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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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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暖陽》中國當代作家呂雲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正午暖陽

她嫁過來的時候,我正躺在村南二叔家後院的草垛子上。正午的陽光暖暖的,帶着些許溫柔的風,輕輕吹動着已經變綠了的樹枝,偶爾有鳥兒划過長空,留下串串鳴叫。天空湛藍,白雲悠然飄過,慢慢地直至天盡頭。我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一個人默默地沐浴着溫暖的陽光,靜靜地感受孤獨,體味着人生中別樣的美。

突然,一片雲朵遮住了太陽。頭頂的世界立刻黯淡下來。就在此時,村北頭傳來一陣密集的鞭炮聲,「噼里啪啦」聲聲震耳,更震着我的心。我猛地抓了幾根麥稈草塞進嘴裡,狠狠地嚼着。

門「吱呀」一聲,二嬸扯着嗓子進了院。隔着高高的草垛,她尖細的聲音傳過來:「妞子,妞子,春秀過門了,你快出來看!」

我嚼着麥稈草沒說話,心裡狠狠地說:「娶回個小女人,有啥大驚小怪的!」

二嬸的聲音不管不顧地繼續灌進我的耳朵里:「春秀把小雅也一起帶來了。她人看起來挺面善,只是……畢竟……」二嬸把後半截兒話咬住了,人卻已站到我面前。

我順手抓了把乾草蓋在臉上,喘着氣兒不說話。透過草縫,我看到二嬸用手指了指我,然後嘆口氣:「假小子,倔丫頭,跟你說話不聽,以後有你好果子吃!」說完,叨叨着轉身出去了。

我把嘴裡嚼碎的麥秸狠狠地吐出來:「哼!面善,裝得吧?自古以來,後媽哪有一個好東西?」我憤憤地想着,越想心裡越堵得慌,索性一把抓起身邊的外套蒙在臉上,世界瞬間暗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竟然聽到流水潺潺聲,原來我已置身村外的小河旁。河兩岸五顏六色的花朵,在微風中搖曳出一片春光。我卷着褲腿,赤腳踩在光滑的石子上。溫潤的水調皮地摳着我的小腳丫,痒痒的好不舒服。媽媽坐在旁邊的大青石上,邊洗衣服邊歪着頭看着我笑。我故意使勁兒踩出水花,濺到媽媽的臉上。媽媽抬手擦了一下,依然溫柔地笑。我更來勁兒了,猛然跳起來再落下,試圖濺出更大的水花,陪媽媽一起開心。不料雙腳踩空,「哎喲」一聲,身子歪倒,人重重摔進河裡,飛濺出一片水花。媽媽慌了,扔下衣服過來扶我。我本能地伸出小手,卻怎麼都牽不住那隻溫暖的大手。「媽媽!」我拖着哭腔大聲呼喊,「媽媽,妞子再也不調皮了,您別離開我啊……」但任憑我如何呼喚,媽媽都不回應,而是像風一樣漸行漸遠。我急壞了,想跑過去追她,卻是渾身綿軟,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媽媽飄遠。

「媽媽……」我絕望的淚水奪眶而出,風中只剩下我聲嘶力竭的呼喊……突然,我感到有雙手在肩膀輕輕地搖。「媽媽!」我心裡驚喜地喊着,努力睜開眼睛。

「妞子!」有人輕聲地喊我,一樣的溫柔好聽,卻分明不是媽媽。

我似乎是積攢了全身的力量,彈簧一般猛地坐起來。只覺得後背冷汗涔涔,心「咚咚」狂跳。片刻的恍惚後,我看到一張俊美的女人的臉。她大大的眼睛裡滿是關切,滿是笑意,半躬着腰守在我跟前。

「妞子,你終於醒了。夢見你媽媽了吧?」她笑笑,柔柔地說。

「媽媽?對,我的媽媽,她已經走了三年多。我心中的痛誰知道?」我沉浸在剛才的夢境中,淚水無聲地滑落。

眼前這個女人,就是二嬸口中的「春秀」了,我的後媽。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平心而論,她長得的確很美。白皙的皮膚,周正的五官,勻稱的身材。尤其那雙大大的眼睛,此刻充滿關懷和疼愛。一種久違的溫情漸漸在心底滋生……

