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里吟(朱法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桃里吟》是中國當代作家朱法元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桃里吟
桃里——一個多麼美妙的地名!
或許是曾經種植過很多桃樹?或是哪位先賢期盼此地人才輩出?抑或是流傳過類似王母娘娘蟠桃會上哪位神仙丟了一顆桃核在此致使這裡出產一種鮮美無比的桃子而名揚四海的典故?我都沒有考證過。但桃里在我心裡總是如此聖潔,如此高雅,如此令人神往。
去挑里的路異常艱難。汽車出了修水縣城,喘着粗氣爬過一道又一道山樑,才見到一個依山而建的小集鎮。鎮子不大,風景卻很優美。黛色的山巒猶如舞動的裙裾,將村舍捧起;滿山的青松翠竹,活脫出一幅厚重的水墨畫圖。一條小溪彎彎曲曲穿鎮而過,低吟着優雅的山歌。青山綠水間,是錯落有致的山裡人家,間有幾棟公建樓房,初現小街模樣。陪同的小盧告訴我,這裡原是一個鄉所在地,後來鄉鎮撒並,桃里歸城關的義寧鎮管轄,這裡也就顯得冷落淒清了。
穿過集鎮,再翻越兩座山頭,便是桃里的陳家大屋。
桃里之美,美在山水;桃里之名,名在陳家大屋。
我下了車,以極為崇敬的目光注視着這棟號為「鳳竹堂」的蒼老的屋宇,腦子裡頓時覺知出幾位大師級先人步出宅門:有封疆大吏陳寶箴,同光體詩派領袖陳三立,中國漫畫鼻祖陳衡恪,更有被海內外學者公認為一代宗師的學界楷模陳寅恪……
我真的嘆為觀止了。環視四周,但見群山簇擁,小溪潺潺,梯田遍布,阡陌縱橫。一幅山區隨處可見的風景,怎麼就誕生了這麼多的巨人呢?莫非此地有神奇的風水地氣?
陳家大屋說是「大屋」,其實並不大。它背山面水,座北朝南,兩進兩出,上下兩堂。青磚瓦舍,馬牆高聳,均為徽派風格。西邊為老屋,系寅恪的太祖父陳克繩公所建,後來陳寶箴中了進士,又在東邊接檐蓋了一成。由於年久失修,整座屋宇已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只有屋前地場上那兩個為進士、舉人得中而建的「旗杆石」,至今仍透露出昔日的無限風光。
進得大門,我站在天井裡,抬頭便望見了屋背山上的那座墳瑩。那是陳老先生特意選中的安息地點。這山雖不高,卻特陡峭,古木叢生,岩石突兀,極難攀爬上去。墓地雄踞山腰,恰好直視天井。莫非老先生占此風水,端的就是要親眼目睹子孫後代興盛發達的?
陳老先生有此心愿毫不為奇。作為桃里陳氏一脈的先祖,他們從福建上杭遷涉至此,幾輩人以種藍為生,到他這一代,不僅艱苦創業,勤儉治家,逐漸地把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邁入小康,而且還以遠大的目光,在這裡捐資辦學,建起了「仙源書屋」,致使子孫都能攻讀詩史,一個個跨出山門,出人頭地,或建功於國,或遺學於史,成為三代四人同入《辭海》的唯一家庭。老先生若在天有靈,定然會倍感欣慰、倍感自豪吧。
說及這一門精英,學者界總是肅然起敬,無比景仰。人們尊重的是他們正直的人品、創新的思想、出色的才華、傳世的業績。是的,這些他們都當之無愧。而我更驚嘆而敬佩的,是他們那種孤傲不桀、特立獨行的精神。且不說陳寶箴以推行新政、支持變法為已任,至死不屈;也不說陳三立看破世緣,誓不入仕,一心追逐「破荒日月光初大,獨立精神世所尊」的境界;還不說陳衡恪獨破傳統,頂了罵名,大膽把漫畫引進中國的勇氣。單就陳寅恪而言,應該說已把這種精神推上了頂峰。他12歲東渡日本留學,此後轉輾歐美達23年,精通20餘種語言,在語言學、史學、佛學、文學等領域都有極高的造詣,可以說其學術是架構宏遠,博大精深,學貫東西。然而他卻沒有獲得過一個學位!不是他拿不到,而是他把類似學位的東西看得太輕。每到一地,學完應學知識即走,從不因虛浮的東西浪費時間。他說過:「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豈能為了學位而浪費生命?」1925年,當吳宓先生舉薦他為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時,校方一時舉棋不定,與其時任導師的王國維、梁啓超、趙元任相比,陳寅恪既沒有顯赫的聲望,又沒有可供證明的學位。可清華還是清華,並沒有因噎廢食,而是從實際出發,注重真才實學,把陳寅恪列為了「四大導師」之一。果然不到半年,他講課就總是「教室太小」,聽眾中教授多於學生,陳寅恪贏得了「教授的教授」的美譽。自此,這一美譽不脛而走,傳遍全中國乃至歐美學界。陳寅恪也才如泉涌,先後著述了《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以及大量的高質量的論著論文,初步建立起自己宏遠的史學學術架構。就是在十幾年動亂的年代,他也撰寫了長篇宏論《論再生緣》和80萬字的《柳如是別傳》。他的獨特之處在於,違背自己做人原則的,無論是哪朝哪代,抑或是何等偉大人物,他都不為所動。雖然因此他失去了很多著書立說的機會,特別是他的《中國通史》的宏偉設想無法實現,以至自嘆「著書唯剩頌紅妝」!但他的堅強品行卻一再證明了他的主張,那就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這是一種人格,高尚的人格!中國的知識分子,古代稱為「士」的,究竟有多少人具備這種人格?我不得而知,但縱覽古今,應可圈可點。從孔子的「士可殺不可辱」,到陶淵明的「不為五斗米折腰」;從無數革命先烈之死難,到許多仁人志士之死節,足可令封建專制者們汗顏了。就在離桃里不遠的修水另一個地方,就曾出過不苟同於朝廷政策而屢遭貶謫的黃庭堅,只落得滿腹詩書付于山野,一身正氣老死邊陲。應該說,具有這種人格者,的確是有才不能用,有功不能建,令人扼惋嘆息。但更可悲的是,一個社會,一個國家,倘多了這種人的產生,那就是埋沒人才,捨棄精英,造成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局面。一如陳寅恪的滿腹經論,有人說是裝了一肚子,只倒出萬分之一;也有人說是東邊的太陽只露了下臉就沒了;還有人說若他放開了干,可與郭沫若老分庭抗禮,甚或超越其上也未可知。現在回過頭看,無論於國於民,都是莫大的損失啊!瞧,事物總是有其兩面性,一種高尚的人格,卻又暗示着一種社會的悲哀。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和關注。站在陳家大屋門前,友人指點着告訴我說,你看這些山嶺,有個說法,叫「九龍捧珠」,九龍是指前方、左右的9座山樑,那珠就是陳家大屋了。我左看右看,卻看不出機關,也許是肉眼凡胎不識天機吧。倒是那層層重疊的山嶺,和那山嶺間的田壠小溪,勾起了偉人的一句詩來:「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1]
作者簡介
朱法元,1955年出生,本科,出版專業編審,現任上市公司中文傳媒股份有限公司(600373)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