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下(李功超)
作品欣賞
樓上樓下
兒子剛進門,屁股還沒有挨着板凳,黃大媽手裡捏着一張粉紅色紙,走到兒子面前說:「你看看你看看,樓上的要在樓道外加裝電梯,要我們簽字同意。這關我們么子事?我還聽劉大媽說不是要我們簽字同意,是要我們分攤電梯安裝錢!我們住一樓的抬腳就到,用不着走電梯。」黃大媽手裡的粉紅色紙往桌子上一拍,嘴巴往上一翹,鼻子一嗅:「哼!想得美。」
兒子聽了媽媽一串串的牢騷,眯起雙小眼睛說:"媽,我們現在這老小區,都是6層以下的,沒有安裝電梯。如今呀!年輕人都搬出去住新房子,住大房子去了。把爸爸媽媽都留了下來。分開住好是好,就是讓兒女們時刻記掛,尤其是老年人,走樓梯時,說不定哪一天膝蓋一酸,腿子一軟,腳下一絆,連滾帶爬地滾下樓梯,摔個頭青臉腫…… 黃大媽聽到這,連忙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還來了個幫腔的。」黃大媽雖然打斷了兒子的解說,但臉色也陰沉下來了。
黃大媽嘆了口氣,又有些無奈。還是忍不住地往下說:「上一次不知是哪家在陽台盆景花缽里澆水。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水澆過了頭,帶泥的混水,滴了下來,都濺到我們晾曬的衣服上了。」又順手往外一指:「這玉蘭樹Y枝子上卡着一坨坨白色衛生紙團,打開窗戶就在眼前。你說噁心不噁心?還有,在陽台上曬被子時,把被子伸出窗外,提着兩隻被角向下一抖一抖時。頭髮呀!身上留下的死皮膚子呀!直往下飛。他們住樓上的完全不顧及樓下的。有幾次我去樓上挨層挨層的敲門,他們不認賬不說,5樓的邱老頭還說:「住了高層有什麼辦法呢?還一口的俏皮話。真是耳不聽,心不煩!」
忽然,裡屋又傳出一陣陣滴水聲,多日的積怨,倏的湧上心頭。黃大媽心想,這一次一定要逮個正着!於是,一手扒開站在面前的兒子,推開門,奪門而出,轉個身就跨上了樓道。三坎當着兩坎跨,一眨眼的功夫,上了5樓。「哐啷」一聲,撞開了501的家門。
黃大媽一個趔趄,彎着腰,喘着粗氣,面色蒼白,右手撐着膝蓋,左手指着邱老頭。
邱老頭正倚着窗戶,右手端着一隻塑料盆,水澆花似的,兩眼向下,盯着塑料盆里的水,一條線地往下滴。
「我一聽到滴水聲,就知道是你!」黃大媽非常氣憤地說。
隨着「哐啷」一聲,邱老頭倏的轉過身來背靠着窗戶,右手拿着塑料盆指着黃大媽說:「我進樓道時和你的兒子打過照面,我知道你在家,也知道你一定會上來,所以我的門都沒有栓。」
黃大媽聽了,覺得自己鑽了邱老頭設下的圈套。於是,拿起桌子上的一隻白色不鏽鋼碗,使勁地往地上一砸:「你為什麼要這樣呢?平時少把窗戶當垃圾桶,有些麼東西,不要隨手就往外扔,別人還會說你嗎?同住一個單元樓,低頭不見抬頭見。」……
邱老頭冷靜地左手舉過塑料盆,右手使勁地一拍,問:「這隻塑料盆我不拍它,它會「嘭"地一聲響嗎?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先問問你自己。」
黃大媽的兒子聽到樓上的「摔砸"聲,擔心兩位老人會動手打起來。於是,三兩步就跨上了5樓,喊了聲:「邱伯伯。」
黃大媽聽了兒子這麼有禮貌地對待邱老頭,有些報不平:「天干無露水,老來無人情,這種人不值得抬舉!」
「走!」黃大媽不想兒子摻和進來,待兒子還沒有站穩,就拉着兒子的手往外走。前腳剛跨進門,兒子的手機響了,拿出一看:「這是舅打過來的。」聽了,黃大媽皺了下眉頭說:「唉!那也不戶善人家。」劃開手機,開啟免提。
「庭兒,在樓道外,安裝電梯是件好事,有了電梯,我每天都可以下樓去轉一轉。就是樓下二樓和一樓的不肯簽字。社區的人說,一家不同意簽字,這個電梯就裝不成。你看你媽有沒空閒時,擠個時間過來一下,去這兩家替我說個情,一個人一個面子。」手機里傳出可憐的哀求聲。
黃大媽聽了鼻子一陣酸,眼淚差點掉了出來。
他舅快70歲了,身高體胖,還患有三高。住6樓。兩年前兒子跑到國外去了,屋裡丟下了兩個老人。
別人說上樓容易,下樓難。他是上樓不易,下樓更難。一個月下樓不過四丶五次。吃喝拉撒,不離床沿。
他舅為人厚道,言語不多,一根杆子都難壓出一句話來的人。這輩子也沒有什麼划算調擺,也沒有打個什麼起發。沾房改的光,分了這套60平米的房子,一直住到現在。這輩子節吃省用,積攢了近200萬元,準備給兒子買套婚房付個首付的,兒子偏要出國,一包給打走了。
俗話說,親不過人,平不過水,黃大媽聽兒子解說時,早就動了憐憫之心。
黃大媽脫下圍裙,順手往牆上一掛,洗了洗手:「走!」
兒子問:「去哪裡?」
「去社區呀!」
兒子會心地笑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