「妞子,餓了吧?走,回家吃飯。」她左手提起我的外套,右手伸過來,似乎是要給我擦淚。胸前燙金的「新娘」忽然在陽光下一晃,刺傷了我的眼。「不!」我咬咬牙,「你不是我媽!」我身子一偏,躲開了她的手。草垛本來鬆軟,她又穿着跟兒鞋,一隻手還提着我的外套,我這一躲她沒料到,重心失衡撲了個空,瞬間就摔倒在草上,又「哎呀」一聲尖叫出溜下去。

聽到她的尖叫,我心莫名地一笑:「活該,讓你裝好人!」我騰地站起來,順手奪過她手中的外套搭在肩上,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一旁的二嬸忙扶起她,叨叨地罵道:「假小子,不識抬舉!你去哪兒呀?哎……」

「一定是二嬸帶她過來的。她想當着全村老小的面,假裝對我好,沒門!」我邊走邊想。

「姐姐。」突然有個清脆的童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返頭一看,草垛後的斷牆邊,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瞪着黑漆漆的眼睛,正怯怯地看着我。女孩兒梳着兩條馬尾辮,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長得跟她像極了。不用問,一定是她帶來的女兒小雅。

我揚揚頭,一聲不吭地徑直往村外走去。

河岸邊有了些淡淡的綠意。河水依然清澈歡快,偶爾有些小冰塊在河面翻滾,而後極不情願地漂向遠方。媽媽在的時候,這兒曾是我的樂園。她離開後,這裡只剩下憂傷的回憶和綿長的思念。我走到媽媽常常洗衣服的那塊大青石上坐下,望着遠方發呆。

身後有人走過來,默默地擠在我旁邊坐下,我轉頭一看,是惠琴。她手一伸,幾顆石子遞了過來。我苦笑着,一顆一顆地把它們使勁旋進水裡,然後看着石子劃着美麗的弧線,濺起串串水花。水花層層蕩漾在眼前,卻如何能趕盡我心中深深的哀傷?

「妞子,跟我回家。」惠琴輕輕拍拍我肩膀。我站起身來,默默地和她並肩往回走。惠琴是我的髮小,從小學到初中的同班兼同桌。這條河,她不知陪我來過多少趟。有時即便不言語,我們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見我倆進院,惠琴奶奶迎了出來。「奶奶。」我輕輕地喊了一聲。「哎。回來就好。你倆學習,奶奶做飯去。」奶奶系了圍裙就往廚房走去。

就在這時,那清亮的童音再次在院裡響起:「奶奶,不用做飯,媽媽讓我給送好吃的來了!」話剛落,小雅和鄰居家女孩晶晶,一人提了一個用籠布兜着的小盆,急急地進了屋子。兩個女孩兒小臉紅撲撲的,還「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奶奶忙接過來,笑吟吟地說:「這閨女真俊!來,上炕,跟奶奶一塊兒吃。」

「奶奶,不啦,你把盆子騰了,我還得拿回去給媽媽洗。」小雅不知是熱還是累,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心裡隱隱一疼,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臨出門時,小雅漆黑的眼睛看着我,乖巧地說:「姐姐,媽媽說晚上過來接你!」

我沒說話。但在心裡,我狠狠地說:「小禍害,少跟着你媽學好人!」

飯很快擺滿桌上,油糕、米飯、熱菜、涼菜一應俱全。奶奶感慨:「這新媳婦真懂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看了我一眼,打住了話題。我假裝沒聽見,拿起筷子埋頭扒拉飯菜。

惠琴吃了幾口,卻若有所思,低聲說:「其實,我覺得她人挺好,妹妹也挺可愛。」

我用筷子磕了磕桌沿,「一頓飯你就嘴軟了?這個假慈悲,剛來就裝好人!」

我抬頭看到奶奶手中的筷子僵在半空。奶奶嘆了口氣,說是要燒開水,低頭進了廚房。惠琴停下了筷子,頭越扎越低,眼圈瞬間紅了,「我爸媽已經兩年沒回家了,本來今年過年時都準備買車票了,廠里一說漲工資,又不回來了……奶奶老了,身體又不好,那麼多地沒人種,都荒了。」

