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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在野(黃愛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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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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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在野》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作品欣賞

有花在野

春風小扇一搖,村上的花就陸續地開了。

這些長在田野里的花不是以「束」或「枝」單開的,這樣顯得小氣、孤苦,人家是以「蓬」為單位,浩浩蕩蕩,一開就是幾大蓬,一開就是方圓幾里,憋着一口氣,花一開,一個村的春天就拽出來了。

刺花是最多,哪個坡田坎上沒得幾蓬呢,一開就是粉的紅的白的。村上這時是多富有啊,開起了偌大的染缸,染房,把個村莊染得紅紅綠綠,鬱鬱蒼蒼。燕子一翅扎進這染缸里,再抬頭,一身的水墨丹青;青蛙一聲呱啦,就被抹了顏料,瞬間變成綠衣白袍的俠士,閃轉騰挪,戲于山水,闖蕩江湖;這些花還辦起了畫展,描摹、繪本、上色,沒日沒夜的鬧騰,不論莊稼人起得多早,都趕不上這些花兒開的時間。看不見花開,卻漫山都是花。也不怪人們趕不上趟,看看人家那得力的幫工:蜜蜂、蝴蝶、各種鳥雀,啄啄點點,飛去飛來。蜜蜂是個勤勞的搬運工,從這朵花飛到那朵花,對那些花蕊口口相傳,為它們傳遞着村莊的消息,東家長西家短,嗡嗡嚶嚶,一嘮就是半天,兩隻小短腿上沾滿花粉,有了柴米油鹽的浸染,那些刺花開得更加賣力,它們答謝蜜蜂的方式,也是口口相傳,讓蜜蜂銜着針尖般大小的蜜,飛南闖北,帶着一身生活的甜。

而那些刺花,開的什麼風格的都有,就如村上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熱情奔放,也有內斂含蓄,在田野開得既素又野。

村人也真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就是一個統稱「刺花」。簡單明了。到底還是有不同的,有的能結出果,我們叫它刺果,一身的刺,不注意就扎了手,但是好吃,酸酸甜甜的,抹乾淨刺,剝開外殼,內壁還有一層絨毛,這層毛若不剔除,就會卡喉,要想吃到一個刺果真是不容易,但對於嘴饞的小孩子來說,只要是能吃的東西,任銅牆鐵壁都給你撬得開。這刺果不光是小孩子的喜愛,更是村上男人們酒罈中的必備之物。不信你去看,哪家沒得二斤苞谷老燒泡刺果,清亮亮的苞谷酒將那些刺果的顏色由淺轉深,呈一種深沉的酡紅,這種紅,能讓村人們在粗礪的日子裡有所依託,舉杯之間,便儼然忘卻紅塵,任心愿發酵,變成另一種深沉的不可觸摸的顏色。

還有結出果實的刺花,我們叫它刺泡兒,花開的是素白,果實卻是深色。對了,好像村上的刺花能結泡兒的都是開白色的花,紅的粉的刺花結不出刺泡兒。這刺泡這也是村上人的喜愛,就像草莓一樣,甜甜的、軟軟的,熟透過後呈深紫色,那是一種深思熟慮過後的顏色。土地深厚,萬物紮根於此,故也就逃不掉深沉的顏色。

刺花是村上最普通,卻又是花期最長,開得最多的花,它們可以從初春開到夏末,甚至秋天,霸占幾個季節,反正也沒什麼不妥,在村上,任何的生命,只要想開花你就開吧,生命的蓬勃,沒人約束,也沒人管制。

就連茅草都開花。別看茅草亂如雞窩不討人喜,還喜歡割破人手指,可是在春天,嫩茅草抽芽開花的時候,那要開未開的花苞,是最好吃,我們叫它「毛氈」,銀毫白針,又甜又嫩,直接生吃,茸茸軟軟,往嘴裡一放,入嘴即化,唇齒清香。「抽毛氈」是我們童年最大的樂趣,曬得黑汗直滴,卻一點都不覺累。

