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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忙(盧仁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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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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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忙》中國當代作家盧仁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春忙

清明遠去,陽氣上升。黔中高原上,一座座高聳的大山,褐黑的石頭露出歲月的年輪,苔痕滿面。早已死去的枯枝敗葉,把自己埋葬在嫩綠的山林里,一群南飛的倦鳥,站在枝頭,成雙成對,嘰嘰喳喳。

後寨河兩岸的油菜花在晚春中褪去金黃,遍野的菜花飄落滿地。一群群蜂蝶追着凋零的花瓣,嗡嗡歌唱。已長出豆莢般的油菜籽,由綠變黃,由軟變硬。農人的鐮刀,在磨石上來回擦去鐵鏽,刀光刺眼。沒過幾天,壩子上的油菜在「刷刷」的刀聲中倒成一片。河岸上的母籽田,已被主人整理成一壟壟秧苗的溫床,睡久了的谷種,從春風春雨中醒來,張開雙眼,冒出鵝黃的嫩芽。農人的希望,在泥土裡生根發芽……

收完油菜的田疇,露出又細又長的熟地草,黃中帶綠。關了一冬的牛兒,老的、少的,母牛、牯牯,黃牛、水牛,全都從圈裡放出來,趁着雨水還未浸透泥土的空閒日子,在田壩里相遇。大人們叮囑牧牛的孩子,牛關時間久了,眼睛花、蹄子麻,要是發起牛瘋,牛氣沖天。出門的牛兒,先是有些蹣跚,接着開始顛狂。走在田野的小路上,那些牯牯,不停地伸展筋骨,有時後腳向上彈起,撩起屁蹄,又突然來個原地掉頭,如柏油路上的小車挪一個漂移,對着主人擺開架勢,濺起一地塵土。跟在牛屁股後頭的孩子早有準備,雙手緊握牛棍。牯牯自知不是主人的對手,白白挨了幾大棒,混不溜秋安靜下來。

或許幸福來得有些突然,還未開犁,牛兒們就吃起了大餐。那些成年的水牯,吃飽了,開始向母牛發出求愛的信號。要是遇着兩個水牯都傾心的對象,它們誰也不退讓,睜大牛眼,遠遠地斜視對方,甚至前腳刨土,彼此發出嚴重警告,一場田園的牛斗,難以避免。牛打架,那是村里人喜歡看到的決鬥。雖然,牛的主人有些不願意,但是,發瘋的牛已六親不認,主人也只能成為鬥牛的看客。兩頭為愛痴狂的水牯,在廣闊的壩子裡來一次古典式的對沖。頓時,牛頭相碰,四角交觸,響聲震天,塵土飛揚……觀看的人群歡呼聲慢慢小了下來,兩頭牛也累了。這時候,稍想撤角的水牯敗下陣來,得了贏家的水牯得理不饒人,趕着敗走的水牯一路狂追。直到雙方跑得腸落氣餒,停下來大口出氣,主人才敢介入,緊緊拉着牛鼻子,又是打又是罵:「等幫老子做完這季莊稼,就把你賣給牛販子」。

那些黃牯,大飽口福之後,遠遠地望着大屯坡「哞哞」嘶叫,仿佛呼喚走丟的親人,喊它們趕快回家了。黃牛角短,打架不行,但腳蹄比水牯長得渾圓,腳底凹進去較深,天生的吸附力強,比水牛能爬崖頭。村里人家的黃牛,農閒時就放進大屯坡,早出晚歸,不要看守。黃牛們上山之後,沒人管着,它們就攀爬到陡峭的山崖上找草吃。那時,黃牛滾坡的事情經常發生。從大屯坡滾下的黃牛,非死即殘,失去耕牛的本領,主人只有把它賣給牛販子,多少撿回一點損失。

一頭牛的歸宿,一路勞作,千刀萬剮。

穀雨一陣接着一陣,先綿後急。天空電閃雷鳴,像是有人把天捅破,瓢倒的下個不停。

黔中是喀斯特地貌,像漏斗一樣,要是不及時留住雨水,莊稼可能延誤農時。父親輾轉反側,半夜起來,把谷糠與玉米面混在一起,加上一點鹽一點水,拌成黃牯營養豐富的餐食。牆上的犁鏵在燈光下閃亮,就要開犁了,父親掩飾不住激動。圈裡的黃牯也有些興奮,邊吃邊喘着粗重的牛氣,忽然抬頭高聲大叫。「過兩天,老子看你還狂得起來」,有些驚嚇的父親對牛吼起來。莊稼人,半年辛苦半年甜。冬天,村里人沒有耕作,只有凜冽的寒冷,窩在家裡咬咬牙,一冬也就對付過去了。父親和他的黃牯,已從冬走至春盡,早已磨拳擦撐,就等這春雷乍響,大雨下來,他們好走上大地的舞台,開犁耕地,帝王將相,不過如此。

