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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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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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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母親

仲夏黃昏,人們都趕着天光在地里收尾。眸亮在辣椒地里扯草,實在頂不住口渴,水井不遠,要跑過去,幾分鐘而已。眸亮咽了咽口水,感覺舌頭髮澀,喉嚨冒煙,在辣椒叢里站起來,甩着兩手下坡朝井邊跑去。跑過二禾田,跑到河坡上,一眼看見河中脬起一個人,眸亮眼睛亮,一眼認出是放鴨子的鈺,在河坡上喊了兩聲,沒回應,事情不對,眸亮一邊大喊「鈺兒溺水了」,一邊滑下河坡,撈起水裡的鈺,從洗衣埠頭上來——鈺的哥哥已經着急巴里從二禾田跑過來了,手上還有泥,接過鈺,鈺的身體還很軟,軟塌塌的。他哥扒了鈺的褲子——鈺身上只穿了一條單褲,裸着的上身雪白,他哥喘着氣着急忙慌地把鈺倒扣在額膝頭上,一邊有節奏地抖啊抖,一邊哭喪着聲音喊鈺的名字。鈺的雙手自由落體掉在地上,隨着身體擺動而在地上拖動,嘴裡卻沒倒出一口水來,肚皮也是軟塌塌的。他哥見放在額膝頭沒效果,又把鈺平放在地上,捏住鈺的鼻子,往鈺的嘴裡吹氣,使勁吹幾口,便按壓鈺的胸,折騰了好一會,鈺沒喘氣。村里放牛的正好趕牛路過,旁邊的人建議:把鈺橫在牛背上,打着牛跑幾圈,把鈺肚子裡的水顛出來。他哥流着鼻涕,把鈺掛在牛背上,自己扶着,好心的村里人牽着牛,在路上跑了幾百米,鈺還是閉着眼睛咬緊牙關,沒反應。從牛背上放下來,平擱在地上,他哥又開始往鈺嘴裡吹氣,吹幾口,按壓幾下鈺的胸,一邊喊:鈺兒快點醒,回家了。折騰到天殺黑,鈺還是沒醒過來,弄回家,隔壁村裡的赤腳醫生來了,翻了翻鈺的眼皮,屁股都沒落座,拎起藥箱,冷淡地說「給他穿件好衣服」,便架腳出門,走了。

鈺,時年十四歲,是村里長得最清秀的小伙子,白白清清,和她媽一個模子,一點都不像農村的孩子。腿腳勤快,誰向他使嘴,鈺都不打愣吞,盡力把事辦了。鈺是我的玩伴,那天下午,鈺在井上邊的河裡放鴨子,我在三里外的澗橋下放鴨子。小河彎彎,二禾青青,天也青青,空氣里是二禾被太陽曬出來的甜味。河邊的村子安靜如畫,大人或下地鋤草,或上山砍柴,按部就班,做着生活準備,一切如常,鈺遇到了取命閻王,這出乎全村人意料。

這是一條水不深的小河,鈺溺水的地方,在洗衣埠頭上面,水深還不到膝蓋頭。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淺水灘要了鈺的小命。

鈺是一條小命,很多村里人對他,對他家,都低看一眼,他爸爸是入贅的,他媽媽耳朵不靈光,是個聾子,說話嗓音也不行。故而他媽媽很少說話,偶爾說話,聲音低而嘶啞,像在喉嚨里打轉,只吐出了尾音,聽得人一身起雞皮疙瘩。鈺的爸爸是個癆病鬼,憑着一副剃頭傢伙什,常年在山區里找活計。聾娘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已經成年,受不了窮和隱隱約約的嘲笑,向生產隊申請出門「抓現金」。聾娘帶着女兒和最小的鈺,粗糧一頓,細糧一頓,沒糧青菜白水湊一頓,磕磕巴巴的過着。到二、三月,青黃不接,鈺餓不過,還拿一個大碗,到隊長家要紅薯絲。聾娘看在眼裡,一臉無奈,幫着燒火煮紅薯絲,一聲不響,眼裡都是疼憐。平常在生產隊做事,人們有意無意疏遠她,常常幾個人聚成一堆,聾娘一人一支隊伍。村里人維持這樣,大致是因為聾娘家窮。聾娘看在眼裡,並不計較,一個人,正好想心思,或者,不需計較,一個人就一個人。鋤地,割草、扯秧、挖紅薯、摘花生……聾娘都是一個人占一塊地方,其他人離得遠遠的,保持距離。

