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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山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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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山而眠》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枕山而眠

在潮水岩的前面、荷葉塘背面(南)、楊柳橋西面和馬山腳的背面(北),中間有一座三個山峰的石頭嶺。嶺上三峰彼此相望,山體彼此相連,同生共死一樣手挽手肩並肩。靠西的山脊下一尼庵,當地人說是仙姑廟,傳說是一逃婚女子忠於愛情逃至山上至死堅貞不屈,後人為紀念她,在她落足的山腰建立了一座小廟。何朝何代,哪裡人氏,年齡婚配,真真假假,含含糊糊,無從可考。就像民間故事的「某年某月」一樣的話頭。小廟在山坡上,對着東邊的太陽。平日香客上香,從四面八方來,在南邊的山腳下歇腳,路邊東有一眼清泉,西有一個洞口,泉井就像洞口裡吐出的明珠。順着山腳往上,就是巍峨潔白的牌樓。牌樓內,有鋪着石板的過堂,和鋪着石板的石道。石道兩邊,有斜放的青磚如蓮花瓣。空地里種着柏樹和臘葉兩種常青樹,盡頭七級青石台階。上了台階,便是佛堂的前庭,鋪着青石石板。佛堂兩邊,是廂房膳房,木頭廊柱,泛黃板壁,廊道直接通向裡面,綿長幽深,一眼看不到底。而抬頭,是青山,是晴天,是寂靜,是清風。

1917年,也就是清朝成為前清五年後,城市時務學堂興起後,北屏地方上的長者、賢者、學者,為北屏子弟用心讀書計,一起議定利用原有的仙姑廟的舊有建築,又參照舊式建築的格式,在山腳建了一棟新的磚木樓房,建設成了學校,全名「北屏鎮第一聯合區立高等小學校」。重學重教在寧遠民間一直有傳統,唐朝湖南唯一的狀元就出在寧遠。宋建的寧遠文廟歷經千年風雨在城北仍然金碧輝煌。只是出人意外的是,清朝才滅亡五年,處於陽明山腹地一隅的北屏就捕捉到了社會變革教育先行的信息,為北屏子弟走出北屏走向中國鋪就了道路。

1948年,雙井圩鄉長嶺上村鄉賢李毓九與出生於平田闕家村的闕漢騫將軍捐巨資將北屏高小改辦為私立北屏中學,並在原來基礎上增擴一棟校舍,一樣為磚木結構,與先前的風格保持一致。李毓九,本地學人,留學德國柏林大學,回國後任暨南大學、安徽大學講席,1931年任國民政府監察院秘書,1937年任寧遠縣長,抗戰後任湖南省建設廳長。闕漢騫,抗日名將,畢業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第四期步科。曾任連、營、團長,抗日戰爭爆發後任第五十四軍第十四師旅長。1939年任第十四師師長,率部參與淞滬、武漢、長沙、粵北、崑崙關等戰役。1944年任第五十四軍副軍長,率部赴緬甸,同年7月20日升任第五十四軍軍長。學校改名後,李毓九親任校長,本地鄉村教育家李藥民任代理校長。在鄉賢和老師的引導下,學生們立志向上,保家愛國。僅寧遠北路平田一個村就出了二十多個黃埔學生,私立北屏中學一舉成為湘南名校。

1952年,私立北屏中學由寧遠縣人民政府接管,改為寧遠縣第二初級中學。 1979年,寧遠縣第二初級中學改名為寧遠四中,政府對學校進行了檢修和擴建。新的一棟兩層樓教學樓仍是採用磚木結構,青磚青瓦,與原有的建築風格一致。生源地不再局限於柏家坪區,把寧遠北路的鯉溪區囊括了進來。擴建後的學校,在路邊新建了學校大門,砌了石頭圍牆。圍牆內,置有兩個清淺的水塘,水塘上種着吊柏樹、臘葉樹等常青樹,一年四季兀兀呆呆自成風景。氣勢雄偉的牌樓,重新刷了白灰,用刷子蘸大紅油漆,一側刷「全 嚴」一側刷「勤 實」四字校訓,個個大如簸箕,美術體,沒有美感,但一眼就能明白校訓和校訓的意思。

我們村最早來這裡讀書的是我三叔,畢業考上了北京某大學。因家庭成分原因被沒收了上大學的資格,用他的通知書錄取了其他人。誰辦的,誰去的,三叔知道,卻無可奈何。而一屆畢業的好友,一個做了縣政協主席,一個做了大學教授,三叔在家做民辦老師,最後因為超生和計劃生育政策,民辦老師也沒得做了,放下粉筆,回家拿「三斤半」,當回農民。第二個是學春哥,也是一個人在這裡上學,每個周六,手握一卷書回來。每個周日下午,太陽遍照大地的時候,他的爺爺便扛着米袋子,跟在他後面,送他。學春哥家境很好,父親吃國家口糧,但家裡五個姊妹,分攤下來,捉襟見肘。這影響了學春哥的學習,讀書不行,學春哥拍拍大腿,發憤圖強,選擇了打鐵。無論是三叔,還是學春哥,都不說自己在寧遠四中讀書,而是講潮水岩中學。