孩童的世界,只需大自然這點微薄的賞賜,就憧憬滿懷。

映山紅是低調得深沉,不開花時,根本看不見它的蹤影,也會讓人忽視它的存在,一開花,才會發現,它們跟刺花一樣,漫山遍野都是。它們擁有的稱呼更多:一簇、一蓬、一堆。開得霸道、蠻橫,毫不講理,香味倒是恰到好處,不濃不淡。花色也是多種:水粉、紅色、紫色,真的是映紅了山,映紅了村莊。

村子的山水滋潤出它與眾不同的嫵媚,凝神細審,你會發現它貌如天仙,你若對它置之不理,就覺得它普通如灌木,但它也不會因為輕視而傷心難過。小姑娘愛美呀,摘一大把,編成花環,戴在頭上,戴在手上,把自己想像成花仙子,即刻便是我料村莊多嫵媚,村莊見我應如是的氣韻。

還有,金銀花也是一蓬一蓬,開的轟轟烈烈,香得驚天動地。整個村都被淹沒在這香味里,淹得人腸肝肚肺都是香的。金銀花有兩種顏色,白色花是銀子,黃花就是黃澄澄的金子,原來叫它金銀花是有原因的,那是村人一腔子的希望,日子是真金白銀過出來的,沒得這些顏色輔佐,歲月的擔子將不堪重負,只有將這黃白的顏色拼接,鍋碗瓢盆才能咬牙堅持下去。養下了日子,閒散也就出來了,平日裡粗手大腳的人們,扯兩把金銀花回去,粗陋的瓶瓶罐罐里插着,清水裡養着,塵土裡就開出詩意來。

小時不懂保護嗓子,面對着重重大山,整天扯着嗓門喊,喊山喊水喊太陽,只想把這嗓子喊得翻出山去,讓它有個落腳處,喊得口乾舌燥,聲音嘶啞,喉頭如火燒。母親扯一把金銀花回來,泡在茶罐里,讓我們喝,我們也就當成白開水,一天喝它八百回,第二天,噪子恢復如初,一點也不耽誤我們鬧騰。

二嬸又采了一大抱野花回來,蹲在門檻上,插着花,笑盈盈看我們打鬧。二嬸愛花,村上人人都知道。她總是有事無事就喜歡扯點花草回來插上,紫地丁、映山紅、喇叭花……只要是開花的植物,她都會採回來,即便冬天,都能扯點路邊黃、野菊花插在家裡,一年四季都是鮮花滿屋。或許只有二嬸,才懂得花開的真正寓意。

涅磐重生,說的就是二嬸吧。

那是被生活毒打過的人。那幾年,丈夫、女兒都生病,家裡家外,全靠她一人支撐。帶他們去看病,一個弱女子,兩個病人需同時就醫,也不是一天兩天,請人幫忙幾回後,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就自己想辦法,先背着丈夫,走一段路,將丈夫放下,然後轉身又去背女兒,將女兒背出一段路,再放下,又回身去背丈夫,十幾里的山路,來來回回,如螞蟻銜食,瘦弱的身子在山路上一趟趟倒騰,到得醫院,二嬸先癱倒在地。身體的累,稍作休息還能恢復,而精神的累,是在煎熬、撕裂中日復一日受折磨。在求醫問藥的日子,家中早已是負債纍纍,家徒四壁,二嬸一家人吃的什麼?清水調粗苞谷麵糊糊,無油無鹽,稀得能照出人影,吃得人面色臘黃,風都吹得滾。團方四鄰的人不忍心,把自家從牙頭縫裡省下的一點肉、米、面,紛紛拿來救濟,還是架不住命運的蹉磨。

再後來,丈夫、女兒相繼去逝,二嬸整天把自己淹在眼淚里,逝者已矣,活着的更痛苦。二嬸也如同枯萎的花,以肉眼見得到的憔悴,迅速衰老,奄奄一息,家裡冷火秋煙,沒有一絲生氣。「麻繩專挑細處斷啊」,大奶奶一聲長嘆。那段時間,村人輪流勸慰,輪流照看。只覺得她那微弱的生命,也將不長久。

對門惠嬸家的小丫頭,剛學會走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自是不懂得泥沙俱下的柴米油鹽,一日,搖搖擺擺經過二嬸家門口,扯一把碎花,奶聲奶氣「二娘娘,送花花……」一把亂花揣進二嬸手裡,拍着小手,糊得如同小花貓般的一張小臉,笑得搖頭晃腦。陽光如蜜油,潑在屋檐上,讓人愣神。半響,二嬸接過花,緊緊抱住小丫頭。

