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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的謙和雅語》是中國當代作家春仔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客家人的謙和雅語
春仔
阿彌陀佛
他可能是一位老者,也可能是一位領導,突然病了,還病得不輕,你和親朋好友一起去看他。他正懨懨地臥在床上,見你來了,有氣無力的表示謝謝。
你說,阿彌陀佛,你讓麼病成這樣了?
這是什麼口氣?如果這位老者或者領導平時從不擺架子,與大家親密無間,沒有長幼或上下級之分,這樣一說,好像還顯得他輕鬆隨意。然而,他已經病得很重了,你還這麼輕鬆隨意地說?如果他平時不苟言笑,長幼上下分明,你還敢這樣說?
你不是客家人,老者或領導也不是客家人,周圍的人都不是客家人,你們沒有講』阿彌陀佛「的文化氛圍。在很多人看來,這好像是在和和尚說話而病房是很嚴肅很安靜的地方,不可以模仿和尚的口氣亂開玩笑的。
換了客家人就不一樣。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境況,大家都是客家人,你走進去說:阿彌陀佛,你讓般病成咁樣?
這樣一開口,大家都說不出話,喉頭堵得厲害,眼淚簌簌地流。
原來,人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說「阿彌陀佛「的時候,大家悲從中來哀哀的語氣,哽咽的聲音,不是模仿和尚說,而是大家都這樣說。
去到一個窮苦人家,看見他家沒有兩件家具,你說,阿彌陀佛,家具都冇一樣好個;
晚上一點了,孩子的房間還亮着燈,他正在努力完成作業,你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你又說:阿彌陀佛,夜晡一點,還在介寫作業。這讓非客家人大開眼界了。客家人跟佛家人一樣,個個都信佛。
教化
教化,客語本是乞丐的意思。一個既文雅又風雅的詞,轉化成為了乞丐的名稱。這是僧人化緣留下的記號。對佛家人而言,化緣的目的是為了教化,教化的最終成果是什麼呢?遺憾的說,俗人就是俗人,沒法教化,但是,最終的結果是,乞丐被雅稱為「教化」,第二個成果,大家都學會了說「餓阿彌陀佛」,說它的時候,真有一種莊嚴的法相,很真誠。而對那些十分可憐的人,客家語乾脆趁他們為「阿彌陀」
或許,這可以看作是佛家文化留下的烙印吧。
打幫話得好
謝謝你的吉言,感謝你說得好。
客家人稱單身大男為「青頭郎」,父母為此落下心病。而客家人在一旁勸慰:「家有梧桐樹,自有鳳凰來。」
這話比通俗的「別急呀,緣分還沒到,好的在後頭」要又優美得多。
把大男比喻為梧桐樹,把未來的媳婦比喻為鳳凰,叫人如何不欣慰。
但是,現實而又懂情感的人,心裡欣慰之餘,絕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兒子真的是梧桐樹,將來的媳婦真的是鳳凰。這是別人的善意,美辭,說話不刺耳,話語暖人心。別人說好話了,得說一聲「謝謝!」。客家人不大說謝謝,而是說「打幫話得好」。
別人吉言相送,我得雅言相回。
打幫,即「打幫你」的省略。「打幫你」不是我幫你,而是你幫我,靠你幫助,借你一臂之力。
看見人家的孩子,你說:你真有福氣喲。
看見老人家,你說:老人家,你真健啊。
走進別人的家中,看見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你說,你屋下真伶俐啊。
你的一番讚美,我都真心感謝:打幫你話得好!
舍己、舍高
它的本意是勤奮勤快,勞駕奔走,忘我勞動。用現代漢語來說,就是捨己為公,捨己為人的意思。
然而,客語中用到「舍己」的時候,卻多了幾分意趣。
一位母親,家住村子中央的大路邊,每天,大路上人來人往。家裡的房前屋後種有很多零星的瓜菜。母親種菜的時候,一直和路過的人打招呼:
「老表,舍己做麼個喲?」
「你才舍己哦,進來食碗茶喲」
「以個姊姊唔敢認,舍己去哪喲?」
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都打招呼,而且一概都是「舍己」。
有遠客忽然臨門,母親激動熱情,:「哎呀,老表舍哩己。真冇想到,十分舍己呀,咁舍高,在以子歇幾夜去。話語間,活脫脫山里人好客的表現。
對方接住話說:「莫話舍己,我是好(hao)走囉。」