鈺平躺在堂屋地上,一絲不掛。鈺的母親,村里最美的女人,其時正挑着一擔茅草,呼哧呼哧從山上下來,頭上包着灰白的頭帕,滿臉汗水,頭髮被汗水打濕貼在憋紅的臉上,在曬穀坪扔下柴草擔子,像往常一樣在柴草里翻出柴刀,一手拎着刀,一手扯下頭帕抹汗時,女兒哭着衝過來,拉着聾娘就往家跑,聾娘踉踉蹌蹌,嘴裡「哦哦哦」着,進了門,看到平擱在地上的鈺,問大兒子,大兒子眼裡淌着淚,比劃了幾下,聾娘明白得七七八八了,扔了鐮刀,喊一聲「兒」,跪在鈺的身邊,摸着鈺白晰的小臉,沙啞着嗓子,聲嘶力竭地喊着鈺的名字,是肝腸寸斷,是憤怒,是不滿,是怨恨。無論聾娘用力拍打地面,還是捶自己的胸口,鈺都沒有反應,聾娘擺弄着鈺的手,嘴裡「哦哦哦哦」地,見鈺沒有反應,手向身後,摸到砍柴的鐮刀,站起來,就往屋外黑夜沖,嘴裡「噢噢噢噢」地。大兒子攔下她來,嘴裡喃喃着「鈺已經走了」。鈺的姐姐抽噎着,在房間裡找來找去,翻箱倒櫃,找不出一件衣服,父親,哥,鈺,三個人都沒一件好衣服,都是補疤釘補疤,只好把自己新制的白底碎花襯衣給鈺穿上,衣角蓋到鈺的膝蓋了。在屋裡幫忙的村人,看來看去,家徒四壁,別無選擇,把他家的樓板抽下幾塊,鋸一鋸,拼一拼,「割個匣子」(做個小棺材)。把鈺裝進匣子的時候,是半夜,封棺的時候,聾娘、鈺的哥哥、姐姐,哭成一團,村子裡狗都不叫。聽者跟着落淚,都在想,這下要了聾娘半條命。其時剛好是搞責任制的第一年,能吃飽肚皮,家家戶戶拾掇好,準備甩開手腳生產的時候。聾娘不知道生活以後會不會變好,也不管社會以後怎麼改變,更不在乎人們的冷落嘲笑,她始終不能接受,她出門砍柴的時候,還把灶堂里煨的紅薯分了一半給鈺,笑着出了門,回來的時候,鈺就死了,天人永隔,這怎麼可能?她怪大兒子沒有救醒鈺,又自責沒有照看好鈺,從沒有讓鈺吃好過一天三頓,又覺得鈺不可原諒,那麼淺的水,鈺完全可以爬出來。是什麼絆住了他,是什麼??一個晚上,聾娘顛三倒四,說着各種話給鈺聽。到第二天早上,太陽出山,聾娘的眼睛紅腫了,鼻頭也紅腫了,靠着牆,虛脫了一般,眼睜睜看着幾個壯男人把匣子抬出了門。