寧遠四中對面,有一個神奇的岩洞,為寧遠唯一。最為神奇的時候,一天三潮。洞裡有一線泉水,叮叮流淌,通過岩洞的回放,聲音十分清幽悅耳。但在不經意間,泉水突然放大很多倍,變渾,轟聳轟聳地,像鬼從岩口裡出來,在洞口相互擁擠,卡在一起動彈不得,一片哀嚎。看到空蕩蕩的岩洞裡漲滿渾水,轟聳轟聳,要漫溢出來,那種意外讓很多初見和沒有做好準備的人都大吃一驚,礙於面子不好逃跑,但身上的汗毛豎了起來,臉青了,怒目圓睜,要決一死戰了,水又緩緩退了下去,好像受了威脅,又好像心有不甘,一杆煙功夫,岩洞裡恢復原來的平靜,迴響起泉水叮咚的聲音,十分悅耳。

這潮水岩的歷史遠遠遠過仙姑廟的歷史,所以,在這裡的學子,經常說自己在潮水岩讀書。

穿過李毓九、闕漢騫兩位鄉賢捐建的老教室,小門裡是學校的雜屋和糧倉,學生從家裡背來的大米在這裡過秤交給學校領回飯票。雜屋角落是一堆散亂的黑煤。穿緊身衣的老校工每天都和學生一樣,聽着上課鈴聲上班,在靠牆的天井裡的石板上做煤球。老校工本身矮小單薄,穿上緊身工衣,鬢上白髮更為顯眼,精神矍鑠,顯得更為幹練,好像生來就是吃這一碗飯的。管糧倉的後勤老師,是鄭家院子的人,原來教初中物理,算術好,又會做會計,視力更好,被派來管糧倉。臉方方正正,眉毛長長,聲音像個女的,個子高挑,經常穿一身草綠色衣服,好像只有這麼一套衣服,當然,他家裡某人在部隊裡當兵,送了他一套,他以此為榮,而經常著在身上,來表達自己身份與其他老師不同。除了這一身草綠色,還能讓人記住的是過秤的時候,他一邊眯眯笑着,眼睛盯着秤桿,手一邊捋着吊秤砣的繩子,不讓繩子滑下去。

從雜屋小門出來,砂石路,路邊有一棵巨大的柏樹,寶塔一樣雄壯。路上、草坪上、水塘里,都可以看到一粒一粒開裂的柏子。柏振珊校長從後面山坡上的教師樓走下來,身穿褪色的中山裝,腳穿老皮鞋,一路挺胸抬頭,一身正氣,目不斜視,邁着方步走到吊柏樹下,在路邊站定,負了雙手,裝着微笑,目光卻很嚴厲,看着學生一個一個從雜屋門裡出來,目光如手一樣,摸一把走過面前的學生的頭。沒有學生敢停下來招呼,和他對視,都是一邊匆匆走,一邊留下一截老師好的聲音,老鼠一樣流竄。語文老師蔡老師剛從大學畢業出來,還十分青澀,上課的時候,同學沒反應,蔡老師臉先紅了。大家會心一笑,蔡老師側着頭,眼睛瞟向窗外,都不敢面對學生了。

教室門外,青草一片,柔和翠嫩,沒有人會想到門前青草也能漫布天涯。教室窗外,青山如牆,山上青天,一年四季一片幽藍,乾淨得像浸了水的勞動布上衣一樣單純。

身在山群一隅的北屏中學,出過省長、縣長、院長,以及不計其數的基層公務員、老師、商人和工程師。當然,也有遠遠超過這個數目的農民、職工和打工仔。正因為有出過省長、縣長、院長,大家相信農村不是人才荒漠,農民子弟不是木頭蠢貨,只要肯攀登,衝出山窩窩,考進縣城省城都可能。在榜樣的激勵下,一代一代山地學子仰望星空,在湘南山地上的浩渺虛空里尋找飛翔的方向。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城鎮化風起雲湧,年輕人水一樣流出,投入遠方,農村生源日少,寧遠四中無奈與舂陵中學合併,學校遷往柏家坪鎮永連公路邊上的洋房。寧遠四中幾個紅字落於地下,消失於風雨,北屏中學搬走,原校址改為「北屏聯校」,收小學生,後因生源不足停辦,丟荒廢棄至今。三十年空白歲月里,大名鼎鼎的私立北屏中學淡出人們視野,在潮水岩對面山脊枕山而眠,腐朽衰敗,像一副藏身於荒草、雜樹、藤蔓里戰馬骨架,被歲月噬咬腐蝕,要歸化自然了。