再舉一例:某處正在舉行一個活動——賽事,義演,報告,講座,討論,公益。有人遲到了,大家在那兒等他。但是,他在忙他的家務,或者在地里勞動,。大家不耐煩的時候,他匆匆忙忙趕來了。人們很可能怪他自私,說他自私得太過分。但是,客語不會這樣說他,而是無可奈何地說:你莫咁舍己呀,我丁咁多人都在介等你。翻譯一下就是:「你不要那麼勤快呀,我們大家都在等你。」
仔細聽,這裡的「舍己」不是反語,沒有貶義和諷刺,也沒有責備的意思。
往深層理解,客語中的「舍己」,不能膚淺地理解為,為了別人而捨棄自己,所有的勞作奔走,都是舍己,那是捨棄了自己的身體,忘我的勞動,忘我地奔波。
同理,舍高,就是舍高就低,勞駕躬親。
加敬
讚詞,稱讚別人客氣。加敬,就是敬上加敬,你敬我敬他更加敬。
比如敬神,我只買一箍香,各個菩薩面前敬一敬,覺得心意到了。你卻買了高香,還帶了各色供品,魚肉,水果等等,我不得不說,你加敬比我加敬多了,難怪菩薩保佑你,難怪你事事順利,心有神明哪,虔誠有加。
然而,不一定比較之後,才顯「加敬」。以前,鄰里之間做了好吃的,比如「艾米果」,艾草青團,端一碗送給他人嘗嘗。沒有人和他比較敬意,一碗「艾米果」,不過尋常之物。但是,受惠人接過手中那碗艾米果,十分高興,嘴裡連連說:「咁至禮,拿咁多,真加敬,總食你丁個……」
就像加油,是自己暗暗攢勁,加敬,是自己一番美意,表現得十分客氣。
如果比較「加敬」和「客氣」的表述,你會發現有很大的區別。加敬,是敬別人;客氣,是把自己或者他人當客人,生疏,有距離,是客人的氣質氣味。
過壞哩餐
這是客氣話,謙詞。說客人在自己家沒吃好。
客家人送客人走的時候,老輩很多人會這樣說。可是,這句話一出口,主客之間一時半會告別不了。身邊如果跟着一個性急的小孩,小孩會拖着他媽媽的衣襟,催促道:走囉,走囉,還唔走,總講得去。
然而,主客之間必須要說清楚才能走的。客人本來只想打個招呼說:
「我丁走哩哈,累得你哈。意思是,我走了,累壞你了。
可是主人覺得內疚。我沒做什麼好吃的給你吃招待的很不好。她回答:莫話累呀,你丁咁樣至禮,難得來,我是隨餐便飯,過壞你個餐哩,又來嫽哈——
客人聽主人這樣說,很過意不去,累了一天,做了這麼豐盛的一桌菜,還說什麼隨餐便飯,「過壞哩餐「,那我一定要告訴主人,說主人很客氣,飯菜很豐盛,如果到自己家裡來,自己才真叫沒有菜,真叫怠慢。於是客人說:「莫咁樣話,一大桌子菜,哪陣子去我屋下嫽囉,我屋下真系冇麼個好菜。」
主人一聽,不對呀,不能這樣說,要趕快糾正客人的說法,說他家裡更富裕,更殷實,要什麼有什麼,日子很紅火。主人回道:
你打笑我哦,你屋下正有,哪陣子去你屋下都有,今晡真系過壞你個餐哩……
客人一聽,覺得主人太誇獎自己,不行,要盛情邀請對方到自己家做客,於是道:你話得好,哪陣子去我屋下嫽,冇冇麼個食莫管佢,放落人工來住幾夜。
主人忙說,好哦,我丁常日在你介來,常日食你丁個。
主客之間難捨難分,說過來說過去,幸好小孩子在旁邊催:走囉,走囉,總講得。
好先行
請先走,您走好。
這三個字很儒雅,像電視小說中那些身穿長衫,手握羽扇的謙謙君子的雅言,或者今天某些場合上的禮儀先生和小姐的禮儀服務。
它不同於「先行」,先行,只是叫你先走。「好先行」,不僅要你先走,還要你走好。請求,禮讓,關照,祝福,種種心意在其中。
這是最最平常的客家話,不是電影電視,不是小說戲劇,更不是今天那些盛大場合的文明禮貌。沒有作秀的手勢,沒有賣萌的假笑。
狹窄的鄉村小路,或者盤桓曲折山間小道。後面的人走得快,前面的人走不動,那個走在前面的人往往自行停在一邊,輕聲說一句:「好先行。」很溫和,很真誠。
晚上走夜路,長輩在後面打着火把,對小女孩說:「妹子,好先行呢。」
「好先行」,是我們這代人的記憶中是長輩側身一遍,面帶笑容的慈愛,是他們微微恭請的謙和,是他們溫和的囑咐與祝願。
如今,路寬了,大家各走各的道,互不妨礙,不知道能不能再聽到「好先行。」
令尊老人家
稱對方父親。
令尊,純屬書面語敬辭。假如,你和你同學,和你同事,和你朋友你對他說:令尊老人家高壽?你可能會吃驚地看着他,說他有毛病,太迂腐,兩人之間很生疏。
可是,在客語裡,這是一個常用詞。雖然很正式,不是隨意隨便說的,但是,如同普通話里稱呼對方父母為「你父親」,「你母親」比較正式,而隨便一點,十分口語的話則稱呼人家父母雙親為「你老爸」、「你老媽」一樣,客語的「令尊老人家」其正式程度最多相當於「您父親」、「您母親」。
客家人,上你家裡坐,表示看望或者謝意,如果知道你有一個八九十歲的老父親他或許會精心準備一份禮物,進門說:「冇麼個東西,給令尊老人家嘗嘗。」坐下來,繼續問候,令尊老人家身體還健麼?