鈺走的時候,聾娘還不到五十歲,還能上山下田。

自鈺走後,聾娘變了,神神叨叨,夜不回家。

起初幾年,聾娘只在自家房子的巷子裡,或傍在巷子口自家牆根上,或坐在後門,夜復一夜,不管天晴下雨,不管風霜雨雪。後門後面,原本是鴨圈。鈺死之後,家裡不再養鴨,鴨圈改成了柴房。聾娘身倚後門,靠在牆上,一動不動,就是一夜。沒人知道她幹什麼,沒有人看到過她的表情——聾娘只要看到光,便會像兔子一樣迅捷地跑回房間裡。如果摸黑走過她面前,她驚覺之後,一邊」嚯嚯嚯」不滿地嘀咕一串,一邊驚慌地起身進屋,屋裡黑燈瞎火。大家知道,聾娘之所以變得離奇,完全是因為鈺想想十幾歲的翩翩少年,說沒了就沒了,換做誰當父母,也不是三天兩天可以淡忘的。。她沉迷了進去,無人可解。俗話說,時間是良藥,然而,對聾娘,時間如刀,在聾娘臉上、額頭上、手背上劃出條條皺紋。聾娘一直沒有從失子之痛中走出來,反而變本加厲,不再局限於她家附近。天氣好的夜晚,聾娘走出巷子,無聲無息,像飄,一個人游到離家不遠的柏樹下,那一行柏樹有六棵,每一棵都是抱圍粗,守護着村道。在樹影里,聾娘攏着手,在最西一棵柏樹下立定,身子一動不動,和樹一樣,融入夜色。如果村子裡狗叫,誰家開燈,聾娘會辨認一下,然後挪動腳步,從柏樹走到田邊的棕葉樹下。水田外邊是石板路,走幾步,是橋,是通向外面的村道,是孩子們上學走的路,是黑乎乎的田野。聾娘看着這些熟悉的場景,他曾經和鈺一起出沒過的地方,面容如水,嘴裡「嚶嚶嚶」地訴說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天氣寒冷的夜晚,她會站在自家屋檐下,靠着牆,一動不動看着天上冷月,與牆融為一體。她女兒沒出嫁前,出門很快就能找到她,把她拽回家。聾娘越來越懼怕人,見了人就避,無論熟人陌生人,人沒到跟前,她已經閃開了。到了暗夜裡,伸手不見五指,村人在路上只要聽到一點動靜,拿手電一掃,定會看見了聾娘,一副漠然索然蕭瑟的樣子,眼眸如星,小臉蒼白,看見手電光,她便驚慌閃躲,一副不滿被人打擾的樣子。狗朝她叫,她不知道,狗跑過來,衝着她張牙舞爪,她才在門後找了一根竹杖,走路當拐杖,立定一處的時候,便摟在腰上。她偶爾會站在我家瓦屋下,雙手攏着竹杖,目不轉睛盯着曬穀坪上的月光,怔怔發愣。她知道,我和鈺是玩伴,以前經常一起打柴放牛看鴨子玩捉迷藏。我和她照面,她不閃躲我,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望着我,想要答案。或者,是她的鈺不見了,我還在人世吧。