大門口的大吊柏樹還在,愈發鬱鬱蔥蔥,仿佛已經適應了雲淡風輕無人問津的日子。

大門邊的石板水井依舊,清泉汩汩自流,偶有雀鳥光臨飲水。穿着花衣的燕,穿着青衣的卞,扎着辮子穿着淡紫色格子衣的蓮,在井邊或蹲或站或彎腰,青春如魅,現在已經散入四方無處覓,倩影還凝止在空寂的陽光里;像個小鋼炮,在一邊和同學聊天的性格像火一樣的鄭星,英俊高大,想當畫家,還想當作曲家的俊卿,離開學校後,風風火火,去深圳,去東莞,有路就走,最後年紀輕輕被命運按在了死路上。他們在黃泉路上有等待嗎?他們還有一個變幻莫測的時代嗎?井欄之外,荒草如潮。幸運的是水塘還在,如兩塊厚厚的玻璃幽幽地映着草葉樹木和天光。操場上青草葳蕤,草地之上的教室已經老態龍鍾,圓拱門上面的瓦垛像被風吹散的頭髮,左右傾塌,像一隻破爛布鞋擲在茂密蒿草里,把平靜的蒿草砸出了一個洞來。李毓九、闕漢騫等鄉賢的臉面像石頭一樣地摜在了荒草地上,既狼藉又滄桑。西山下的雜屋、教室、禮堂,昔日流連的地方,更不堪入目,哭泣般的青磚牆上不僅片瓦無存,一根檁條桁條都沒了,空洞洞的框住一面青天。當年擱腳的青磚地上長滿了苦艾飛蓬何首烏,青蔥歲月像地上的磚瓦一樣破爛、荒廢、死亡了。再往裡,禮堂已經天光照地,兩側的廂房過道里只剩下幾根漆紅的水泥柱子,像一排香一樣立在光禿禿的檐前,靜默肅穆地祭奠歲月滄桑。後面山崖下的女生宿舍,仙姑廟的主體,北屏中學的發軔之地,房瓦屋樑已經被時光掃蕩乾淨,片瓦不留,一堵一堵斷牆殘垣已經不像房間,像沙場上戰馬腐爛後的胸腔,長滿了灌木、茅草、何首烏、飛蓬和苦艾,瀰漫的腐殖的味道,埋葬了當年的意氣風華叱咤風雲的青春。這種慘澹在面前直白呈現,不是要輪迴,這是要消失,要毀屍滅跡。破敗、蕭條、衰老,腐敗和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像我的膽結石令我不安、恐懼、慌張。單純的疼,讓人撕心裂肺。青天在上,青山依舊嬌媚,比往日還多了一份風姿——無人經管的山嶺,經春雨冬雪的恩寵,積累了能量,跟着歲月,收穫歲月,自然而然地更為深沉深厚壯觀。教師宿舍門前的晾衣曬被子的空地,成了荒草擁擠掙搶空間的地方,平房樓頂上長滿了山藤野樹,高矮參差,像一座荒涼的土丘。

那些學長,省長、縣長、院長們,可能沒有時間想要故地重遊。我們本着一種熱愛和尊重——這些都是老師當年口口相傳教給我們的,愛校園如同愛生命一樣。走過廢墟中的雜草,我們的腳印曾經都印在雜草里的石板上。看着破敗的殘跡,親切的檁條、桁條、樓板已經消失了的教室,自由生長的藤蔓吊在空蕩蕩的窗戶上,無動於衷地看着我們,在問:是我們更愛這個學校,還是我們在這個學校比它們得到的更多?有收拾殘局能力的人已經隱退江湖,沒有收拾殘局能力的人面對落寞的校門在感嘆、垂憐、惋惜,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自己這一輩子一事無成。我們仍是當年的追風少年,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而一腔熱誠卻在無可挽救地變淡。我們一路向前,歷史被生活壓在身後被遺忘了。

一個人死了,無非是回到塵土中,永劫無間;一片建築死了,無非是回到塵土中,重歸自然,沐雨披雪,漠然淡然作植物藤蔓的墊腳石和營養缽,在藤蔓的陰涼中安靜長眠,在長眠中消失,被人遺忘。青天下,人煙中,四周村莊大地一片生機。看到山中狼藉、蕭條、荒廢、正在消失的北屏中學的軀殼,1917年的前輩,1948年的前輩,1952年的前輩,1979年的先鋒,影子猶還在民間出沒,只是不能一呼百應了。我似乎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其實大家的結局都一樣,只是活着很多時候無心無力干預罷了。

收藏青春記憶的倉庫破爛了,我們的青春和夢想一去不回。

北屏中學枕山而眠的骨骸,一片狼藉,在一百年後,作為文物遺址,觸發大家的夢想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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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有作品入選《燈盞·2019(上下冊)/中國作家網精品文選》《燈盞2020:中國作家網「文學之星」原創作品選》。

參考資料

  1.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