只要生命不死,日子就要活着。曾經的傷口裡,紮下過的刺棘,長出根須,孕育出了花苞。自那以後,村上那些男人的犁田打耙,肩挑背馱,二嬸灰里一把火里一把,把自己生生滾成了鐵人。

而內心的柔軟,也如花苞般,暗暗拱動。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人們發現,二嬸喜歡花了,不管哪個坡田坎上的花,她都扯回來,瓶瓶罐罐,擺了一屋子,她的家也就格外溫馨,花香纏繞,即使就只她一人,即便身經千瘡百孔,卻有一顆永懷美好的心,那浪漫,撲騰得到處都是。

二嬸後來成了村上的養殖能手,一天到晚豬喊雞叫,滿院煙火。生活一熱鬧,日子也就有了奔頭。不信你看,村上這家家戶戶豬圈裡的豬崽,哪一個不是從她家捉的?一模一樣的啃吃啃長,一到臘月把個村莊撐得肉肥酒厚。

二嬸成了村上半個獸醫,誰家的牲畜有病有痛,二嬸不用人請,自去幫忙打理,該買什麼藥,該餵什麼飼料,給人講得明明白白。共飲一村水,共看一村月,人與人之間的情份是你來我往,這是扎在村裡的根,要靠它立身治家。

二嬸整天都樂呵呵的,即便忙得灰頭土臉,亂髮蓬蓬,仍舊臉頰生花,左右各一朵,讓我想起田野里那恣意怒放的花,是那一種飽脹風雨後的傲然堅定。

我們也時不時會得到二嬸送給我們的花,即或那花在坡田坎上開得到處都是,但由二嬸送出來,格外不同,欣喜滿懷,那感覺,比擁有一顆糖都還要甜蜜,惹得我們如鴉雀般歡呼雀躍。有花浸潤,村上少年的天空,也有了許多顏色,生命自此懂了些憐憫、慈悲,是村上花兒的風骨和氣息。

木瓜籽也和我們一樣,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周身一片通紅,後來我才知道它的學名:火棘,花是細碎的小白花,挨挨攢攢,如一天細碎的星子。倒也不香,氣味微苦,但結的果實是紅的,那永遠的彤紅,似乎是沒心沒肺,紅得毫無心機,實則開朗大氣。村上老人,誰不念木瓜籽的好?艱難歲月里,將木瓜子籽磨成面,就是一家人的口糧,支撐那荒年餓月里的日子,生存面前,小小的木瓜籽撐起一個個家,撐起一個村莊的煙火,木瓜籽成就了村莊的倔強。

村上老人還叫它「紅軍糧」,在當年戰火紛飛的歲月里,缺衣少食的紅軍靠它們充飢,是他們的救命糧,而這些小小的木瓜籽,更是那些英勇生命的見證,許是被鮮血和生命澆灌過,如今,它們依然在村上,火紅、熱情,大片大片地開花、結籽,用它頑強而彤紅的生命,守護村莊,守護這烽火歲月過後的盛世人間。

木瓜籽生吃容易讓人脹氣、便秘。沒關係,我們多的是辦法,野地里燒一堆火,砍一大蓬木瓜籽,架着燒的吃,燒熟後的木瓜籽面面的,有股子食物的清香,我們吃得忘乎所以。鳥雀對我們的吃法嗤之以鼻,似是嘲笑人類退化得如此不堪,打着所謂的文明旗號,嬌弱得連簡單的食物都無法下咽。

它們站在枝頭上,啄一口,看我們一眼,再啄,再看,挑釁得理直氣壯。

我們還受到來自小動物的挑釁,松鼠也一樣,在枝頭抱一團木瓜籽,那個我們喊它蛟老鼠的傢伙,完全不把我們放眼裡,正眼都不瞧我們,只顧埋頭啃,甩個大尾巴給我們在那搖來擺去,把我們看煩了,扔兩個石頭過去,它們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那些田野里的花,雖各有千秋,但卻從未走出過村上的眼睛。村人們不只是關注季節,關注天氣,關注收成,更多的是在關注田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莊稼人,是與日子貼心貼肺過着的,該關注這些微小的事物,微小的變化。了解它們,就是在了解自己。

