科給事中,上《太平十二策》,極論東廠之害。忤旨,貶浙江布政司照磨。
汝璨,字用章,南昌人。崇禎時為刑科給事中。十年閏月因旱求言,陳回天四要,論財用政事之弊。又言:「八、九年來,干和召災,始於端揆,積於四海。水旱盜賊,頻見疊出,勢將未已,何怪其然。」帝怒,削籍歸。國變,衰絰北面哀號,作《祈死文》祈死,竟死。
汝璨、朝佑既死,福王時,復官。鰲獻事福王,復官,久之卒。
姜埰,字如農,萊陽人。崇禎四年進士。授密雲知縣,調儀真,遷禮部主事。十五年,擢禮科給事中。
山陽武舉陳啟新者,崇禎九年詣闕上書,言:「天下三大病。士子作文,高談孝悌仁義,及服官,恣行奸慝。此科目之病也。國初典史授都御史,貢士授布政,秀才授尚書,嘉靖時猶三途並用,今惟一途。舉貢不得至顯官,一舉進士,橫行放誕。此資格之病也。舊制,給事、御史,教官得為之,其後途稍隘,而舉人、推官、知縣猶與其列,今惟以進士選。彼受任時,先以給事、御史自待,監司、郡守承奉不暇,剝下虐民,恣其所為。此行取考選之病也。請停科目以絀虛文,舉孝廉以崇實行,罷行取考選以除積橫之習,蠲災傷田賦以蘇民困,專拜大將以節制有司便宜行事。」捧疏跪正陽門三日,中官取以進。帝大喜,立擢吏科給事中,歷兵科左給事中。劉宗周、詹爾選等先後論之。歙人楊光先訐其出身賤役,及徇私納賄狀。帝悉不究。然啟新在事所條奏,率無關大計。御史王聚奎劾其溺職,帝怒,謫聚奎。以僉都御史李先春議聚奎罰輕,並奪其職。久之,御史倫之楷劾其請託受賕,還鄉驕橫,始詔行勘。未上而啟新遭母憂,埰因劾其不忠不孝,大奸大詐。遂削啟新籍,下撫按追贓擬罪。啟新竟逃去,不知所之。國變後,為僧以卒。
時帝以寇氛未息,民罹鋒鏑,建齋南城。埰上疏諫,不報。已,陳蕩寇二策,曰明農業,收勇敢。帝善其言。
初,溫體仁及薛國觀排異己及建言者。周延儒再相,盡反所為,廣引清流,言路亦蜂起論事。忌者乃造二十四氣之說,以指朝士二十四人,直達御前。帝適下詔戒諭百官,責言路尤至。埰疑帝已入其說,乃上言:「陛下視言官重,故責之嚴。如聖諭雲『代人規卸,為人出缺』者,臣敢謂無其事。然陛下何所見而雲?倘如二十四氣蜚語,此必大奸巨憝,恐言者不利己,而思以中之,激至尊之怒,箝言官之口,人皆喑默,誰與陛下言天下事者?」先是,給事中方士亮論密雲巡撫王繼謨不勝任,保定參政錢天錫因夤緣給事中楊枝起、廖國遴,以屬延儒,及廷推,遂得俞旨。適帝有「為人出缺」諭,蓋舉廷臣積習告戒之,非為天錫發也。埰探之未審,謂帝實指其事,倉卒拜疏。而帝於是時方憂勞天下,默告上帝,戴罪省愆,所頒戒諭,詞旨哀痛,讀者感傷。埰顧反覆詰難,若深疑於帝者,帝遂大怒,曰:「埰敢詰問詔旨,藐玩特甚。」立下詔獄考訊。掌鎮撫梁清宏以獄詞上,帝曰:「埰情罪特重。且二十四氣之說,類匿名文書,見即當毀,何故累騰奏牘?其速按實以聞。」時行人熊開元亦以建言下錦衣衛。帝怒兩人甚,密旨下衛帥駱養性,令潛斃之獄。養性懼,以語同官。同官曰:「不見田爾耕、許顯純事乎?」養性乃不敢奉命,私以語同鄉給事中廖國遴,國遴以語同官曹良直。良直即疏劾養性「歸過於君,而自以為功。陛下無此旨,不宜誣謗;即有之,不宜泄。」請並誅養性、開元。