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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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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起我的家》是端木蕻良寫的一篇散文,內容是什麼,來介紹一下。

原文

有人問起我的家

有時我收到陌生者的來信,對我投下了親切感想和探問。

而使我感到一種內心的悸痛的,是一個漂流在異地的年輕的孩子的狂熱的來信。他的熱情,照見了我中學時代的追求和夢想,喚起了我對故鄉的不可擺脫的迷戀,使我感受到人類心靈交感中的熱愛。而最使我痛苦的,是他問起了我的家「是在東北角上的哪一點」?

在我答覆他的信里,我卻把這個問題輕輕略去,沒有提起。

要我說我的家鄉,是很困難的。我不怕小鬼子的特務機關會採訪出我的尚滯留在失去的地面上的親愛的人,因為我的供狀而使他們受到了株連(並不是為了英雄)。雖然他們的王道就是這麼樣神經衰弱的,初不用其懷疑。

使我最大的不情願,是故鄉在我的眼裡給我安放下痛苦的記憶。我每一想起它,就在我面前浮出了一片「悲慘的世界」。當然在別處我看到濃度比它更重,花樣比它們更顯赫的可怕的悲痛與醜惡。但是,請原諒,那是我的降生地。它們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人間的物事。

倘能逃避痛苦,我敢以生命打賭,我絕不願意和痛苦為鄰的。所以我也需要忘卻。

我的家的所在地,你在地圖上可以找到。

翻開地圖,你可以看見「科爾沁左翼後旗」,「科爾沁左翼前旗」,「科爾沁右翼後旗」,「科爾沁右翼前旗」。

那上面就有我的所謂的「家」的存在。

倘若你翻的是《申報》五十周年紀念地圖,那麼你會驚奇怎麼地球上會有這麼一片可愛的嬌綠,說它不是海,你會搖頭的。然而這就是土地,而且是曾經失去了的。

我生長的村子,叫做「鷺樹」。在我出生一個月光景,就在一個狂風暴雨的晚上,在我母親的乳房下,坐着顛簸的大車,渡過了滾滾黑泥,突過了土匪的襲擊,逃到了城裡。從那之後,我沒有見過「鷺樹」。

我們便卜居在城裡,那城是並不怎麼「秀麗」的。

我看見白薇女士寫的《我的家鄉》,她以婉約的感覺,寫出那人間美麗的回憶……倘我和她相識,我一定去到她的家鄉跑上一圈,尤其是她們的古老的宅第。

可惜的是我的家鄉是在那荒涼的關外呀,它不會有江南的旖旎,你只好堵上耳朵,任憑它去唱「大江東去」罷。

雖然不是那麼的二十七八歲的嬌媚的小姑娘,「但對故鄉,是不由心中選擇,只能愛的」。

雖然在不久以前,屯住在西北的東北的健兒們,想起故園的河水,屋宇,先人的墳,嫩弱的妻女……喊出了「打回老家去!」的呼聲。而馬上就接到了高級長官的訓話:「當軍人的是不該想家的,想家就是罪惡。」

我是沒有那麼飄然的襟懷的,也不那麼有出息,我是牢牢的紀念着我的家鄉,尤其是失眠之夜。

在過去,我是從不想家的。小時候我看過了愛羅先珂的《狹的籠》之後,我就把「家」看成封建的枷鎖,總想一斧頭,將它搗翻。現在好了,用不着我來搗,我的家已經在飢餓線上拉成了五段。從江南到東北,倘若我想把我的家人看望完全,我要在這五千里的途程之中停留五段,而那最後的一段,我依然不能看見。(假使你能知道我的家只有幾個人的時候,你會感覺到契訶夫所寫出的含淚的微笑了。)因為在九一八之後,我提着腦袋去看了他們一次,又提着腦袋回來之後,我的智慧,告訴我,還是順從母親一次吧,母親的頭髮全白了。

說故鄉帶給我以痛苦,那是由於人事,倘然單單專指風景,那也是美的。

我家住的街叫「杏樹園子胡同」,要在四月光景,向外望去,滿眼都是杏花,梨花,櫻桃花。雖然說以杏樹著名,但是我卻不喜歡那兒產出的杏,上至「桃核大杏」,下至「羊巴巴蛋杏」,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卻是那柔若無骨的「香水梨」,那可愛的梨呀。貝多芬說:「為了真理,一個王國也不換。」但是要是為了那梨呀,兩個王國我也換,我要換的。但是如今,我們的主人,賠去了五個王國,我卻不許吃那裡的梨。