老哇蒜,長在懸崖的陰涼之地,腐土之間,開的花鮮紅如血,美艷無比,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們,卻很少去摘它,平日不管我們怎麼鬧騰,大人們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對於此花,卻態度堅決,絕不讓我們去碰一下,並且諱莫如深,從不講起。

在村上,仿佛那個帶着「哇」的名字有着不祥之意,烏鴉,我們叫它「老哇子」,視它為不吉之鳥,人們把這花叫「老哇蒜」,可能也有此意。長大後,我才知道它叫彼岸花,又名曼珠沙華,一種來自地獄的花,村人不知它的雅名,老人們都叫它「死人花」。如果哪一年花開得特多,開得特紅,老人們便會嘆氣:「今年這老哇蒜開這麼紅,曉得要死好多人哦,」嘆得我們心驚肉跳。

我們在懸崖下仰着頭,只稍稍瞟一眼,飛樣逃走,從不敢細看,生怕有來自花里未知的凝視。可老哇蒜,卻並不因為人們的忌諱和輕視而自棄,依舊年年開,年年紅,一開就是離別,一開就是重生,就像村上的生老病死,年年有逝去的人,也有新的生命誕生,從不缺席,從不拖延。每個生命,都不會無緣無故來,亦不會無緣無故去。

雖然忌諱,但依然阻止不了我們好奇的心。我們從未放棄對老哇蒜的探索,就像它也從未放棄綻放一樣。我們遠遠地看它,從不同角度去揣摸它,雖然心懷敬畏,但卻從未感覺到害怕,就像我們村上那些隨處可見的墳墓,只有敬畏,沒有害怕,哪怕有時突然的一個念頭會讓人驚慌,但絕不會讓我們膽寒。

許是離太遠,許是心存敬畏,至今,我都不知道老哇蒜花是香是臭,但我知道,那一片殷紅,一定是我們熟悉的村莊味道,就像泥土的味道,正是腐殖的味道。植物和莊稼們喜歡那些腐爛的肉身之氣,它們也如同肉食動物一樣,會分享一具腐爛的肉體,只是用了我們看不見的方式,隱蔽、秘密、悄無聲息,由微生物發酵、分解,溶於歲月,歸於泥土,餵養着植物種子。

村上所有的莊稼成熟,人們品嘗時,都叫它們「新」: 新洋芋、新苞谷、新米……寓意着新的生命、新的季節、新的開始;也意味着生命的輪迴、重生。逝者已矣,卻仍在用他們的骨頭和血肉,供養着村莊。養份在土壤里發散開來,寄托在植物、莊稼上,然後在村莊的身體裡復活,泥土帶着腥而鮮的味道。而那些果實,都有土地的腥味和泥味。

「嘗新」是村莊向生命最好的致敬和表達,「向死而生」又是村上另一種豁達的人生觀,村中老人去逝,是「順頭路」,白事喜辦,大家圍着棺材,跳喪舞,唱喪歌:

「花啊喲花啊

地上生起一片花

九月菊花家家有

人比花來花比它

花開花謝根還在

可憐人死不回來」

……

肉身死去,靈魂不滅。在這裡,生與死模糊了界線,萬物互通共享,死也並非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種方式的生長,村莊所有的生命,都是從腐朽里長出來的,萌動、發芽、拔節、孕育,太陽底下曬一曬,風雨里泡一泡,就是一朵花的味道,一顆糧食成熟的味道。

人有靈魂,花草有氣場。一朵花開,就是生命的一場修行。

村莊需要這些氣脈將養,氣脈凝聚,成就村莊的魂魄與風骨。它可以照見生命的鬱鬱蔥蔥,照見浩瀚歲月長河裡生生不息的繁衍傳承。村莊有了這些生命的滋潤和庇護,有了那些艱難困苦的磨礪,才會有如此的枝繁葉茂。

感謝今日這太平盛世,山水青綠,春意盎然。有花在野,村莊就是一幅搖曳生輝的大好河山。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