養性大懼,帝亦不欲殺諫臣,疏竟留中。會鎮撫再上埰獄,言掠訊者再,供無異詞。養性亦封還密旨。乃命移刑官定罪,尚書徐石麒等擬埰戍,開元贖徒。帝責以徇情骫法,令對狀。乃奪石麒及郎中劉沂春官,而逮埰、開元至午門,並杖一百。埰已死,埰弟垓口溺灌之,乃復甦,仍系刑部獄。明年秋,大疫,命諸囚出外收保。埰、開元出,即謁謝賓客。帝以語刑部尚書張忻,忻懼,復禁之獄。十七年二月始釋埰,戍宣州衛。將赴戍所而都城陷。
福王立,遇赦,起故官。丁父艱,不赴。國變後,流寓蘇州以卒。且死,語其二子曰:「吾奉先帝命戍宣州,死必葬我敬亭之麓。」二子如其言。
垓,字如須,崇禎十三年進士。授行人。埰下獄,垓盡力營護。後聞鄉邑破,父殉難,一門死者二十餘人。垓請代兄系獄,釋埰歸葬,不許。即日奔喪,奉母南走蘇州。初,垓為行人,見署中題名碑,崔呈秀、阮大鋮與魏大中並列,立拜疏請去二人名。及大鋮得志,滋欲殺垓甚。垓乃變姓名,逃之寧波。國亡乃解。
熊開元,字魚山,嘉魚人。天啟五年進士。除崇明知縣,調繁吳江。
崇禎四年,征授吏科給事中。帝遣中官王應期等監視關、寧軍馬,開元抗疏爭,不納。王化貞久系不決,奸人張應時等疏頌其功,請以身代死,俾戴罪立功。開元疏駁之,言:「化貞家貲鉅萬,每會朝審,輒買燕市少年,雜立道旁,投熊廷弼瓦礫,嗟嘆化貞不休,以此熒惑上聽。今應時復敢為此請,宜立肆化上貞市朝。」化貞卒正法。
時有令,有司征賦不及額者不得考選。給事中周瑞豹考選而後完賦,帝怒,貶謫之,命如瑞豹者悉以聞。於是開元及御史鄭友元等三人並貶二秩調外,開元不赴官。久之,起山西按察司照磨,遷光祿寺監事。
十三年,遷行人司副。左降官率驟遷,開元以淹久頗觖望。會光祿丞缺,開元詣首輔周延儒述己困頓狀。延儒適以他事輒命駕出,開元大慍。會帝以畿輔被兵求言,官民陳事者,報名會極門,即日召對。
開元欲論延儒,次日即請見。帝召入文昭閣,開元請密論軍事。帝屏左右,獨輔臣在,開元不敢言,但奏軍事而出。越十餘日,復請見。帝御德政殿,秉燭坐,開元從輔臣入,奏言:「《易》稱『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請輔臣暫退。」延儒等引退者再,帝不許。開元遂言:「陛下求治十五年,天下日以亂,必有其故。」帝曰:「其故安在?」開元言:「今所謀畫,惟兵食寇賊。不揣其本,而末是圖,雖終日夜不寢食,求天下治無益也。陛下臨御以來,輔臣至數十人,不過陛下曰賢,左右曰賢而已,未必諸大夫國人皆曰賢也。天子心膂股肱,而任之易如此。庸人在高位,相繼為奸,人禍天殃,迄無衰止。迨言官發其罪狀,誅之斥之,已敗壞不可復救矣。」帝與詰問久之,疑開元有所為,曰:「爾意有人慾用乎?」開元辨無有,且奏且頻目延儒。延儒謝,帝曰:「天下不治皆朕過,於卿等何與?」開元言:「陛下令大小臣工不時面奏,而輔臣在左右,誰敢為異同之論以速禍?且昔日輔臣,繁刑厚斂,屏棄忠良,賢人君子攻之。今輔臣奉行德意,釋纍囚,蠲逋賦,起廢籍,賢人君子皆其所引用。偶有不平,私慨嘆而已。」帝責開元有私。開元辨,延儒等亦前為解。