鈺已經走了很多年,我都結婚成家了。聾娘跟以前也大不相同,人縮小了一圈,眼睛長滿皺紋,眼眸發濁,但頭臉收拾得很乾淨;她穿的衣服,還是鈺在世的時候置辦的那一身青衣,現在已經灰白,這不打緊,洗的掉線了,薄的透明了,爛了,聾娘找來舊布,裁成正方形長方形,一小塊一小塊,規規整整,一塊一塊補上去,針腳密密麻麻,一絲不苟,端端正正。我奶奶說聾娘身上的是「百衲衣」——那些舊布都不知道聾娘是在哪找出來的。有的說聾娘那一身是烏龜殼,味道難聞。年輕人、小孩子,不知道聾娘的過往,都以為聾娘是村裡的癲婆、瘋子,對她另眼相看,對她不以為然。我們都知道聾娘如此乖張,是她的鈺兒一去不返。沒有了生死相依的鈺兒,聾娘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可有可。沒有鈺兒的陪伴,聾娘覺得自己毫無價值。農村里常說,娘肚子裡有崽,崽肚子裡未必有娘。聾娘掛念着鈺,怕自己在這黑夜閉上眼睛,就像鈺兒一樣,一睡不醒。聾娘的剃頭匠男人說「自從鈺兒死了,聾娘就沒眼皮了。」 眼皮,睡眠。聾娘在想什麼,無人知道。或者,她心裡只有他的鈺兒。聾娘在村里不跟任何人交往,從不進任何一家的門;就是跟她的兒子媳婦,她也刻意保持了距離,幾乎不交流,從不和兒子媳婦同桌吃飯。我奶奶生病的時候,聾娘幾天沒看見我奶奶出來曬太陽,也只是站在我家大門前,不進屋,還並不往屋裡看,而是面朝對面的牆。我奶奶出來,她看見了,聾娘眼睛亮光一閃 ,笑一下,樣子很羞澀,然後沿着牆根走開。我奶奶很為她惋惜,說她若不是聾的,這十里八鄉的女的,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講人,講做法,聾婆不僅秀氣嬌嬌,在田裡土裡都有一套,莫小看她是一個聾子,手腳利索得很!奈何,我奶奶怎麼表揚她,她都聽不見。還有一次,眸亮服毒藥死自己,聾娘也隨大夥,去眸亮家。她和眸亮的娘一起在生產隊做過事,到了他家,她只是在大門前站着,怯生生的,看着進進出出的人,一副不解的表情。聾娘在門前站了一會,看見了堂屋裡的紅盒子,茫然失措,又一個人走到棕樹下面,置身世外一般,看着無邊田野,看着田野里空蕩蕩的村道,一籌莫展。

十幾年,彈指一揮間,農村已經被城市異化,她大兒子攢了錢,學着其他人,扔下老房子,另擇地方蓋了樓房,一家人搬過去住。一到夜裡,聾娘就拄着竹杖,摸近乎半里路,鬼魅一樣,摸到老房子門口站着,即使夜涼如水,年輕人冷得牙齒打架,聾娘無所畏懼,在世人睡靜後,踩着狗吠聲過來,從不間斷。茶叔在她家老宅子門口看到她,用電筒打招呼的時候,聾娘一臉疑問不滿,怪來人驚擾了她。除了我奶奶,村里其他人,聾娘是不屑於接近的,是要閃躲的,是怕的。或者,對於生死或人間,聾娘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認識。她的世界無聲,她內心的千軍萬馬,或如天上浮雲,讓她無能為力,然而她不能放下,一點微光,甚至一坨黑暗,在她的世界,或許在孕育可能和希望。聾娘願意為此堅持,或者,這些讓她不安,給了她堅持的力量。年復一年,聾娘已經老了,老得走路像飄,頭髮花白,臉上的皺紋如同秋風吹水面,鼻子還是很峻挺,但是,鼻涕已經擦不乾淨了,擦不乾淨也要擦,鼻子經常被她擦得通紅。在路上遇到任何一個人,聾娘眼裡都是一臉疑問,仿佛對方有消息,鈺的,或者她想知道的。聾娘偶爾會露出一副探詢模樣,盯着人家,只是不近前,保持着一定距離,等對方先說話。對方不停腳,聾娘會一直看着對方的背影,目送對方消失。聾娘不僅身上的青衣成了百衲衣,不僅如此,她腳上的膠鞋,也成了「百納鞋」,補了一層又一層。問她大兒媳,現在的生活好了,怎麼不給她婆婆換幾身衣裳?這在農村里,不管你喜歡不喜歡,總有那麼一兩個管閒事的人把話一本正經地說到人家臉上。聾娘的兒媳婦立馬喊冤:每年過年,每年她生日,都給她買了新衣服,買了新鞋,買了圍巾,她都不穿,收在她個人的箱子裡,碼得整整齊齊。就是趁她不在家,把她的舊衣服丟了,她和鬼一樣靈,能找到撿回來,洗洗繼續穿。和她講道理,她聽不到,由得她了。等她百年歸壽,把她的新衣服全部塞進盒子裡,打包讓她帶走。