東方還未泛白,父親穿上雨具出門。晚春的晨,仍透着絲絲寒意。黑乎乎的田野,已是燈光點點,打田聲隱隱約約傳來。父親覺得還是起遲了,打着電筒,扛着犁耙,趕着牛兒加快腳步。大田壩的三角田是典型的望天落雨,一夜的雨水已把三角田淹滿。父親在田邊麻利地給牛脖子套上犁具,熟練地犁起田。父親是地道的莊稼好手,他先沿着田埂邊左一犁,右一犁,直到把田埂邊的泥土拌粘,附着埂子,把水堵在田裡,然後再從田邊往田中挺進。天剛大亮,三角田就有了水田的模樣。

村里人都是莊稼能手。父親打水田,連犁兩道耙一道,反覆一兩次,泥巴鬆軟,粘性好,田水不易漏走。七舅就是跟着我父親學的,但是,七舅犁田,總是招惹眾多議論。得閒的時候,我也會靜靜地欣賞七舅犁田的樣子。

「拜拜齊,嘞嘞齊,齊…齊…齊」,那是七舅犁田趕牛的語言,時高時低,時急時緩,猶抱琵琶,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有時,牛懈怠了,七舅高高揚起牛鞭,「啪…」,長長的棕葉鞭系,如從三米板上跳水的運動員,在空中蜷縮着、翻滾着向下,倏然間伸直身體。牛聽到響聲,急忙打起精神,匆匆向前。

村里人說,七舅不是犁田,那是在跳舞。樹大招風,七舅家田坎邊,一群調皮的孩子,三兩成群,或單獨一人,遠遠地看,靜靜地聽,然後照葫蘆畫瓢,在鄰近的空地上示範起來。有時,小孩們過於放縱,舅母就會大吼起來。「你這些擱崖頭的小死娃,當作老虎扒老虎皮,老娘打死你些——」舅母邊說邊彎下腰,還未等她起身,那些膽小的孩子,狗兒一般掉頭逃離。然而,也有一些膽子大的,估着舅母只是嚇小孩子的把戲,反而向着她靠近。舅母反倒是自己怕了,陪着笑臉說,嘿你們的。村裡的一些婦人,站得遠遠的聚攏在一起,對着七舅指手劃腳。舅母毫不示弱,找一個機會,大聲說着,寨子裡就是有這樣一些嚼舌根的婆娘,背地裡說她家男人的壞話。

男人們也跟着起鬨,仿佛對有人議論七舅犁田有了嫉妒,大田壩打田的男人們,有的把嗓門開到最大,有的把鞭子拋得老高,各自竭盡全力,暗自較勁。

在大田壩這塊人生的莊稼地里,誰也不願落下。

晚春的太陽,初露烈火本色,白白的火焰吞噬田野。鬧騰了一上午的大田壩,在正午時分終於靜了下來。只是躲在山林深處的布穀鳥,它仍在不倦地啼叫,「快吃快割、快吃快割……」。

母親挑着擔子,一頭放着父親和牛的午飯,一頭坐着年幼的弟弟。她腳帶殘疾,在火一般的陽光里一瘸一拐。我背着背籮,提着水壺,走在陽光照着母親映射的蔭子裡。

走進大田壩,遠遠看見父親已停歇下來,他坐在田埂上,吸着那熗人的葉子煙。父親累了,他就想吸一袋葉子煙,煙味常把他熏得彎下腰杆咳嗽,上氣接不了下氣,那樣子讓我心疼不已。我從來不敢勸說,那是父親去乏解困的最好方式。我們家的黃牯沒有脫去牛枷,靜靜地站在田中,只有嘴在不停地挪動,半夜吃下的那些糠谷,它還未來得及回芻。

走到父親身旁,母親放下擔子,拿出碗筷。父親說,這鬼天,早上下雨還有些冷,這哈曬得鬼喊。母親急忙倒一碗茶端過去,父親饒有興致地喝起來。我抬起牛料桶走到黃牯面前,它停下回芻,把嘴伸進桶里吃起來。

「兒子,過來吃片臘肉」。父親叫我,那是他的午飯。我有些猶豫,母親說我們已吃過了。父親依然執着地喚着,非要讓我吃下那片臘肉。

臘肉是黔中人家特有的美食。村里人雖然辛苦,但也有自己的甜蜜。每年,日子進入寒冬臘月,再窮的人家,也會想着備一些年貨。宰年豬,炕臘肉血豆腐,那是大部分村里人都要備辦的。一方面為了過年,另一方面,等到農忙時,沒時間上集市,臘肉就成了犁地打田的男人們最好的葷菜。

那些年,餵豬也是村里人的活路。春節一過,村里人家都要買來小豬崽。地里種出的苞谷,除了自己吃,剩餘的用來餵豬。那時,我家每年都要餵幾頭豬。一到年關,家裡餵的那幾頭豬已長得肥頭大耳。我家就會留下一頭自己殺吃,其他的全部賣給殺豬匠。宰了年豬,殺豬匠按母親的吩咐把肉分成若干塊,她把一塊塊肉放進一個大盆里,灑上花椒和鹽等配料醃製。父親帶着我們上山,把一捆捆香樟、松枝背回家。每天,燒柴火、炕臘肉、烤粑粑,一家人圍着一籠火,守着春天的鐘聲敲響。