開元復請遍召廷臣,問以輔臣賢否。「輔臣心事明,諸臣流品亦別。陛下若不察,將吏狃情面賄賂,失地喪師,皆得無罪,誰復為陛下捐軀報國者?」延儒等奏情面不盡無,賄賂則無有。開元復言:「敵兵入口四十餘日,未聞逮治一督、撫。」帝曰:「督、撫初推,人以為賢,數月後即以為不賢,必欲去之而後快。邊方與內地不同,使人何以展布。」開元言:「四方督、撫,率自監司。明日廷推,今日傳單,其人姓名不列。至期,吏部出諸袖,諸臣唯唯而已。既推後,言官轉相採訪,而其人伎倆亦自露於數月間,故人得而指之。非初以為賢,繼以為不賢也。」帝命之退。延儒等請令補牘,從之。
當是時,開元欲發延儒罪,以其在側不敢言。而延儒慮其補牘,謀沮之。大理卿孫晉、兵部侍郎馮元飆責開元:「首輔多引賢者。首輔退,賢者且盡逐。」開元意動。大理丞吳履中至,亦以開元言為驟。禮部郎中吳昌時者,開元知吳江時所拔士也,復致書言之。開元乃止述奏辭,不更及延儒他事。帝方信延儒,大清兵又未退,焦勞甚。得奏,大怒,令錦衣衛逮治。衛帥駱養性,開元鄉人也,雅怨延儒,次日即以獄上。帝益怒,曰:「開元讒譖輔弼,必使朕孤立於上,乃便彼行私,必有主使者。養性不加刑,溺職甚,其再嚴訊以聞。」十二月朔,嚴刑詰供主謀。開元堅不承,而盡發延儒之隱,養性具以聞。帝乃廷杖開元,系獄。
始,方士亮劾罷密雲巡撫王繼謨,參政錢天錫得巡撫。御史孫鳳毛髮其事,劾給事中楊枝起、廖國遴為天錫夤緣,因言開元面奏,實二人主之,欲令邱瑜秉政,陳演為首輔。御史李陳玉亦言之。帝以開元已下吏,不問,而責令鳳毛陳奏。鳳毛死,其子訴冤,謂國遴、枝起鴆殺之。兩人及天錫並削職下獄。士亮又言恐代繼謨者未能勝繼謨,繼謨得留任。十六年六月,延儒罷,言官多救開元者,不報。刑部擬贖徒,不許。明年正月,遣戍杭州。
未幾,京師陷,福王召起吏科給事中。丁母艱,不赴。唐王立,起工科左給事中。連擢太常卿、左僉都御史,隨征東閣大學士。乞假歸。汀州破,棄家為僧,隱蘇州之靈岩以終。
士亮,歙縣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嘉興、福州推官,擢兵科給事中。與同官硃徽、倪仁禎等謁大學士謝升於朝房,升言:「人主以不用聰明為高。今上太用聰明,致天下盡壞。」又曰:「款事諸君不必言,皇上祈簽奉先殿,意已決。」諸人退,謂升誹謗君父,泄禁中語。仁禎、國遴等交章論之,斥升大不道,無人臣禮。士亮及他言官繼之,疏數十上。帝大怒,削升籍。已而士亮連劾諸督撫張福臻、徐世廕、硃大典、葉廷貴,及兵部侍郎呂大器、甘肅總兵馬爌,事多施行。又請召舊諫臣姚思孝、何楷、李化龍、張作楫、張焜芳、李模、詹爾選、李右讜、林蘭友、成勇、傅元初,而恤已死者吳執御、魏呈潤、傅朝佑、吳彥芳、王績燦、葛樞,帝頗採納。周延儒出督師,請士亮贊畫軍務。延儒獲譴,士亮亦削職下獄,久之釋歸。福王時,復官。國變後卒。
詹爾選,字思吉,撫安人。崇禎四年進士。授太常博士。八年,擢御史。時詔廷臣舉守令,爾選言:「縣令多而難擇,莫若精擇郡守。郡守賢,縣令無不賢。」因請起用侍郎陳子壯、推官湯開遠,報聞。