聾娘三十年如一日,風霜雪雨,春夏秋冬,春節鬼節,如夜的魂在村里遊蕩。沒有人知道,聾娘心裡有一個什麼執念,或者在對抗什麼,一直不肯回家睡覺,或者,她真的害怕閉上眼睛。鈺肯定也沒想到過,他的不幸改變了母親後半生,讓母親失去了追求美好生活的動力,讓母親的人生一塌糊塗面目全非。他不知道母親會如此執着,如此害怕死亡,毫無幸福快樂可言。我們更不懂,聾娘竟然會因為自己的孩子,三十年,幾乎不眠不休與時間對抗!是怕睡過去見到鈺,還是怕睡過去就醒不過來,看不到這個熟悉的世界?無人能知,她不以為然的樣子,好像她應該這樣,非如此不可。三十年,聾娘只幹了這麼一件事!在常人眼裡毫無意義——當然,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活得多有意義,聾娘會去探究人生意義?三十年的堅持,三十年的煎熬,我們能說她愚昧?她眼裡的我們是什麼樣子?她怎麼看待我們、村裡的生活和農村世界?春節過後,倒春寒,聾娘瘦峭如楊柳葉子,開始不吃不喝,走不了路,不能到老宅子屋檐下佇立,不能到柏樹下、棕葉樹下一站半天了,也不在村道上摸來摸去,村裡的狗開始寂寞了。她穿着新的青色棉衣,坐在新居門口的青石墩上,靜靜地,與石墩融為一體,面對山河,半天不會動一下,哪怕是動手撓一下癢,理一下髮絲。她靠着門牆,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塊她熟悉的地方。前面的無邊田園,田園裡有大家進出的小路,再往前是山,她放牛砍柴的地方。山頂上的天,灰濛濛,毫無詩意,甚至無聊。她似乎看得饒有興味,好像看出了什麼竅門。每天早飯過後,聾娘扶牆而出,坐在門前石墩上,都饒有興味的看着山地風景,甚至,不經意還會笑,很牽強的笑,很無奈的笑,看透世事的笑。只是嘴裡,那一口好看的小米牙已經蕩然無存。但「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這一句,還是很適合她,即使她已經老得走不動,眼眉之間的斯文秀氣,還殘存着美的韻味。

這樣的日子,聾娘沒有堅持多久,入夏,青黃不接,天氣開始燥熱,有一天,她的大兒子把她抱回屋裡,她就沒有再出來坐在石墩上曬太陽,看風景,獨自言語,與山河對峙了。又過幾天,她家屋裡響起了為她送行的鞭炮聲。時年,她七十九歲,她的剃頭匠男人已經死了十年了。大家在惋惜,再堅持一年,聾娘就活到八十了。村里人也說,聾娘活這麼大歲數,是她的小兒子給了她壽元。在農村里,活這麼久,值得了。聾娘在世,應該沒想過自己活多久,沒在意自己活多大年紀。在她的世界裡,沒有時間這個概念,鈺兒是她唯一能聽見的「聲音」。為了聽到這個聲音,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熬,三十年,彈指一揮間。農村都變了模樣,所有人都心滿意足,眸亮、我奶奶……很多人都不見了。聾娘已經力不從心,無能為力了,她只能如此了,大吸一口氣,吐出來,就撒手了。出殯那天,有人在靈堂的白灰牆壁上,看見了兩隻大大的黑色蛾子,一動不動趴在門框上方。他的兒子也看見了,跪在一邊,眼淚連連,顫聲說:耶耶,爸回來,鈺回來,他們回來接你了。

大紅盒子前,白色絹花下,黑色鏡框裡,聾娘眼神散漫呆滯,一籌莫展的樣子。

這照片,是十年前,她和剃頭匠男人一起拍的。她當時很茫然,不知道是在拍照,是在拍遺像。

2023.1.6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