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湛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春野》是中國當代作家湛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春野
春風像顏料,隨意塗抹,便是桃花紅、梨花白,菜花黃。有人說,沒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我想說,沒真切擁抱過春天的大自然,很難對蓬勃的生命感同身受。
不論寒暑,我每天工作一兩個小時便會去露台看看。露台的植物比起大自然真是太有限了,因而,對每一株植物都熟悉。去年摘完無花果,秋盡時,果樹便凋零了。一個冬季枝丫光禿禿的,索莫乏氣。今年立春後的那個上午,驀然發現無花果樹在春風的撫慰下,光禿的枝幹上一夜之間冒出綠色包頭,那星星點點的綠,像一個受孕的胚胎,一天天突出,直到某天破膜而出,先成一芽,進而成一葉。那平庸但新鮮的綠,盎然勃發,喚起生的力量,令人振奮。「一年之計在於春」,果然是有道理的。
一花獨放不是春。尋了個周末,我們驅車去踏青。
夜裡下了一場雨,車在[[]城]市柏油路上行駛,落下車窗,清新而濕潤的空氣迎面而來。春色流淌,海棠綠肥紅不瘦,櫻花的粉,宛若少女羞紅的臉龐,讓人的心禁不住軟軟地疼。
駕車一路前行,若在畫廊徜徉。約四十分鐘後,視野里出現大片大片明黃的油菜花。我們在一個空地把車停下,背了包,尋隱一般探秘田野。踏着土路,往曠野深處走去。土路上鋪了一層毯子防滑。去年十一月末,在九寨溝也走過鋪着麻袋的路。山路結冰,是一種安全防範措施。我走到田野深處,看見地里留着白菜梆子,起了苔的冬莧菜上結了密密匝匝的果實,蒜苗粗壯有力。路邊停着幾輛電動車,幾個中年女人在菜地邊說話。我看見水靈靈黃燦燦的油菜花,腳躍躍欲試地往田埂上鬆軟的泥土上踏。其中一個女人大概看出了我躊躇滿志的模樣,她問:「來看菜籽花的吧!」
「嗯。」我答應的同時還不住點頭。
一個人打破了陌生的界限,大家都變得熱情起來,她們指着更遠的前方說:「你往那邊去看,有專門的路,不會打濕衣衫,也不會弄齷齪鞋子。」
「車也可以開過去嗎?」
「可以,那邊有停車場。」
我向她們道謝後,遂回到車上,往前開。前面有寬闊的地方停車,不知為何,我對剛才的土路有點戀戀不捨。我不是太喜歡人為染指的景觀。把車停好,對面有乾淨的石板路,石板與石板之間留有半尺間隔,那間隔生滿泛着綠意的青草,感覺石板是嵌在草地上的一樣。我沒立即去對面,而是朝停車場這邊的野地深處走去。
土地相互毗鄰,留有壕溝,但油菜長勢茂盛,幾近掩住了溝壑,放眼望去,視野里一整片明艷艷的黃。
我是在鄉野間長大的,對自然和土地有種天性的親近。雨後到處濕漉漉的,油菜花上水珠像白色的水晶,盈盈欲墜。那一串串清凌凌的珠串,讓油菜的花黃得更水靈,葉綠得更清新。我像一個頑劣的小孩,在田埂上撒野,沒有左顧右盼的猶豫,甚至忘記了顧惜衣服鞋子,倒是擔心打碎了那些水晶。
油菜蔸下,偶有幾片黃腐的油菜葉點綴在鮮嫩的牛繁縷間,那纖柔的植物牽牽纏纏,牽着我重回少年時。
