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秦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此情可待成追憶》是中國當代作家秦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此情可待成追憶
在著名編輯記者、作家譚文長先生離開我們十七年時,我忽然想起要寫點文字來紀念他,追憶和他交往的點點滴滴。在筆頭提起來時,眼前浮現的都是難忘的片段,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譚文長是貴州新聞戰線、文藝戰線一名高級記者、作家,是原遵義市廣播電台副台長,中國廣播電視學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貴州省「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中華著名文藝名人,獲得過全國優秀廣播作品一等獎等若干殊榮。
我和他應該說是忘年交吧。他出生於1945年6月,生長在正安縣和溪街上一個普通百姓家裡。我們年齡懸殊差不多二十來歲。我出生時,他已經是一名守衛邊疆的威武軍人了,在昆明軍區七六二部隊五十三分隊當「五好戰士」。那時,他雖然才初中畢業,但憑藉聰慧天資和孜孜不倦追求,在《貴州日報》、《貴州文藝》、《邊防戰士》、《湘黔鐵路報》等報刊發表很多文學作品和新聞作品,在部隊小有名氣,是部隊一名文書。
我與他相識,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那時候,我從和溪初中畢業考入正安師範讀書,才得有機緣與他認識。他是從和溪走出來的名人,在我心中,他很了不起,就是我們心中的魂。打小就喜歡文學的我,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周末上午,懷着忐忑不安心情冒昧前往,慕名求教。我抱着試一試,碰運氣的想法,惴惴怯怯地去了。他住在縣委大院靠邊一幢五層樓四樓。我費了好大勁兒,一路詢問,才找到了四層,在他門前停下腳步,猶猶豫豫地舉起右手敲門。不一會,他過來開門,看到門前站着一個學生模樣瘦削的年輕人,有些詫異。不等他問話,我先一步自我介紹說:譚老師,我是和溪秦家灣的,叫秦嶺,在師範讀書。我介紹完畢,見他還有些疑惑,又補充道:我是芙蓉江文學社社長。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趕忙把我讓進屋。他熱情地說道:我曉得你,只是沒有見過面,我們是老鄉,說起來還是親戚呢,我家屬姓秦,也是秦家灣的,快進來坐。我坐下後,他倒了一杯開水遞到我手裡,邊收拾書桌上凌亂的稿子邊問:聽說正安師範芙蓉江文學社辦得不錯,石定老師都說起過你!我說,譚老師過獎了,我們都是一群文學愛好者,喜歡寫作,但苦於無門,所以前來求教。
待激動的心情慢慢緩和下來後,我才注意打量了一下文長老師。他個兒不高,略有些發胖,頭髮往後梳理得乾淨整潔。穿着一件單薄發黃的舊軍裝,天庭飽滿,紅光滿面,看上去精神矍鑠。住房裡邊有一間二十平米房間,放了兩張床,床上擺着的全是書。外間有十多平米,兼廚房、客廳,沙發也當着床用。後來我才知道,他夫人在和溪農村做農活,論輩分我管她叫大姐。五個孩子跟着他在縣城讀書,一家人就在這不到四十個平的米房子裡蝸居生活。
我們初次見面,相談甚歡。談起文學,就滔滔不絕,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那個時候信息封閉,我只知道他發表過很多詩詞作品,但是大多沒有拜讀過。他小心翼翼從房間裡找出來,厚厚幾本,讓我欣賞。我這時才得拜讀到他早年在部隊創作的戲曲作品《風雨激戰》、《竹蜂助陣破敵軍》、《開會途中》及詩歌《月夜芙蓉江》、《雨中》、《送糧隊》、《馬玲叮噹》等等。著名記者、評論家劉慶鷹評論《月夜芙蓉江》「情真意切,形象生動,富於生活氣息,是一首展望祖國壯麗前景的詩」。
我們因為文學,因為老鄉,因為親戚,就這樣相識,成了忘年交。我成了孟嘗君似的人物,常常做客於他家。幾乎每個周末都要去和他探討文學,向他學習做人、做事之道。他常常教育子女,做人要厚道、善良、平和。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老實巴交,不與人爭,平易近人,和風細雨,甚至逆來順受。隨着交往的深入,才發現他過得非常不易,或者說很困苦。憑他一個人工資,拖家帶口,養家糊口,真的很艱難。我周末幫助他整理文稿,因為有些稿件報社催得急,我們常常搞到深夜。有時候很睏倦,他口說,我記錄下來,第二天整理成文交他修改。他發表在《解放軍報》《出山的猛虎又歸山》和《中國婦女報》上《黔北一「娘子軍」,進入廣東當工人》等在全國獲獎的新聞作品,就是這樣磨練出來的。我從他這裡學習到不少東西,吸允文學養分,受益匪淺,對我以後人生追求和文學之路都是一筆寶貴財富。
1986年,正安在全省率先組織勞務輸出,第一批組織300名女工奔赴廣東番禺當工人,社會反應十分強烈,出現各種輿論,務工人員思想波動。第二年他深入廣東采寫的《黔北一支「娘子軍」,進入廣東當工人》,首先在《貴州日報》頭版刊發,引起當時省委書記胡錦濤重視,親筆作了批示,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派縣委副書記前去番禺安撫,使得這支「娘子軍」穩定下來。譚文長激動不也,破天荒買了一瓶毛家塘窖,我第一次陪他喝了個醉。
