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拉西(劉益善)
《梭拉西》是中國當代作家劉益善的散文。
作品欣賞
梭拉西
梭拉西,是我們贛中地區的一句方言,意思是事事老落在後頭,不怎麼樣,好差勁。印象中我沒上過幼兒園,我的啟蒙老師是母親。儘管母親不認識幾個字,但她會教我數數:1234567;會教我識譜——哆來咪發梭拉西;會教我做人——要做哆來咪,不要做梭拉西。
不做梭拉西,灌進了我的耳朵,烙入了我的腦海。
看到牆上「三好學生」的獎狀,母親笑了;聽到我十七歲就當上了學校團總支副書記,母親笑了;看到部隊寄回去的三等功喜報,母親笑了。那笑聲,伴我走過一個春,再經過一個夏,再走過一個春,再經過一個夏……走到現在,我還沒鬧明白:夢想到底有多遠,「不做梭拉西」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幾年沒回家鄉,一回家鄉,鄉親們就特別熱情,一個勁地勸酒。立功了,喝一杯;提幹了,喝一杯;三年沒見,喝三杯。我鄉情四溢,激情燃燒。展開來喝,放開來喝,甩開來喝。喝得天昏地暗,喝得找不到北,喝吐了。吐出了食物,吐出了酒精,吐出了血。母親見狀嚇得臉色都白了。身體虛弱的母親,也不知哪來的力量,把我攙扶到床上,端來了一盆熱水,用熱毛巾給我擦去吐出的污物,再用另外條熱毛巾貼在我的前額上,輕輕地揉着我的耳朵根:「崽呀,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以後可不能這樣喝,娘不在身邊,娘擔心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來時,看見母親和醫生站在床邊,床邊還掛着輸液瓶。醫生說:「你母親在這兒守候你兩個多小時了,一瓶葡萄糖液都掛完了。」望着母親,望着那張滄桑的臉,望着母親頭上的白髮,晶瑩的淚珠,順着我的眼角,慢慢地往下流,往下流,流到嘴角,流到枕邊,潔白的枕巾上,濕了一片,母親也在擦眼淚……
探家,這是當兵三年以後讓我最心動的一個詞。探家是軍人的一種待遇。
第一次探家,是1976年,行走在故鄉,那場景至今難忘。穿着四個口袋的軍裝,來往於鄉親們之間,那種自豪,那種愉悅,至今想起來還會熱血沸騰。
1984年,愛人那個縣文化局缺個副局長,我動了心,想轉業。母親知道後,語重心長地說:「你不能回來,回來就沒法享受探家的歡樂了,不能享受探家,日子裡就少了一種念想,沒有念想的日子沒有味道。」這番話讓我又有了探家的機會。
光陰似箭,時光到了1988年,我們部隊調整,我又一次想回故鄉。又是母親勸我:「你回來後我就接不到你探家的喜訊,接不到喜訊我會難過的!」
為了母親不難過,為了圓我當兵最初的夢,我上電大「充電」,上軍校深造,我努力再努力,終於實現了年年都可探家的夢。
有了每年都可探家的待遇後,探家卻反而少了,我曾有過近十年沒回家過年的經歷。2004年,母親逝世。這以後,我每年春節都會回去探家,可再也無法和母親促膝長談了,要和母親說話,只有到共青水庫裡邊那座青山的墓地上。在母親的墓地前,我總會添一些土,點燃一把香,燒上一些紙錢,然後說:「媽,我又回家鄉來探家了!」
燕子在屋樑下嘰嘰喳喳地叫。叫什麼呢?是家訓?是古詩?是民謠?是兒歌?是對客人的歡迎?還是對主人的安慰?沒有人知道燕子在說什麼。但是,在燕子棲息在我家的那段日子裡,如果沒見燕子回家,如果沒有燕子嘰嘰話語,屋樑下的寂寞就會蔓延成母親心頭的寂寞。母親會問:「燕子哪去了?燕子怎麼不回家?」直至看到燕子,聽到燕子嘰嘰喳喳,母親才感到天地完好,日子完好,家也完好。
是的,有燕子在樑上做窩的屋樑是有靈氣的、是吉祥的。母親一輩子受過很多苦、擔過很多累,在鄉村的老屋裡,卻從沒有缺過燕子的呢喃和慰藉。如今,我住在城市的樓房裡,燕子是不會到屋裡來做窩的,我已有好多年好多年沒聽見燕子在屋裡嘰嘰喳喳叫了。夜晚睡覺,內心有時會萌生出一絲絲的空白和一縷縷的鄉愁。白天,我站在陽台上,常常會朝着故鄉的方向眺望,我清楚:世界上有兩樣事物,是遊子永遠會眺望的,一是故鄉,一是母愛。
作者簡介
劉益善,品詩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