小的時候,一旦出年,大人就要開始忙農事、籌劃當年的生意,打豬草的事便落在孩子的身上。背着背(bei 去聲)篼,拿一把鐮刀,去油菜地里打豬草。油菜地里的牛繁縷帶着露珠,嫩得能掐出水來。稍微撥開那一縷繁茂,順着根往外拔,就是一大把。埋頭拔草的時候,很忘我。等感覺累了,直起腰來,看着堆積的牛繁縷,估摸能裝滿背篼,就抱着鑽出油菜籠,裝進背篼里。我個頭不大,能在繁茂的油菜籠里自在鑽進鑽出,等豬草裝滿背篼,才鬆一口氣,驀然發現黑髮一縷縷貼在臉龐,有水珠順着髮絲下滑,涼涼的痒痒的。頭髮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黃色花粉,衣衫濕了,渾然不覺。鞋子上黏着厚厚的泥巴,走起路來甚是笨拙。年紀雖小,但並不笨,用鐮刀沿着鞋子勾一圈,泥巴便從鞋子上垮塌下去,然後左右反轉腳,在同樣帶着露水的青草上擦,鞋子雖然還是濕濕的,但是乾淨了,清爽了。再蹲在冬水田邊洗手。水清澈見底,那是一張粉雕玉砌的臉,濕了的髮絲貼在上面,很是性感。手浸入水中,春水攜着冬的宿寒透進骨頭裡。水田裡有枯萎腐敗的禾樁,底下長着一層青青的油毛氈,水洑過去,捲起泥的渾濁,水裡的影像便模糊不見了。自小,我愛惜自己雙手勝過自己的臉,因而,最讓我不能忍受的是指甲里的泥巴和染在手指上的草汁,很難洗乾淨。那時,最大的願望就是盼着早點開學,以正當的理由逃避勞動。
田野里突然撲稜稜飛過幾隻鳥,啾啾的鳥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勾下頭,看着露水打濕的衣衫,竟然心滿意足,全然沒有狼狽感。
我從一根田埂走到另一根,曠野里感覺不到風速,但裸露的手上有刺骨的涼。越走越遠,直到看見田埂盡頭的村莊,我才停下來,一條狗站在田埂的那端,與我對峙。年幼時,常聽大人說油菜花開時瘋狗特別多,我心裡打着鼓,那條狗最終敗下陣去,掉頭朝村莊走了。
我在花田裡流連,儘管都是一色的油菜花,並不厭倦,似在等待一聲呼喚。年少時,老覺得玩不夠,總要等到父母站在院壩里喚我們的乳名,讓回家吃飯,才急吼吼往家裡跑。
在田野間越走越深,田野空曠寂靜。偶爾遇到一個埋頭種地的人。撇開成片花開成海的油菜田不論,空地上隨意生長的油菜,都比我花盆裡精心打理的長得好、長得壯。地里種的幾排辣椒,已經掛有沁白的花骨朵。低矮的土豆苗伏地而生,像從前家裡種的一樣,不似我花盆裡的往天上長。那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就是市民的菜籃子和農民的糧倉。
午後,走回停車場,那裡多了幾輛車。對面青草石板路上有幾隊人馬走走停停,拍照。路旁有個亭子,亭子裡坐着兩個人,中間的白色食品袋裡盛着食物。男子一手抱着嬰孩,勾着頭翻看另一隻手裡的電話。留齊耳短髮的女人,穿着黑色羽絨服,正面朝花田,啃滷雞腳。亭子欄杆外,薔薇纖長的枝上綴着一簇簇綠葉。花田裡搭了兩個透明的大棚子,走近看,裡面有茶桌和麻將機。休閒旅遊與農業結合,是新型生態農業線路。若不是倒春寒突然來襲,這大好春光下,花田裡,怕是人頭攢動。突然想起齊豫的《夢田》:「我的心裡也有一畝田……種桃種李種春風/開盡梨花春又來/那是我心裡一畝一畝田/那是我心裡一個不醒的夢……「
回程,沒有按原路行駛。車往前開,我相信不止一條路通往主城區。
車離開油菜地,根據導航提示,轉入一條鄉村小路。遠遠望去,好像到了路的盡頭,懷疑導航有誤。不趕不急,也不擔心迷路,便無所顧忌地往前開。路邊有農舍,很陳舊的紅磚房,一個胖胖的大娘坐在屋前的條凳上。車快速駛過,路旁出現一大株桃樹,開得粉嘟嘟的花垂壓在枝頭,再往裡走是清白的李花,中間一株玉蘭。大朵大朵白色的玉蘭花像一隻只高高擎着的酒杯,敬天敬地,敬你敬我。路上,伏地的紫藍色小花點綴在鋸齒狀的綠葉間。我停下車,拍照,「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不禁頻頻回首張望剛才路過的農舍,琢磨着坐在農舍前那位大娘是不是姓黃?且排行老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