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君 腳印▪自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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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印▪自省》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漢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腳印▪自省
讀散文大家王鼎鈞的《左心房旋律》,其中有一篇名之為《腳印》的文章寫道:「……傳說,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腳印一個個都撿拾起來。」此言令人思之再三,心生感慨。正因如此,我曾寫下這樣一段話:「據云,有這樣一個傳說:人死之後,他的魂靈會一路返回去,沿途撿拾起自己一生中所留下的每一個腳印,無論那腳印是在舟車街巷裡,還是在密林溪流中,是壓在了峰巔的冰雪之下,還是留在了舞廳雜遝的地面上;哪怕那路已毀,水已枯,哪怕它船已沉,山已崩,那些腳印,卻依然還在。這個傳說,實在富有詩意的浪漫!現在我們已經無從知曉,誰是這個傳說的始作甬者了,是位睿智的老翁?還是位善良的阿婆?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傳說的用意,無非是想給人們留下一個最後反思的機會,假如你終其一生都不知自省的話。」 寫這段話時,我還不知這個傳說的來源。後讀甘茂華先生《讓靈魂跟上腳步》一文,他說:「我的母親曾經告訴我,人在彌留之際,靈魂會出竅而去,飄蕩於天地之間。凡是你生前走過的路上,靈魂都會去那裡撿拾你留下的腳印。那些歪的淺的輕的腳印統統不要,只把那些正的深的重的腳印納入囊中。土家人叫作『收腳跡』。」王鼎鈞先生是山東臨沂人,也知曉土家族這個傳說,可見其流傳之廣了。
這個傳說着實令人動容。想想,靈魂出竅,不過奈何橋,不喝孟婆湯,更不忙着找閻羅報到投生,而是先要重走一遍人生路,把一輩子留下來的所有腳印都一一撿拾起來——那該是厚厚的一沓吧?如同摞得老高的一疊鞋墊——然後一個個拿過來,仔細審視,看看哪一步深哪一步淺,哪一步正哪一步歪……
我想,彼時的人已然萬念俱灰,而在那個極為安靜的幽冥世界里,既無五色,又絕五音,更沒有種種俗世慾念「令人心發狂」,豈不正可以毫無功利的眼光,客觀公允地審視、反省自己走過來的人生之路嗎? 催人「自省」,大概就是這個「收腳跡」傳說的旨意了。
「自省」往往先從「自述」開始。「自述」也可稱總結回顧,雖然作為「自省」的一部分,但大多時候卻都變了味。特別是有了一些年紀的人,尤喜作此種「自述」——即便不是在「高高的谷堆旁邊」,卻也常去講那「過往的事情」。所講的,無非着力渲染一路走來,竟是何等「不易」,私底下暗含着的一個「主題」,即在於體現自己如何不凡。如此這般的一番「反省」,述者於是越發自豪,聽者,也不得不連聲贊曰:「嘖嘖!真了不起!」。這樣的自述,從老到少,從社團到官家,時有耳聞。 由此可見,「自述」未必等於「自省」。
人性皆喜自我欣賞,眼光總好專注自身,此乃古今通例,幾無例外。西人說:「存在決定意識。」孟子則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 易」,治也。指種好田)。說的,都是這個道理。然而,「大人」有大人的宣講,農夫有農夫的故事,無非都在抖落自己諸般的「不易」。這便是自古以來的人情世相,更是當下的流俗風習,不說概莫能外,也是歷來少有超脫者。但世人個個都說自己「不易」,那麼,誰的「不易」才可被公認為是這人世間的「大不易」呢?其實,拿過幾個「不易」來比一比,自然也就見出輕重來了。舉輕若重的人,永遠都覺得自己所舉的,是這世上一等一的重物。凡事自然都是自家的好,身上的虱子帶花腰、蟣子雙眼皮兒,不來一番自我渲染,豈非錦衣夜行?只有那些雄才大略的真英雄,文蓋古今的大文豪,雖一輩子歷經磨難,甚至九死一生,但事情過了,也就過了,說起來,只付莞爾一笑,輕輕一筆就帶過了,直如蘇軾的詩句:「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可見,真正的偉人和強者,他們懷着的,永遠都是一顆「平常心」,因為他們知道,在這世上,從來就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
但話說回來,其實我們並不知道人死之後,魂靈究竟要不要真的去撿拾那些腳印,但我想,與其死後再去檢視,莫如在有生之年「每日三省吾身」了。也許正是有鑑於此吧,孔老夫子才這樣回顧道:「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但他的那番自述,落腳點卻僅在於「假我以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在於「朝聞道,夕死可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