「打田栽秧送晌午,送哪樣,送來臘肉血豆腐」。打水田了,村里人把臘肉血豆腐拿出來,切成薄片或蒸或燴豆腐絲,哪一樣都是人間美味,既有營養,又開胃,讓人能多吃上幾碗飯。當然,送給父親的午飯中,也有些素食。酸芹菜、折耳根是常備的,這些素菜的食材,對於村里人來說,不是啥稀罕的。父親吃完午飯,我就拿起鐮刀,背上背籮,到地坎上、田坎邊、山坡上挖野菜,折耳根,野芹菜……見着能吃的,挖上一大籮背回家去。

記得,十二歲那年,我有了犁田的衝動。趁着父親吃完午飯小憩,我開始學犁田。父親說,犁田很簡單,沒什麼要領,握緊犁頭把住方向,跟着牛走。

我邊學邊總結:犁田耕地,牛是人的老師。跟着牛學,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小滿過後,後寨河水暴漲,雨水把水田全部灌滿,風調雨順的年份,出現了水田等秧苗的景象。村里人說,這是一個五穀豐登的好年景。

父親天天對着秧田跑,他已撒了兩次尿素,不能再追肥了。母籽田裡的水稻秧苗已經長得很高,但是仍然還欠一些時間,正如那火上蒸飯,時間不夠就會成了夾生飯。一般來說,從穀雨下種,秧苗需要在母籽田裡生長四十天以上,這樣算來,差不多要到芒種。俗語說,人忙天不忙,早遲一路黃。大自然的時序,人類只能遵守,想改變就要遭受懲罰。

在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的黔貴大地上,後寨河兩岸的大田壩,也算得上一個排得上號的平坦壩子。蜿蜒的後寨河,如天上嫦娥仙女拋撤的彩帶,遺失在多情的人世間。兩岸的壩子,各自向山間綿延,起起伏伏,以河為界,隔河相守。被主人鏟得光禿禿的田埂,一條條,一道道,長的,短的,高的,平的,阡陌交錯,把水田網起來,方的、圓的、三角的……形態各異,大小不一。沒有了油菜花,未插上水稻苗,明晃晃的水田,露出了田園久違的容貌。沒有裝扮的田野,如藏在深閨人未識的楊家小女,素顏純淨,冰清玉潔。一塊塊水田,似上天恩賜人世的玲瓏碧玉,晶瑩剔透,亮光閃閃。高山如黛,翠色慾流,倒映田中,清澈可見。裊裊炊煙,雞鳴狗吠,婦人拉長的嗓子,孩子委屈的哭喊,風一樣掠過水田,盪起片片漣漪,從後寨河兩岸伸展開去,消失在山間水際。「咕谷、咕谷…快吃快割、快吃快割…」,熟諳農時的布穀鳥,但聞其聲,不見其影。那具有時令的天籟之音,又在村野田間奏響。禁不住催促的農人,火急火燎出門,扛着犁,趕着牛,甚至帶着那隻愛叫的大黃狗,走向田野深處,在自家水田裡作最後一次犁耙。

「芒種打田不座水,夏至栽秧少一等」。芒種將至,村里人要趕在芒種到來前開秧門。栽秧,是村里人最喜愛的農活。俗語說,人多好種田。打田栽秧,村里人最團結,大家按秧苗的時序,安排各戶栽秧的時日。然後,大家集中人力打殲滅戰,今日栽張家的,明日插李家的,依次進行。遇着哪一戶栽秧,都要提前準備好吃的,臘肉血豆腐是招牌菜,蒸糯米飯是必須的晌午。十幾二十個人下田,初夏的田野頓時沸騰起來。七舅不僅犁田有特點,栽秧也有特色。七舅插秧,像扁擔翹,中間凹進去,兩邊凸起來。在大田裡插秧,七舅常被別人插的秧苗圍在田中央,逗得大家樂不閉口。每次,七舅也不生氣。父親說,別說有這麼多人與七舅開玩笑,就是他一個人在自家大田裡插秧,他也會自己把自己圍起來。七舅是一個怪人。

後來,七舅走了。在走的前一夜,他向舅母要錢,舅母給他一張五十的票子。第二天早上,舅母推門進去,看着七舅蜷縮在床上,一手拿着拄棍指着門的方向,一手把那張五十元錢攥在手心緊緊握成拳頭。舅母說,要曉得七舅要走,她就會多拿點錢給他。七舅的離去,如他一樣,是一個迷。村里人說,自個兒房子蓋着自個兒家,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夏至以後,田野關上了插秧的大門。秧苗如星星點點,撒落大地,水田裡泛起了淡淡的綠意,在日映照下,每一天都變換出不一樣的五光十色。夜幕降臨,蛙聲響起,時疏時密,如歌如泣。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起蛙聲一片」。村里人枕着蛙聲入眠,在寂靜的夜晚做一個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1]

作者簡介

盧仁強,男,漢族,1978年2月生,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在普定縣政府辦公室工作。。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