香水梨。

我對你含着情人的懷戀。

我只要再吃你一次。

在我家的西邊是西河溝。那裡的風景曾在我的第一個長篇里被描寫過,那完全是真實的。北邊是僧格林沁的祠堂,有幾百株白楊在蕭蕭地響着。東邊有老爺嶺遙遙在望,可以使人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夢想。

西河溝對我的愛是無限的。那地方沒有人,樵夫不會和你碰頭的,他只能用斧斤聲和你談話。打雀的哨子你也不會聽見了,因為「小滿」壓根兒過了。那地方,我常常去的,有一次,一本《吶喊》,也是躺在那一棵倒在水面的樹上看完的。我還記得那樹面和流水相吻的地方,長出白酥酥的鬚根,用手抹抹,並不那麼容易掉的,有時也有小魚偷着啄一下,又掉頭跑了。

聽着小鳥的溜鳴,我能在那裡留戀上四五個鐘頭。倘若能不吃飯,我就不走。有一次我用手在水裡留住了一條小魚,我就在泉眼裡洗淨了它,(那泉眼有時會在冰點下二十度)將它生吞了,真是原始人的喜悅。

我雖酷愛自然,但我卻更愛那第二自然的。有人說我把自然給神化了,其實是過慮的(我自信沒有這大法力)。「海在笑着」是高爾基有名的句子。但這種描寫方法是和我無緣的。我倒另外服膺一個名家的說法。他說:「有些神經質的,腦力有微細發展的,情感易於觸發的人,具有一種對於自然的特別的觀察,對於自然的美的特別的感覺;他們會注意到許多的角度,許多不易把握的微細的部分,而描寫出來,有時恰到好處,十分的配適;因此圖畫的大線條反掩隱過去,或竟無力予以捉握。對於這般人可以說,他們最容易得到的是最美的香味,他們的話語是芬香的。」他又說:「……這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人最難的是脫離自我,而潛思自然的現象。」

倘使我能專在風景上用功夫,故鄉對我是有福了。可惜是它告訴我更多的人事。

我原是喜歡巴爾扎克更甚於莎士比亞的。

什麼時候,我能回到家裡去再吃一次那柔若無骨的香水梨。

我的家鄉。

賞析

陌生人見面,都會習慣性地問起:您是哪裡人?為什麼是哪裡的人這個問題如此被重視呢?因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知道對方的老家,才能快速把握對方的性情和品質。老家哪裡——有時,成了功利的現代人交往時的一個指南針。

東北作家端木被問及這個問題時的感情相當複雜:「喚起了我對故鄉的不可擺脫的迷戀」,然而又很痛苦。原來故鄉「安放着痛苦的回憶」,是「悲慘的世界」,是「荒涼的關外」,然而就是這樣的故鄉也應該是「只能愛」。不能像當年那些東北健兒一樣喊出「打回老家」去的豪言壯語,然而作家思鄉的心是那麼委婉的——失眠之夜是「牢牢的紀念着我的家鄉的」。

要理解作家的這些心情,需要對作家所生活的年代有點認識,「九一八事變」後,由於蔣介石的「不准抵抗」政策,十餘萬東北軍不戰而退,使東北大片土地迅速淪陷,很多文人志士被迫離開了深深熱愛的鄉土。還需要對作家的身世有一點了解。端木是蒙古貴族後代,在故鄉有着龐大的土地和財產,然而作家卻是為了追求新生活而放棄了那一切的奢華,「九一八事變」後回家是「提着腦袋去看母親」,故鄉充滿了童年的甜蜜,歸去卻是痛苦的刑罰。如今,似乎只剩下對香水梨的甜蜜懷念了……

這些心情和如今通過考大學進城工作的農家子弟的心情暗合。故鄉曾經是夢想開花的黑土地,然而當年獻身家鄉建設事業的呼聲越來越弱,漸漸消失。然而,那種失落之痛還是埋在心裡的。特別是讀了這篇《有人問起我的家》,似乎為自己找到了安慰。無法解救故鄉的愚昧和落後,懦弱逃亡後掙扎在殘酷的都市生存競爭中,如今的心事,只有端木的《有人問起我的家》能容納,能淹沒,能宣洩,能懂得。[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