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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咳嗽聲(蘭新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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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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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咳嗽聲》中國當代作家蘭新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永恆的咳嗽聲

我的父親不曾留下任何一件東西,哪怕是一張照片。他為了節約用錢,一生竟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照過,這成了我終身遺憾的事。現在,父親的面目都有些模糊,只有他那咳嗽聲還記憶在心裡,迴響在耳畔,成為永恆。

我家住在一個低矮的地方,背後是一個小土山,站在我家院壩里,稍微往左,抬頭可見層層梯田上面展翅欲飛的飛蛾山;稍微向右,可望層層梯田上面,兩頭微高中間凹塌、形如馬鞍的馬鞍山,兩山構成一個「八」字,兩山山脊都是大小不一的土塊和梯田,兩山之間的「山谷」更是彎彎曲曲的梯田,和雲南的元陽梯田可以媲美,而兩山山腳下則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壤。從低處向高處望去,田埂上樹影婆娑,參差披拂,蔥蘢蒼翠的山上煙嵐雲岫,不時傳來「叮叮噹噹」的擊石聲音,時而傳出一個人的號子:「開山闢地喲,嗨喲,馬鞍山來喲,嗨喲,掄起大錘喲,嗨喲,方石來采喲,嗨喲!」每一句「嗨喲」剛落,便是「砰」地一錘,砸開頑石。這些人來自何處?彼為何人?舉大錘者乃何人也?

這些人就是我家鄉一些壯勞力在山上採集石頭,準備為我們家鄉三個大院鋪上平整的石板。而掄大錘者,乃是我的父親大人,他當時接近40歲;而其餘的都是他的徒弟,比他小几歲,或者十幾歲的年齡。

父親是一個石匠,他的工作就是打石頭,把石頭打造出一個個需要的形狀,如修房的基腳石,家裡的石凳、石磨、石缸、石櫃、對窩等,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沒有錢買木製家具,只能就地取材,把石頭打造出各種需要的器械。除了做好自家的家具外,只要鄉里鄉親需要石頭家具,父親都樂意幫忙,不收任何費用,幫他們理想的家具就會一一兌現。在那個時候,因為父親手藝好,好些家長帶着自己的孩子登門拜師,我的父親有求必應,一個個接納,於是門徒眾多,小有名氣,在當地也算一個家喻戶曉的「名人」了。

夏天的早晨寧靜溫馨,我們房屋前後竹林樹林一大片,鳥們上下翻飛,呼朋引伴,啾啾鳴唱。父親從後門出門,上坡踏上大路,背着一個盛滿各種工具的背篼,什麼大錘二錘,什麼鏨子、扁子,還有墨斗、拐尺之類的,都裝在其中。田野里滿眼綠色,綠樹在輕輕的風兒中搖曳,嫩綠的小草上滾動着晶瑩剔透的露珠。父親仰望天空, 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氣,初升的太陽親吻着他的臉,黝黑的臉龐也亮堂起來,眼裡迸射出了兩道耀眼的光芒,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舒展開了緊鎖的眉頭,然後粲然地笑了。

那沉沉的背簍,對父親好像輕鬆似的,這時徒弟們陸陸續續追了上來,他們有的搶着幫父親提大錘二錘的,有的乾脆把父親的背篼一下接過去,說着笑着,在父親的引領下,邊走邊唱着號子前行:「夥計們走這邊來,切莫爭先要合腳。石頭抬在這裡放,四人杆兒慢慢落。」父親領唱前兩三個字,徒弟們齊唱後面幾個字,唱完這曲「抬工號子」,緊着再唱其他的「石工號子」,如開山號子,拗石號子,掄錘號子等。他們就這樣一路歌聲一路陽光,奔向了老寨子水庫。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早上是父親最忙的時候,既要做飯,又要捶打上班的工具。院子裡,家家戶戶的雞們睡醒了,聲音此起彼伏,父親就在廚房那昏暗的燈影里忙開了。白熾燈下,一邊做飯一邊還要掀鏨子扁子等,然後那些錘打好了的放到一個角落裡,參差不齊,等到冷卻了再裝進背篼里。原來那句俗語「長木匠,短鐵匠,不長不短是石匠」,說得一點不假。

此時此刻,廚房裡父親掀鏨子和扁子的「鐺、鐺、鐺」打鐵聲音傳開了,那四方的公雞們發出「喔、喔、喔」聲音來呼應,還有,樹上早起的鳥兒也來伴奏。奏成了一首「晨旦交響曲」。天亮了,空氣格外清新,太陽跳出了地平線,把柔和的陽光均勻地灑在綠樹、草上,花草散發着香氣,綠葉散發着清新的氣息。此時此刻,不經意間,父親偶爾也有輕而短的「咳、咳、咳」傳進了我的耳朵,與那些美妙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此時此刻,我以為父親是習慣使然,我也不以為然。

夜幕降臨,田野靜悄悄的,升起了一層層薄霧,夢幻般似地罩住大地。天空中斜掛着半輪月亮,從山頂上升起來,如流水一般,靜靜傾瀉下來,月亮的周圍布滿了幾顆星星。此時,我在小院外大田邊整理豬草時,父親發出「咳……咳……」的聲音破空而來,我才知道我的父親從老寨子水庫回來,又到我們家的自留地挖土去了。此時,弟弟妹妹聽見了父親的咳嗽聲,對着山腳下父親的方向呼喊道:「爸爸,吃晚飯了!」聲音剛落,父親應聲道:「聽見了,馬上挖完了。」