明年,疏劾陳啟新:「宜召九卿科道,覿面敷陳,罄其底蘊。果有他長,然後授官。遽爾授官,非所以重名器。吏部尚書謝升、大學士溫體仁不加駁正,屍素可愧。」帝怒。未幾,大學士錢士升以爭武生李璡搜括富戶,忤旨,引罪乞休去。爾選上疏曰:
輔臣引咎求黜,遽奉回籍之諭。夫人臣所以不肯言者,其源在不肯去耳。輔臣肯言肯去,臣實榮之,獨不能不為朝廷惜此一舉也。璡以非法導主上,其端一開,大亂將至。輔臣憂心如焚,忽奉改擬之命,遂爾執奏。皇上方嘉許不暇,顧以為疑君要譽耶?人臣無故疑其君,非忠也;乃謂吾君萬舉萬當者,第容悅之借名,必非忠。人臣沽名,義所不敢出也,乃人主不以名譽鼓天下,使其臣屍位保寵,寡廉鮮恥,亦必非國家利。
況今天下疑皇上者不少矣。將驕卒惰,尚方不靈,億萬民命,徒供武夫貪冒,則或疑過於右武。穿札與操觚並課,非是者弗錄。人見賣牛買馬,絀德齊力,徒使強寇混跡於道途,父兄莫必其子弟,則或疑緩於敷文。免覲之說行,上意在蘇民困也,而或疑朝宗之大義,不敵數萬路用之金錢;駁問之事煩,上意在懲奸頑也,而或疑明啟之刑書,幾禁加等之紛亂。
其君子憂驅策之無當,其小人懼陷累之多門,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或拊心愧恨,或對眾欷歔。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發憤耳,而竟鬱郁以去,恐後之大臣無復有敢言者矣。大臣不敢言,而小臣愈難望其言矣。所日與皇上言者,惟苛細刻薄不識大體之徒,似忠似直,如狂如痴,售則挺身招搖,敗則潛形逋竄,駭心志而龠耳目,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尚忍言哉!祈皇上以遠大宅心,以簡靜率憲,責大臣弼違之義,作言官敢諫之風。寧獻可替否,毋藉口聖明獨斷,掩聖主之謙沖;寧進禮退義,毋藉口君恩未酬,飾引身之濡滯。臣愚不勝忄卷忄卷。
疏入,帝震怒,召見武英殿,詰之曰:「輔臣之去,前旨甚明,汝安得為此言?」對曰:「皇上大開言路,輔臣乃以言去國,恐後來大臣以言為戒,非皇上求言意。」帝曰:「建言乃諫官事,大臣何建言?」對曰:「大臣雖在格心,然非言亦無由格。大臣止言其大者,決無不言之理。大臣不言,誰當言者?」帝曰:「朕如此焦勞,天下尚疑朕乎?即尚方劍何嘗不賜,彼不能用,何言不靈?」對曰:「誠如聖諭。但臣見督理有參疏,未蒙皇上大處分,與未賜何異?」帝曰:「刑官擬罪不合,朕不當駁乎?」對曰:「刑官不職,但當易其人,不當侵其事。」帝曰:「汝言一切苟且之政,何者為苟且?」對曰:「加派。」帝曰:「加派,因賊未平,賊平何難停。汝尚有言乎?」對曰:「搜括抽扣亦是。」帝曰:「此供軍國之用,非輸之內帑。汝更何言?」對曰:「即捐助亦是。」帝曰:「本令願捐者聽,何嘗強人?」時帝聲色俱厲,左右皆震懾,而爾選詞氣不撓。帝又詰發憤諸語,及帖黃簡略,斥為欺罔,命錦衣提下。爾選叩頭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亦可留為他日思。」帝愈怒,罪且不測,諸大臣力救,乃命繫於直廬。明日下都察院議罪,議止停俸。帝以語涉誇詡,並罪視草御史張三謨,令吏部同議。請鐫五級,以雜職用。復不許,乃削籍歸。自後言者屢薦,皆不聽。十五年,給事中沈迅、左懋第相繼薦。有詔召還,未及赴而都城陷。
