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是城市的思鄉病(張艷庭)
作品欣賞
春節是城市的思鄉病
春節並不是一個屬於城市的節日。當春節即將來臨,我在這個城市常去的早點攤消失,賣早點的店鋪也關門的時候,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早已經開始上演「空城計」。昔日熙攘的商業街上行人稀少,其他街道格外冷清,天安門廣場也門可羅雀。這種冷清是因為大量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或稱「北漂」返回家鄉所致。能讓一座平日裡人滿為患的城市如此大幅度地縮水,能讓平常無數人的目的地乏人問津,應該只有春節這個節日才能辦到。事實上,不光北京,其他特大和大型城市在春節期間,也都出現了這種空港現象。而春運大軍去年已達到36億人次。在平常時冷清甚至略顯凋敝的農村,此刻正迎來它最為熱鬧的時刻。
雖然沒有住在北京那樣的一線城市,但春節對我來說,也在很大程度上,仍與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無關。如果說有聯繫的話,那麼更多是春節前的辦年貨。除夕之前的幾天,在我的記憶里就是超市里擁擠的人流,和大街上擁擠的車流。從這方面來說,它與其他節日並無太多不同之處。因為現在的幾乎每個節日,都可以與購物發生關係。現實生活中眾多的傳統節日,在城市裡也都會被商家當作促銷的理由而變成購物節。其實春節倒真是與購物有密切聯繫。它有這方面的專門詞彙叫作「辦年貨」。因為有了這個專有詞彙,商場裡的促銷也與其他節日不同,持續的時間很長,一直到除夕。但除夕之後,這個城市就像突然遭遇了寒流一下,變得冷清了。除了公園這樣可以玩耍的地方,商鋪、機關、酒店等統統關了門,仿佛一個活蹦亂跳的人一下子進入了休眠狀態,甚至成為了植物人。我曾在大年初一從老家回到這個城市,看到那些平常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地方,變得無比冷清,人流好像被一個巨大的機器一下抽空了一樣。那些在災難電影中才能看見的場景,讓我感覺自己就像在做着一場白日夢。
之所以會覺得這是夢,更多是因為城市裡商業運轉永遠不會停息的觀念和印象。商場、店鋪往往是一個城市商業活動的主角,就像商業往往是一個城市存在的基礎一樣。商業的運轉總是被認為是自發的,擁有強大的力量,裹攜着人們在市場中流動,就像河流在河床中不停向前奔涌一樣。但是,春節卻幾乎讓這條河流停止流動。在春節的幾天裡,那些關張的店鋪,就像落下了一道道閘門,阻止着金錢的流動。金錢停止流動的意象,就像一條河被關上了閘門而斷流。這種場景與城市的商業性本質似乎是相違背的,但它的確就在春節期間發生了。臨近除夕,我平常吃早點的小攤和小店都關張了。小攤的攤主就是本地人,我想如果小攤繼續開張的話,也依然有許多人去吃飯的,但他們卻選擇了不掙這個錢而關門歇業。人們說商人總是逐求着利潤的最大化,有利潤的地方總是會有商人。但在春節,這個邏輯行不通了。不獨早餐,春節期間,還會有無數的機構和行業停止運營。究竟是什麼力量讓生意人在這幾天放棄這個利潤邏輯?
春節這個誕生於農耕時代的節日,這個沾染了太多農業文明氣質的節日也在影響着城市。雖然農業文明在這個時代,在工業和信息文明的衝擊下已經漸趨沒落,但仍然有着自己的力量,有屬於自己的領地。在城市裡打工的農民工漸次返鄉,在城市變得冷清的同時,鄉村將迎來了自己最為熱鬧的時刻,農業文明的空間上的領地與時間上的領地達到了高度的重合。套用城市的流行話語來說,春節就是一場鄉村嘉年華。但春節的領地不只是在農村。在這個節日裡,即使不返回鄉村,定居在城市裡的人,也會謹守「過年」的意義,讓自己的生意和自己都休息幾天。這是其他節日都沒有的含義。如果追根溯源,這種理念應該源自農業文明中的「春種、夏忙、秋收、冬藏」的諺語。在鄉村,「藏」即休養,要持續一個冬天。而在城市,幾天時間雖然只是一種象徵性的「藏」,但依然打上了農業文明的烙印。榮格有「集體潛意識」的理論,對於一個有持續幾千年農業文明的國度來說,關於傳統過年的許多習俗和倫理其實在中國人心中得到了遺傳。雖然近年來飛速的城鎮化進程縮小的鄉村的地盤,但幾千年建立起來的農業倫理卻並沒有在這些城鎮人口中完全消亡。過年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他們像當年種植農作物一樣,讓自己休養,也讓自己的店鋪像農田、土地一樣休養。
但這種象徵性的環節和儀式與真正的春節還是不同。除了辦年貨和休息玩樂之外,城市與這個節日的許多環節和意義相隔膜。只有在鄉村,春節還保留着較為傳統和原滋原味的習俗與面貌。其實,「春節」也是一種城市人使用的書面語。在傳統和鄉村口語裡,它都是「過年」。我關於過年最美好的記憶也大都與自己在鄉村度過的童年有關。即使後來全家都搬到了縣城,每年過年都要回老家去上墳祭祖。這是每次過年最重要的事項之一。事實上,不管是祭祀祖先還是天地、鬼神,它都讓年的意義變得豐富,而不只是單純的狂歡。狂歡往往是城市人節日的內容,因為與狂歡相伴的往往是消費。這些節日因此帶上了濃重的商業味道。而祭祀讓一個節日不僅僅是狂歡,更不僅僅是消費,而融納了人們的宇宙觀、血緣觀等諸多思想而變得豐富多義。而這農曆的「過年」從時間長度上也絕對大於其他節日。它從臘月二十三開始至正月十五才算正式結束,幾乎每一天都有自己規定的內容和意義。這是其他節日所沒有的。之所以這個節日時間跨度能夠這樣長,也是因為農業時代的慢節奏,加上冬季對於農業的特殊性,才造成的。人們在進入工業時代,又進入信息時代之後,生產節奏加快了生活節奏,將近一個月的節日對於普通城市人來說,已經不可想象,也不可企及。
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城市人是被自然規律和節奏所拋棄了的人。城市人通過徹夜的燈光改變了夜晚的長度,也改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城市人還通過暖氣空調等改變了冬天的寒冷,讓「貓冬」的習俗和農業時代過冬方式顯得過時。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城市在改變了人單純對自然的適應,而變得更有主動性之餘,也讓人有些迷失,認為人是可以無所不能的。實際上,人永遠不可能完全超出自然規律。在春節,人們或多或少以傳統的方式度過新年,就是在尋回農業時代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和生活狀態。那種狀態讓人回歸到自然,也讓我像是回歸到童年。
而過年傳統中最重要的習俗「合家團圓」,更是中國人最重要的倫理。人們在這段特定的時間裡,不遠萬里地奔波遷移,不光是因為那些農業文明的天人理念,更是因為這種精神和情感的倫理。一定程度上說,只有這種精神和情感的力量才能讓商業的機器驟停,讓城市變成空港。這是中國人內在精神的傳承,是這個民族的特質,更是這場幾十億人次的春運大戲裡最為打動人心的篇章。 [1]
作者簡介
張艷庭,1983年生,河南省詩歌學會理事,《延伸》詩刊主編,《焦作文學》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