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樓又風雪(張開生)
作品欣賞
昨夜小樓又風雪
小樓昨夜又風雪,飛雪迷眼,心中落雪。
昨夜,那個小樓里的女子在風雪裡去了。
人說是她是神的女兒,是神招她升天去了。她成神女了。
她講經的教堂與我是鄰村,不過也僅二三百米之遙。多少年來,每每從教堂後邊經過,那顫柔的誦經聲,總是不絕於耳地從那裡頭飄蕩出來。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神秘的小「伊甸園」就隱入了心中,然而卻未曾踏進那裡一步。
前年十二月二十五的上午,我又從哪裡經過。
「你來吧,進來看看,聽聽也罷。」終未耐得住八十高齡王教主老人的多次懇請,心想,今天聖誕節進去體味一下那裡頭的況味也好,便輕輕頷首。
「你就領張老師進去吧。」王教主對一個身着紅風的年輕女子說。一時心竟忐忑得有點緊張,紅衣女子撩起門帘把我先讓進去。這是一個不大不小,卻是一個很整潔肅目的教堂。
這時後,一個女子正在講經,她轉身朝我淺淺一笑頷首表示歡迎,便又講起來。她四十多歲的模樣,身着一件橘黃色的風衣,長長的烏髮漫散在肩頭,隨着她轉動的身子,不時地飄來飄去;一雙黛眉下亮朗的皓眸閃爍着一個鄉村女子純樸嫽妙的形象。她舉止自若,談吐風趣,滿口純正甜美的鄉音,給人以親切的意識;紅潤的繡口裡玉飛珠濺地撒落着《聖經》的經典句子。她嫻熟地將日常生活中許多瑣碎小事,講得形象生動,而又出神入化,不時地博得信徒們心領神會地陣陣呼和唱諾。
她簡直就是一位優秀的演講家!我作為聽過無數中學教師課的一個人,這樣的感覺絕非誇張。
而尤為令人驚嘆的,還是她溫婉柔朗的吟誦:上帝給予了你紅潤的雙唇,是讓你說出友善甜美的話語;上帝給予了你秀麗的姿容,是讓你來感照他人的心靈;上帝給予了你溫柔的雙手,是讓你像春日的陽光一樣去撫摸親人們的面頰……愛,施愛吧,播種下愛,你就收穫愛……
她明麗的目光好似春日的暖陽,柔朗的音律似高山流水的天籟之聲。她時而靈灼得像一個慧穎的女神,時而又莊重凝練得像一個淳樸的村婦。看得出,她已使信徒們出竅的靈魂神遊於雲天太空了!
「信仰,信任是不需要理由和前提的,就像孩子對父母的信任、信仰。信任就是信任自己的靈魂。信任、信仰,讓你至於善,至於愛,至於神。你的心就像神一樣,已經上善若水……」如此之語, 她儼然一位神學大師在講神學又似在講玄學。而她,怎麼會就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的村婦?她又怎麼會具有這般的思維與談吐?莫非真是神性使然,還是《聖經》的魅力?我竟有些愕然。
「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驀地想起了敘利亞大詩人紀伯倫的一句詩來。在這教堂里,於此時此刻,她該是忘記了世俗的「自由女神」吧?
像她這樣「離形去知,同於大通」的神態,莫非莊子的這一思想也會融入了她寧靜的心靈?又一想,這也難怪,因為人類智慧的巔峰總是相融相通的,無論之於老莊,還是之於耶穌與釋伽彌尼,而或之於孔孟,他們學說的巔峰智慧都是相同相容的。
那時光,她輕盈的身影若天際的雲行霞漫,又似幽澗瀑飛溪淌,充盈着鄉土生命的質感。
而教堂里又恍若一片雲山霧水,朦朧抽象……於不知覺中,一切程序都結束了。
信徒們一個個走出教堂。我也起身準備離開。
「有空常來啊,老師您有靈犀喲!」 女講師走上前來,突然向我似若神秘地一笑道。一時我竟有些茫然,不知可否地點了點頭,眼前雲山霧水得一片迷茫,心中隱隱一陣酸楚的感動…… 天堂,他們的這教堂,也許這就是這些生活在人世間信徒們清純溫馨的天堂吧。
之後從教堂前經過,如果遇見了她,她總是微微一笑和善地說,老師您不進來坐會兒?
我總是以沒空兒輕輕搖頭,以示回應。
可惜,我沒這緣,也沒這福,終未再走進過那個教堂。而她講經的聲音卻時不時地在耳畔迴響。
村里人無不說,她和善,她聰慧,她自信,她辛勤。而她覺得作為自己心中神的女兒,這是本分。
未料,她這樣一個幾近天命之年的風華村女竟在昨夜的雪裡,在飛雪飄飄的小樓里悄然離去。
她有一雙兒女,前年都從醫科大學畢業,並且都已成為縣醫院的醫生。
作為一個普通村婦,她很自豪,很榮耀,而作為一位母親,一個教堂講師,她很辛苦,而且十分辛苦!
她名曉紅,是我啟蒙老師的侄女。
而今,她的靈魂已飄渺于飛瀰漫的天空,那天空的盡頭該是她的美妙天堂吧。
那碧藍高曠的蒼穹上,該有一個女子橘黃的身影隱約飄渺吧?[1]
作者簡介
張開生,山西運城垣曲人。中學退休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