我用手肘碰碰惠琴:「都怪我,咱不說這煩心事了,吃飯!」沉悶的空氣里,惠琴的淚掛在臉上,我的痛蔓延心底。

天快黑的時候,我還是回了趟家。不等她來領,我拉惠琴一塊兒進了院子。不想看那些刺目的紅色,我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小狗窩」居然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床單被罩都換成了新的,尤其是書桌,以前七歪八倒的東西,如今整齊地分列兩排,左邊課本,右邊輔導書,像兩隊雄赳赳氣昂昂的戰士等待着首長檢閱。中間空開的地方,是我心中神聖的天堂——媽媽此刻正在慈愛地看着我,一束彩紙編成的康乃馨斜放在旁邊,靜靜地陪伴着媽媽。我的心莫名地一動,趕緊收拾好明天需要的複習資料,凝視着媽媽,慢慢退出。

關上門後,我一回身,她竟然就在面前,一旁是小雅。她已經換上普通的居家服,顯得樸素淡雅。「不進去看看你爸爸麼?」她微笑着問。

「嗯。」我低頭走進東廂房。

爸爸睡着,身上搭着一條薄被,打着鼾聲。他太累了。媽媽生病的這幾年,都是他在精心照料。媽媽走後,他隨村裡的打工大軍輾轉去了很多地方,風餐露宿,受盡人間冷暖。我看見爸爸的鬢角又多了一些白髮,緊鎖眉頭,儘管今天是他的好日子。

「你爸太累了,中午又喝了些酒。那會兒說是要親自接你回家,我讓他歇着,我去了。」她低聲說。

「姐姐,你把書抱走,晚上不在家住了嗎?」小雅也壓低聲音,生怕吵醒熟睡的爸爸,怯怯地說。

「嗯,我去惠琴家住。明早一塊坐車回學校。」我又默默地看了爸爸一眼,一低頭,抱着書本出了家門。

她追出來喊了聲:「等等。」然後讓小雅進屋取出一個漂亮的紅布包。「拿着,」她輕聲說,「零花錢和吃的都在裡面啦。」

門口候着的惠琴,趕緊接過我手中的課本。我雙手攥着包,覺得沉甸甸的,但依舊一聲不吭。

她溫和地笑笑,對着我叮囑:「馬上要中考了,千萬照顧好身體。學校食堂有啥順口的飯菜,多吃點。甭捨不得花錢!」……

我埋頭往前走着,但可以想象她和小雅倚在門口,目送我和惠琴離去的背影。

我突然想起中午的河面上,那幾塊兒被流水裹挾漂向遠方的冰塊,它們一定早就消融得無影無蹤了吧?

返校後,第二輪總複習開始了。書山題海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而門房大爺的小黑板上,取東西的學生名單里,我的名字陡然增多。

同學們很好奇地問:「學霸,誰呀這是,怎麼老給你送吃的穿的?羨慕嫉妒恨啊!」看着他們誇張的表情,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腦海里不由地浮現出她溫柔雅靜的笑容,當然還有扎着馬尾辮的小雅……

星期五下午,二模結束後放假兩天。校車路過村口時緩緩停下。臨窗坐的惠琴突然喊了聲「叔!」我這才驚訝地發現了暮色中爸爸熟悉的身影。

「爸爸怎麼有空回來?工地不是很忙嗎?」我感到十分奇怪。

爸爸接過我和惠琴的書包,笑着詢問着我們的考試情況。等送走惠琴,我們父女倆相跟着向家走去。她和小雅已經迎在門口,小雅歡喜地抱着我的胳膊,衝着她喊:「姐姐回來嘍,媽媽,咱們可以吃好飯了!」