福王立,首起故官。未上,群小用事,憚爾選鯁直,令補外僚,遂不出。國變後,又十二年而終。
湯開遠,字伯開,主事顯祖子也。早負器識,經濟自許。崇禎五年,由舉人為河南府推官。帝惡廷臣玩忄妻,持法過嚴。開遠疏諫曰:
陛下臨御以來,明罰敕法。自小臣至大臣,蒙重譴下禁獄者相繼,幾於刑亂國用重典矣。見廷臣薦舉不當,疑為黨徇;惡廷臣執奏不移,疑為藐抗。以策勵望諸臣,於是戴罪者多,而不開以立功之路;以詳慎責諸臣,於是引罪者眾,而不諒其致誤之由。墨吏宜逮,然望稍寬出入,無絀能臣。至三時多害,五方交警,諸臣怵參罰,惟急催科,民窮則易為亂。陛下寬一分在臣子,即寬一分在民生,此可不再計決者。尤望推諸臣以心,待諸臣以禮,諭中外法司以平允。至錦衣禁獄,非寇賊奸宄,不宜輕入。
帝怒,摘其疏中「桁楊慘毒,遍施勞臣」語,責令指實。乃上奏曰:
時事孔棘,諸臣有過可議,亦有勞可准;有罪可程,亦有情可原。究之議過不足懲過,而後事轉因前事以灰心;聲罪不足服罪,而故者更藉誤者以實口。綜核太過則要領失措,懲創太深則本實多缺。往往上以為宜詳宜新之事,而下以為宜略宜仍之事;朝所為縲辱擯棄不少愛之人,又野所為推重愾嘆不可少之人。上與下異心,朝與野異議,欲天下治平,不可得也。
蘇州僉事左應選任昌黎縣令,率土著保孤城。事平之日,擢任監司。乃用小過,卒以贓擬。城池失守者既不少貸,捍禦著績者又不獲原,諸臣安所適從哉?事急則鉅萬可捐,事平則錙銖必較。向使昌黎不守,同於遵、永,不知費朝廷幾許金錢,安所得涓滴而問之?臣所惜者此其一。
給事中馬思理、御史高倬,值草場火發,狂奔盡氣,無救燎原,此不過為法受過耳,更欲以他罪論,則甚矣。今歲盛夏雪雹,地震京圻,草場不爇自焚。陛下不寬刑修省,反嚴鞫而長系之,非所以召天和,稱善事也。臣所惜者此其一。
宣大巡按胡良機,陛下知其諳練,兩任岩疆,尋因過誤褫革,輿論惜之,豈成命終難反汗哉!臣所惜者此其一。
監兌主事吳澧,宵旦河干,經營漕事,運弁稽違,量行責戒,乃褫革之,又欲究治之。夫兵嘩則為兵易將,將嘩則為武抑文,勇於嘩而怯於斗,安用此驕兵驕將為也!臣所惜者此又其一。
末復為都御史陳於廷、易應昌申辨。帝怒,切責之。
河南流賊大熾,開遠監左良玉軍,躬擐甲冑,屢致克捷。帝以天下用兵,意頗重武,督、撫失事多逮系,而大將率姑息。開遠以為偏,八年十月上疏曰:
比年寇賊縱橫,撫、鎮為要。乃陛下於撫臣則懲創之,於鎮臣則優遇之。試觀近日諸撫臣,有不褫奪、不囚系者乎?諸帥臣及偏裨,有一禮貌不崇、升廕不遂者乎?即觀望敗衄罪狀顯著者,有不寬假優容者乎?夫懲創撫臣,欲其惕而戒也;優遇武臣,欲其感而奮也。然而封疆日破壞、寇賊日蔓延者,分別之法少也。撫臣中清操如沈棨,幹濟如練國事,捍禦兩河、身自為將如元默,拮据兵事、沮賊長驅如吳甡,或麗爰書,或登白簡,其他未可悉數。而武臣桀驁恣睢,無日不上條陳,爭體統。一旦有警,輒逡巡退縮,即嚴旨屢頒,褒如充耳。如王朴、尤世勛、王世恩輩,其罪可勝誅哉!