對於他一生的文藝道路和記者生涯,他在《貴州日報》發表《永遠難忘的第一塊基石》中這樣寫道:那時我在雲南邊防執勤,貴州日報寄來一封信,報上發表了我寫的一首詩歌,這就是我的處女作......從那時起,我就走上了自學成才之路,無論在部隊軍營、鐵路工地、機關農村都堅持學習,勤奮練筆。30年來,先後寫作500多件詩歌曲藝作品。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農民日報》、《中國婦女報》等發表新聞作300多篇,編發新聞稿400多萬字,獲得國家級、省地級獎勵50多次,獲得過全國一等獎。貴州日報不僅把我培養成為一名文學青年,而且還圓了我記者夢,成為高級記者、編輯。我先後榮獲貴州省五一勞動獎章,並授予「貴州省四化建設標兵」榮譽稱號。1991年榮獲全國自學成才榮譽證書,進入《中國當代著名編輯記者傳》、《中國當代文藝名人詞辭典》。
這些籠罩在身上的光環,凝聚着他多少辛勤和汗水,只有他知我知。人們稱他是「山村一枝報春梅」,為祖國現代化建設增添絢麗春色。這一點都沒誇張。
後來我師範畢業,分在了大坎教書。再後又到遵義教育學院讀書,去縣城時間相對較少。但每次他回和溪家來,都要帶信來叫我去,同時也把農民作家秦朝國叫上。一如既往地,把他發表的新作,獲得的獎項,收穫的感悟與我們分享。
人生一輩子,跌跌撞撞,總會遇到這樣那樣困難,每個人都不容易。尤其是像譚文長他們這一代,沒有文憑,但他硬是靠自學成才,獲得了大學文憑,並被評為高級記者。同時在那麼艱難情況下,把五個子女培養成人。就憑這一點,就不得不令我輩佩服。做人也罷,作文也罷,做官也罷,能夠做到他這樣,確非易事。
但是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文長,卻在1993年春天某一個日子裡,獨自喝着悶酒。那時我已經歷了人生道路上數次涅槃,在愛拼才會贏歌聲薰陶下,幾番拼搏過後,終於改行成功,在縣政府辦公室里給縣長當秘書。
有天傍晚我去看望他。黃昏已近,燈火闌珊。我提着剛才從鄉下買的土特產。孩子們都長大了,只有小女兒小麗還在讀高中,小麗在收拾碗筷,他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喝着酒。我知道他以前一個人是不會喝酒的,我去的時候,有時候陪他喝兩盞。我就有些奇怪,心裡正納悶兒,他說,你來得好,陪我喝杯。小麗給我拿了一個酒杯過來,我們就喝起來。喝着喝着,他就給我說了一堆話。他感慨道,人生就是一場演出,我們都是演員,有的人順從劇情,有的人別開生面。停頓了一會,他說,我決意調遵義去,這個地方,不是我崮(住)的地方。我很詫異,說道,娃兒些都在正安工作,大姐還在農村,你調遵義去多不方便。那個時候正安到遵義,簡直比蜀道還難,遇到堵車或車拋錨,要在土坪或溫泉住上一晚,一百多公里路程,要一兩天工夫。
他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話語中透露出不滿和無奈,但意志很堅定,去意早已心中敲定。我又不便多問,有些是人家心中秘密。在過後的時間里,我才斷斷續續地了解到他非要往遵義走的原因。這就是文化人的悲哀。槍打出頭鳥,你出名了,自然有人會嫉妒你,使你絆子,你就常常處於漩渦當中,隨時有被漩渦捲入萬丈深淵的危險。不言而喻,你就不能在政治上渴望得到什麼,君子和小人之間的較量,往往以小人勝出君子落敗而收場。就這樣,他很快就調到遵義市廣播電台工作。
後來,鬼使神差,我也從正安考到行署辦工作,我們就又常常在一起喝酒,一起探討文學,談論人生。
他是一個很細心、很淳樸、對事業執着追求的人。他對女兒說,自己要在新中國成立五十周年時,一定要拿出在中央和省、市級五十件獲獎作品向祖國生日獻禮。儘管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常常步行深入到農村、工廠一線採訪,創作和編發了大量有價值的新聞作品。功夫不負有心人,1999年10月,在國慶五十周年之際,他的願望實現了,五十件獲獎作品圓了他的夢。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他圓夢這年的上半年,總覺得身體不舒服,工作四十年從沒進過醫院的文長,有一天在採訪回來的路上,感到四肢乏力,大汗淋漓,居然走不上樓了,六層樓用了1個多小時才走完。他終於累倒了,住進了醫院。沒多久,在醫院查出不幸患上多發性骨髓瘤。當我知道他患了絕症之後,第一反應是不可能,這麼老實善良的人,怎麼會得這個病呢?淚水就悄然地蒙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還異常冷靜,心態好得出奇,以積極樂觀態度配合治療。他是一個熱愛學習,熱愛書籍的人,即便是在住院,每天仍然堅持看書。在他去世之後清理遺物,除了幾千冊書籍,就是他所發表的文藝作品和新聞作品。留給子女的沒有現金和財物,令人唏噓不也,也令人我輩欽佩之至!
2001年4月26日夜裡10點左右,譚文長先生在遵義醫學院病房裡走完了最後的人生之路,溘然長逝,平靜地離開了我們。我們守候在他身邊,一家人失聲痛哭,我早已洗不成聲......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每當回憶起這些往事,心裡總是酸酸甜甜的感覺,有一種針刺似的疼痛,鐫刻於心間。人生當中有他,是我之幸。我一輩子視他為良師益友,生活啟迪者,事業中貴人。他是我們故鄉的魂![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