三年了,我終於又聞到家裡淡淡的炊煙味和濃濃的飯菜香,久違了,這種溫馨的熟悉的家的味道!我似乎又看到媽媽繫着圍裙,在灶台上里里外外忙乎的身影。我的眼睛隨即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拚命控制才沒讓眼淚流下來。

晚飯愉快地進行着,我安撫着自己心中的傷痛,儘量回答着他們關於模擬考試生活狀況等各方面的問題。我能感覺到她關切的眼神在我身上長時間地停留,但還是下意識地迴避她的目光。

晚上十點多鐘,看我學習累了,爸爸端進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讓我泡腳解乏,毛巾肥皂小板凳都準備得妥妥的。不用說我也知道這都是她的主意,爸爸沒有這麼細心的。

洗完腳,爸爸說他想跟我說說話。我早就想到了,爸爸會來安撫我,吩咐我要和她好好地相處什麼的。

爸爸坐在我的床邊的椅子上開始說話了。春秀是在他外出打工的第三個年頭走進他視線的。春秀是那個工地上新來的廚師。她溫柔善良手腳勤快,做飯手藝又好,得到了工人們的認可。她的獨生女兒小雅,活潑可愛,像一隻美麗的蝴蝶翩翩翻飛工地,大家都喊她「開心果」。後來,大家漸漸得知了春秀的情況。原來兩年前她丈夫下煤窯出了礦難,癱了。春秀不離不棄精心照料,但還是沒挽回丈夫的性命,從此母女相依為命。同村人就想到了爸爸,說:「一對苦命的人啊!」

春秀和爸爸兩人本來就互有好感,再經熱心的工友們一撮合,春秀終於點頭了。爸爸說三年來之所以選擇獨身,是怕我有了後媽受閒氣。但迎春秀進門,他是一百個放心……

窗外月色融融,隔壁屋傳來爸爸香甜的鼾聲。我看着屋裡熟悉的情景,心裡感到無比踏實。自從媽媽走後,我就像無根的枯草,被風卷着四處飄零。一向陽光開朗的我,開始變得敏感自閉,不願與人交流。唯有在書本里,在小河旁,在惠琴面前,才能找到短暫的安全感。

突然很想讓日子就這麼慢慢地淌下去,像今晚的月色一樣安詳靜謐,像村外小河一樣無波無瀾。

時間過得真快。五月的日曆剛剛掀過,中考的腳步已然臨近。天突然熱了起來,雨也多了,淅淅瀝瀝的經常驚醒睡夢中的我。三模後突然感到胸悶心慌,一聽說晚上不用自習 ,我拉上惠琴趕坐了最後一趟回村的客車。

一進門就覺得空氣中似乎有些異樣,因為我隱隱聽到了小雅的哭聲。我的頭「嗡」地一聲,急忙推門進屋。二嬸也在,小雅正抱着娃娃垂淚,一眼看到我,扔掉娃娃,哭叫着跑過來,一頭扎進我的懷裡,眼淚如斷線的珠子,頃刻間濕透了我一片衣服。我嚇壞了,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小雅哭得渾身顫動,說不出話來。我只好抱緊她,詢問一旁的二嬸。二嬸一臉悲戚,只是低頭不語。我急了,跺着腳問:「都說話呀!非得急死我嗎?」

二嬸這才道出事情原委。原來昨夜下了一場雨,春秀跟村里幾個婦女踏着泥濘上山挖草藥。一斤草藥四五塊錢,一天下來也能掙百十來塊,正好可以補貼家用。雨後的山土鬆軟,可以省點力氣。春秀邊走邊挖,漸漸地到了高處。突然,她眼前一亮,一塊大石頭後面居然藏着一根又粗又大的黃芪!她踩着濕滑的枯枝敗葉,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它。先是用小鎬刨了幾寸下去,估摸着差不多了,便雙手揪住黃芪往外拽,黃芪紋絲不動。她只好再往深挖一些,然後再使勁拽,沒料到勁兒太大了,黃芪突地連根拔起,她站立不穩,腳下一滑,連人帶藥材滾下山坡。更要命的是,那塊原已鬆動的大石頭也跟着滾落下來,重重砸在山坡下已經人事不省的春秀身上……