秦撫甘學闊有《法紀全疏》一疏,請正縱賊諸弁以法,明旨顧切責之。然則自今以後,敗將當不問矣。文臣未必無才能,乃有寧甘斥黜必不肯任不敢任者,以任亦罪,不任亦罪,不任之罪猶輕,而任之罪更重也。誠欲使諸臣踴躍任事,在寬文法,原情實,分別去留,毋以一眚棄賢才。至韎韐之夫,不使怯且欺者幸乎其間,則賞罰以平,文武用命矣。
帝以撫臣不任者,無所指實,責令再陳。乃上言曰:
朝廷賞罰無章,於是諸臣之不肯任不敢任者罪,而肯任敢任者亦罪,且其罪反重。勸懲無當,欲勘定大亂,未之前聞。從來無詘督臣以伸庸帥者,至今而楊嗣昌不得關其說;從來無抑言路以伸劣弁者,至今而王肇坤不得保其秩。王朴忄匡怯暴著,聽敵飽去,猶得與吳甡並論,播之天下,不大為口實哉!若撫臣之不肯任不敢任者,如了陝西之胡廷晏,山西之仙克謹、宋統殷、許鼎臣,何以當日處分視後皆輕?練國事、元默承大壞極敝之後,竭力撐持,何以當日處分較前更重?且近日為辦寇而誅督臣者一,逮督臣撫臣者二,褫撫臣者亦二。甚至巡方與撫臣並議,而並逮兩按臣;計典與失事牽合,而並褫南樞臣。若監司、守令之獲重譴者,不可勝紀。試問前後諸帥臣,有一誅且逮者乎?即降而偏裨,有一誅且逮者乎?甚至避寇、縱寇、養寇、助寇者,皆置弗問。即或處分,不過降級戴罪而已。然則諸將之不肯任不敢任者,直謂之無罪可乎?是陛下於文武二途,委任同,責成不同。明旨所謂一體者,終非一體矣。
不特此也。按臣曾周當舊撫艱去,力障寇鋒,初非失事,乃竟從逮配,將來無肯任敢任之按臣矣。道臣祝萬齡拮据兵食,寢餌俱廢,至疽發於背,而遽行削籍,將來無肯任敢任之監司矣。史洪謨作令宜陽,戰守素備,賊渡澠池,不敢薄城,及知六安,復有全城之績,而褫奪驟加,將來無肯任敢任之州縣矣。賊薄永寧,舊蜀撫張論與子給事鼎延傾貲募士,夙夜登陴,及論物故,鼎延請恤,並其子官奪之,將來無肯任敢任之鄉官矣。吏部惟雜職多弊,臣鄉吳羽文竭力厘剔,致刀筆賈豎哄然而起,羽文略不為撓,乃以起廢一事,長系深求,將來無肯任敢任之部曹矣。
臣讀明旨,謂諸事皆經確核,以議處有銓部,議罪有法司,稽核糾舉有按臣也。不知詔旨一下,銓部即議降議革,有肯執奏曰「此不當處」者乎?一下法司,即擬配擬戍,有肯執奏曰「此不當罪」者乎?至查核失事,按臣不過據事上聞,有原功中之罪、罪中之功,乞貸於朝廷者乎?是非諸臣不肯分別也,知陛下一意重創,言之必不聽,或反以甚其罪也。所以行間失事,無日不議處議罪,而於蕩寇安民毫無少補。則今日所少者,豈非大公之賞罰哉!