而你這個家,不是現在的高端知識分子家庭,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農家。
面善
一個對陌生人的敬辭,表示自己不認識對方。
仔細分析這個詞的由來,會讓人感動。
山村里長大的孩子,特別熟悉一種表情。趕集,出門,走親戚的時候,經常要走長長的山路。一路上很少行人,常常需要走一兩里路才遇上一個人。物以類聚,看見有行人,哪怕是不認識的陌生人,相逢檫肩而過的路人,你也會心頭湧起一陣興奮:對面有人!忽然間好像有個伴了。對方可能也是這樣想。
幼年少年的記憶中,對面走來的人沒有一個是板着面孔的。他們總是微笑着,和氣地朝着對方點點頭,用十分輕的聲音打個招呼:「呵,以個姊姊舍己。」(呵呵,這個大姐勤快!)特別是老人,硬是要點頭哈腰地讓在一邊。
但他們的的確確是陌生人。在某一天,同坐一輛車,同聚一堂,同坐一桌,必須進行更多更深的交流的時候,主動的一方,客語是這樣說的:「老表你面善,唔敢認,請問尊姓?」
今天的普通話,再怎麼客氣,無非說,這位先生不敢認,敢問尊姓,怎麼稱呼您?
可是這樣聽下來,雖然尊人家為「先生」,雖然用的是「尊姓」和「您」,對自己的行為冠之以膽「敢」,但是,客觀上說的就是: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姓什麼。對方越是彬彬有禮,彼此之間越是隔得很遠。
客語僅用一個「面善」就拉近了關係,肯定對方是一個面善之人,同時也意在說明,儘管不知道你姓什麼,不知道該怎樣稱呼你,但我們曾經似乎在路上見過面,彼此感受過對方的面善。這份溫暖,一下子打動了我們的柔軟之心。
相幫
對別人幫自己的客氣說法。
相幫,本應該是互相幫助,我幫你,你幫我。
但是在客語裡,相幫,沒有互相幫,只是對方幫自己。但這也是「敬辭」,也算客氣說法嗎?
是的,我們只記住別人幫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幫別人,這裡所說的相幫,絲毫沒有我幫別人的意思,完全是別人對我的幫助。
這便是客語「相幫」的精神含義。事實上,相幫,肯定是互相幫助,大家彼此之間幫來幫去。但是輪到自己說的時候,或許只剩下對別人的感激,完全成了古仁人之心。
可以請出古漢語老師來解釋。「相」,放於動詞之前,表示施動對象,動作偏向一方,相當於人稱代詞「我」。舉例說,漢樂府《孔雀東南飛》:
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
放入現代漢語的語境來衡量,這裡的「相,都不是互相的意思,是女主人公要她的郎君不要忘記自己。這種「相」,只表示「一方」的用法,在古漢語中十分常見。
轉敬
上別人家做客,主人少不了來敬酒。那時候沒有以茶代酒的習慣,好像也不允許,更沒有果汁飲料。別人敬酒來了,你不能說我以飯代酒。你只能起身,很慚愧抱歉,說:「請轉敬,我淺學。」意思是請允許我敬回你的酒,敬你喝,我是個淺學之輩,沒有學會喝酒。當然,主人也不會真的端起酒杯來喝,而是陪客人吃飯,多夾好菜到客人碗裡,客人碗裡的肉堆得一塊又一塊。
至禮
稱讚別人講禮節,十分客氣。
客家話中,至禮是一個非常口語化,隨處都能聽到的詞。
比如,倒杯茶給客人喝,再尋常不過了。對方雙手接茶的時候,說,累得你,咁至禮。
過年走親戚,到處都是你說我「至禮」,我說你「至禮」。進門,客人遞上永遠「不成敬意」的禮物對主人說:東西少少子,跟表叔拜個年。主人說:咁至禮,還拿東西來。
當年,家裡有幾個親戚住的很遠,每年或隔一兩年來拜一次年。他們喝酒的場景,令人記憶深刻。母親提着酒壺,一次一次要與他們斟酒,客人微微彎腰站着,雙手捧碗喝一口,放下,側掌作有請姿勢,說:「表嫂至禮,就介樣斟,哦——酒蠻煞——會醉——」母親不依,執意要他們再喝些,勸酒道:「老表至禮,以色淡酒唔醉人,食訖佢。」翻譯一下,意思也一目了然:「這些淡酒不會醉人,喝掉它。他們彼此是對方」至禮「,每次斟酒都要斟很長時間。
其實,至禮,最高境界的禮節。自古有這種用法。《莊子·庚桑楚》:「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孔子家語·王言解:「至禮不讓而天下治。」
客家話,常常把這種正式與莊重,用於日常的生活之中。[1]
作者簡介
李夢初,筆名春仔,江西省新余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