「啊!」我瞪大了眼睛:「爸爸每月都往家寄錢,需要她出去受這份罪嗎?」

「姐姐。」小雅一聽哭得更厲害了,「爸爸工地上出問題了,已經好幾個月開不出工資。媽媽怕你擔心,一直不讓我告訴你。所以,她才出去挖草藥,說是可以換錢,給你補營養!」

小雅抱着我,已經泣不成聲。我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眼前一陣眩暈。

「那,她現在在哪裡?」我急切地問。

「縣醫院。」二嬸答道,「村長接了她們的電話後,帶着你二叔和另外幾個人趕到出事地點,把春秀背進醫院……」

我已經聽不到二嬸後面的話了。我滿胸腔的憋悶。我拉起小雅,瘋也似地把自行車推上馬路便一路狂奔。風「嗖嗖」地從耳旁漫過,小雅止住了哭聲,緊緊地抱着我。我一邊護着小雅一邊拚命地蹬車,十五里的路程不到二十分鐘便趕到了。自行車都顧不得上鎖,我拽着小雅就衝進醫院大廳。人來人往的地方,我茫然四顧:你在哪裡?正好一個白衣大夫端着藥盤走了過來,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顫聲問到:「上午,一個從山上摔下的女人,她在哪裡?」

她看了看滿頭大汗的我和小雅:「你們,是她的孩子?

「嗯嗯!」我慌忙點頭。

「我正好剛給她換藥出來,304。」

我的心狂跳不止,拉着小雅連滾帶爬往樓上跑去。路人側目,管不了那麼多了。「304!」我用身子撞開門,拽着小雅沖了進去。眼前的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吊瓶,以及滿臉腫脹、頭上纏着白色紗布的她,傷口處還隱隱往外滲着血跡!

「媽媽——」小雅哭喊着撲了過去,周圍的村里人趕緊閃出一道縫隙。她艱難地抬起左胳膊,摟住小雅,眼睛卻在人群搜尋。我知道她在找我,不爭氣的眼淚瞬間迷濛了視線。

「不是不讓你們告訴妞子嗎?她馬上就要中考了!」她的聲音沙啞,卻擲地有聲。

二叔他們面面相覷,「沒人告訴她呀!」

她推起小雅:「是你把姐姐叫回來的?」

「不是我。」小雅哽咽着,「是姐姐自己回來的……」

她替小雅抹了抹淚珠,抬頭沖我努力地笑笑:「我沒事兒,真的。你看這麼大一根黃芪,我好不容易找到,又怎能……」

我這才看到,床下的一個蛇皮袋裡鼓鼓囊囊,應該是大大小小的黃芪。而最粗的那根,露出了大半截兒。

一旁的晶晶媽低聲告訴我:「人們在山下找到她時已經昏迷,手裡卻還在緊緊護着這根寶貝。幸好背後那個袋子覆在她身上,緩衝了石頭。所以只是傷了右胳膊,還有臉上身上多處擦傷,都不是大問題,可算是萬幸了!」

我心中的河堤瞬間崩塌,淚水奪眶而出,在臉上肆意橫流。幾年前,就是這樣的病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蒼白色臉的媽媽,深深看了爸爸和我最後一眼,便永遠離開了。如今,又是這樣的傷心場景,又是一個疼愛我的女人躺在那裡。

她進門這三個月來對我關愛有加,我卻總是冷眼相待。強烈的悔意和恐懼襲來,陣陣痙攣着我的心。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竟一步一步挪了過去,靠着小雅,緩緩地把頭埋進她溫暖的懷抱。

她怔了怔,隨即抬起胳膊,把我和小雅摟得緊緊的。她的身子顫抖着,一滴清淚滑落在我臉上,和着我和小雅的淚匯成一片愛的汪洋……

早上,當我剛睜開眼的時候,發覺整個屋子裡都明亮亮的。起身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心裡無比愜意。遠遠近近的樹木和屋頂像浸泡在陽光的溫泉里,一切都那樣祥和美好。兩隻喜鵲嘰嘰喳喳飛落在窗前的一棵楊樹上。我心想:中考日,難道還有什麼喜?