帝得奏大怒,命削籍,撫按解京訊治。河南人聞之,若失慈母。左良玉偕將士七十餘人合奏乞留,巡按金光辰亦備列其功狀以告。帝為動容,命釋還戴罪辦賊。
十年正月,討平舞陽大盜楊四。論功當進秩,總理王家禎復薦之。乃擢按察僉事,監安、廬二郡軍。其年冬,太子將出閣。奏言:「陛下言教不如身教。請謹幽獨,恤民窮,優大臣,容直諫,寬拙吏,薄貨財,疏滯獄,俾太子得習見習聞,為他日出治臨民之本。」帝深納之。
是時,賊大擾江北,開遠數有功。巡撫史可法薦其治行卓異,進秩副使,監軍如故。十三年,與總兵官黃得功等大破革里眼諸賊,賊遂乞降。朝議將用為河南巡撫,竟以勞瘁卒官,軍民咸為泣下。贈太僕少卿。
成勇,字仁有,安樂人。天啟五年進士。授饒州推官。謁鄒元標于吉水,師事之。中使至,知府以下郊迎,勇不往,且捕笞其從人。丁內外艱。歷開封、歸德二府推官。流賊攻歸德,擊走之。
崇禎十年,行取入京。時變考選例,優者得為翰林。公論首勇,而吏部尚書田唯嘉抑之,勇得南京吏部主事以去。明年二月,帝御經筵,問講官保舉考選得失,諭德黃景昉訟勇及硃天麟屈。帝親策諸臣,天麟得翰林,而勇以先赴南京不與。尋用御史塗必泓言,授南京御史。
楊嗣昌奪情入閣,言者咸獲譴。勇憤,其年九月上疏言:「嗣昌秉樞兩年,一籌莫展,邊警屢驚,群寇滿野。清議不畏,名教不畏,萬世公義不畏,臣竊為青史慮。」疏入,帝大怒,削籍提訊,詰主使姓名。勇獄中上書言:「臣十二年外吏,數十日南台,無權可招,無賄可納,不知有黨。」帝怒,竟戍寧波衛。中外薦者十餘疏,不召。後以御史張瑋言,執政合詞請擢用,帝以勇宥罪方新,不當復職,命以他官用。甫聞命,而京師陷。
福王時,起御史,不赴。披緇為僧,越十五年而終。
陳龍正,字惕龍,嘉善人。父於王,福建按察使。龍正游高攀龍門。崇禎七年成進士,授中書舍人。時政尚綜核,中外爭為深文以避罪,東廠緝事尤冤濫。
十一年五月,熒惑守心,下詔修省,有「哀懇上帝」語。龍正讀之泣,上《養和》、《好生》二疏。略曰:「回天在好生,好生無過減死。皋陶贊舜曰『罪疑惟輕』,是聖人於折獄不能無失也。蓋獄情至隱,人命至重,故不貴專信,而取兼疑,不務必得,而甘或失。臣居家所見聞,四方罪犯,無甚窮凶奇謀者,及來京師,此等乃無虛月。且罪案一成,立就誅磔,亦宜有所懲戒,何犯者若此累累?臣願陛下懷帝舜之疑,寧使聖主有過仁之舉,臣下獲不經之愆。」蓋陰指東廠事也。越數日,果諭提督中官王之心不得輕視人命雲。其冬,京師戒嚴,詔廷臣舉堪任督、撫者。御史葉紹顒舉龍正。久之,刑部主事趙奕昌請訪求天下真賢才。帝令奕昌自舉,亦以龍正對。帝皆不用。
龍正居冷曹,好言事。十二年十月,彗星見。是歲冬至,大雷電雨雹。十三年二月,京師大風,天黃日眚,浹旬不解。龍正皆應詔條奏,大指在聽言省刑。
十五年夏,帝復下詔求言,雲「拯困蘇殘,不知何道」。龍正上言:「拯困蘇殘,以生財為本,但財非折色之謂。以折色為財,則取於人而易盡,必知本色為財,則生於地而不窮。今持籌之臣曰設處,曰搜括,曰加派,皆損下之事,聚斂之別名也。民日病,國奚由足?臣謂宜專意墾荒,申明累朝永不起科之制,招集南人巨賈,盡墾荒田,使畿輔、河南、山東菽粟日多,則京倉之積,邊軍之餉,皆可隨宜取給。或平糴,或拜爵,或中監,國家命脈不專倚數千里外之轉運,則民間加派自可盡除。」然是時中原多殘破,有田不得耕,龍正執常理而已。翌日復進《用人探本疏》,帝皆優容焉。
給事中黃雲師劾其學非而博,言偽而辯,又以進墾荒議為陵競。帝不問。時議欲用龍正為吏部,御史黃澍以偽學詆之。十七年正月,左遷南京國子監丞。甫抵家而京師陷。
福王立於南京,用為祠祭員外郎,不就。南京不守,龍正已得疾,遂卒。
贊曰:崇禎時,僉壬相繼枋政,天下多故,事之可言者眾矣。許譽卿諸人,抨擊時宰,有直臣之風。然傅朝佑死杖下,姜埰、熊開元得重譴,而詹爾選抗雷霆之威,顧獲放免。言天子易,言大臣難,信哉。湯開遠以疏遠處僚,侃侃論事,憤惋溢於辭表。就其所列國勢,亦重可慨矣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