惠琴推門進來,走到我跟前說:「她和小雅來了,就在校門口,給你送吃的呢。」原來,這就是喜鵲送來的「喜」。我心頭一暖,跑出宿舍,向校門口跑去。

遠遠便看見了她。她和小雅站在校門口,不時地朝校園裡張望着。她一手打着綁帶,吊在胸前;一手拎着布包,垂在左腿邊。直至我走到跟前,她才看到我。她滿面高興地對小雅說:「姐姐出來了。」

我看到她的臉上滿是倦容,眼睛卻依然清亮。我打量了一下,她是換了新衣服的。紫色格格衣服,在她身上顯得格外乾淨、樸實、好看。

她笑着朝我遞過來手中的布包說:「剛蒸的花卷饃,還有剛煮的雞蛋,還有熱米湯,你快趁熱吃。」

我上前接過她手裡的布包,心底油然泛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難受?溫暖?抑或是其它?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哭。

但站在一旁的小雅卻真的哭了起來。

我抱住小雅,急切地問:「小雅,你咋了,你咋了?」

小雅哭得更厲害了。好半天才低下頭,看着腳說:「姐姐,我腳……疼。」

我低下頭去看她的腳,嶄新的紅色塑料涼鞋裡,她的赤腳已被腳汗和灰塵裹挾成了兩隻髒兮兮的小臭腳。我放下布包,俯下身去,脫掉了她的兩隻小涼鞋,看到兩隻腳背都磨得通紅。

我急切地問:「小雅,你的腳咋了?」

小雅還沒說話,她搶先說話了,「沒事,新鞋嘛,磨的,回家了,我給你用熱水泡泡就沒事了。」

我說:「咋能磨得這麼厲害?」

她笑笑說:「你別管她了,快趁熱吃饃饃,吃雞蛋,再喝點米湯,我用保溫杯裝着呢。一會就要去考試了,可不能餓着肚子。」

我的眼光沒有離開小雅。小雅看看我,看看她,然後懦懦地低聲地說:「我……我和媽媽是走着來的。」

我的心靈突然被深深地震顫了!我再轉頭看她的腳,一雙黑色的網格涼鞋,鞋面上撲滿灰塵。她們真的是走來的,一雙大腳帶着一雙小腳,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從家到校,十幾里路,她們真是用腳步丈量着把它走完的……

「媽媽昨天晚上就沒好好睡,半夜起來和面蒸花卷饃,熬米湯。」小雅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我轉身問她:「為啥……不坐……客車來?」

她顯得有些尷尬,低垂着眼帘,極力地笑着說:「太早了,沒客車的,我怕等着車了趕來又遲了。」她又看着小雅說:「這丫頭,不聽話,不讓她跟她偏要跟,走上一迴路吧,還喊腳疼,太嬌氣啦。」然後,她俯身拎起布包遞給我,「快,快,快,趁熱吃,不敢考試遲到了。」

這時,小雅驚訝地說:「姐姐,你怎麼也哭了?」

我哭了嗎?我沒哭吧?我已經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了。但我的確感覺到我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了。那個美麗的女人和瘦小的女孩在我的眼前都模糊了。我撲上去抱住了她,抱住了她們。然後,我泣不成聲地叫了聲:「媽——」

她明顯有些怔愣,眼裡很快閃出了淚花。然後摸摸我的頭髮,拍拍我的後背說:「好了,妞子,快吃點東西,媽——一會送你進考場。」

小雅也歡快地說:「姐姐,今天是中考,你不許哭鼻子。我和媽媽要看你笑。」

……

就在進入考場大門的那一瞬間,我回過頭,在門外眾多的人群里,一眼便看到了她。她右手打着繃帶,面帶微笑,左手輕輕地朝我揮着,像極了我的親生媽媽。我霎時間感覺心裡像被正午的太陽照耀着,到處一片燦爛,一片溫暖。[1]

作者簡介

秦秀婷,筆名臘梅,是防震減災中心退休者,愛好美食,旅遊,喜歡遊歷祖國的大好河山。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