不一會父親扛着鋤頭,披着月光回家了,然後我們一家大小八個人,圍坐在大方桌旁,在那昏暗的白熾燈下吃晚飯,說的說,笑的笑,好不熱鬧啊!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讀高中了,我的三個姐姐陸陸續續都出嫁了,家裡還有三個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大弟14歲,妹妹12歲 ,小弟8歲,父親擔子更重了。這時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晚上咳嗽更厲害,醫生說是矽肺病,還有肺氣腫、氣管炎。父親常常會整夜未眠,咳嗽不停,常常只能以水止咳,白天照常到附近的烏龜山上班,中午飯只能讓我小弟送飯。那種「飯」,其實不是飯,是母親煎的紅苕餅子,食材是用干紅苕塊磨成粉,有時也不排除壞的紅苕塊,所以味道苦澀,苦澀到難以下咽,哪怕是飢餓難耐。那時簡單的午飯讓他哽咽不下,父親只能舀河溝里的水來沖服下肚,飯後又繼續干他的活了。

我周末回家,路過父親上班的工地。在那火辣的太陽底下,在那懸崖峭壁的山腳下,一群石匠在那裡開鑿山石,擊石的聲音迴蕩在山谷里。接着一陣一陣的急促咳嗽聲傳進了耳朵,我屏氣凝神一聽,很熟悉的聲音,那就是我父親的咳嗽聲。我從來沒有見過父親上班的工地,我想去看看。

只見父親面色蒼白,身體消瘦,穿着一件已經洗成灰白的咔嘰布衣服,正一陣陣咳嗽,咳得前俯後仰,滿臉通紅。父親等到喘過氣來,又拿起手裡的工具,蹲坐在矮凳上,「噹噹當」幹個不停。我看看父親旁邊已經打磨出來的石器,線條筆直,表面光滑,造型美觀,件件可說是藝術的精品,我才知道父親的手藝如此了得,儘管他已經體力不支,儘管他氣喘吁吁。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們家和鄉親們家的那些石凳、石缸、石磨、石壩等,就是用他的這雙手打磨出來的。父親創造出了物質財富,還創造出了美好生活。難怪父親有那麼多的徒弟前後追隨,還有那麼多鄉親的連連美譽!

又一個周末回家,我走到我們家後面大路上,就聽見下面院子裡傳來一陣陣急促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咳」咳個沒完,咳得讓我撕心裂肺。「哦,父親從攀枝花回來了?」我疑惑不解,父親是去攀枝花治病的,病沒有好怎麼就回來了呢?我一口氣跑下坡到了院壩里,見到父親身穿一套綠色的新衣服,(新衣服是郵電局職工的工作服,這是二姐夫送的),他正坐在凳子上編背簍。我急於探個究竟:「老爸怎麼回來了?不願在二姐家待了?」他說:「待了幾天不習慣,該回來了。」我明白他的「不習慣」,其實是舍不下他那幾個沒有成年的孩子。

我看着父親瘦削的臉上,眼睛深陷了下去,知道他病得不輕,我說:「老爸,你都病了,就休息吧,不用編這些背篼籮筐了。」父親停了下手中穿來划去的竹篾,抬起眼來對我說:「我多編一點背筐籮筐來存到,留着你們今後好用。我走了以後,你們編不來這些,怎麼辦呢?」我當時聽着父親說「走」的意思,心裡一驚,眼淚一下就湧上來,背過臉去,聲音哽咽道:「老爸,你還年輕,你還不到55歲,不會有事的。」我明白我說這句話是多麼沒有底氣呀,因為醫生說過,父親需要住院治療,否則……可我們哪來錢呢?我讀書每個月還需要一點生活費,母親不到50歲已蒼蒼白髮了,弟妹那么小,還不能自食其力,全靠母親一個人支撐,哪來一點收入呢?那時家家都窮,即使向別人借錢,也沒人能借出多餘的一點錢。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能沒有父親,他是我的天,沒有父親的日子不堪設想啊!有時我也來一點阿Q精神,來一個自我麻醉:我的父親不會離開我,上帝會保佑父親,不是說「好人一生平安」嗎?父親一定好好的!

記得那年是1979年的冬天,我已讀高二了,在一個周六的下午回家,寒風「呼呼」作響,暮色蒼茫,籠罩着整個田野和村莊,偶爾有幾聲犬吠。走進家門已是昏暗,只有一盞燈泡亮着,接着聽見了父親「咳咳咳」「咳咳咳」急喘的咳嗽聲。我看到了父親,他已經臥床了,咳得一身都在顫抖,很久才緩過氣來。我趕忙過去倒開水與他,喝了一點,我看見他的顴骨高高凸起,然後又勉強支撐起身體坐起來,一雙皮包骨頭的手又在搓麻線了。我難受極了,流着淚說:「老爸,你就躺下休息吧,不要再累了。」父親用乾枯的手指指着正在打蓆子的大弟和妹妹:「你看打燈草蓆需要麻線,現在弟弟妹妹還小,他們搓不來麻線,我儘量多做一些,留着……咳咳…。」他還沒有說完又咳嗽起來,緊接着嘴裡湧出了好多血,我連忙用紙去擦乾淨,弟弟妹妹們也跑過來,我心裡慌亂緊張極了,手在不斷顫抖,心臟跳動似乎要蹦出來,我下意識感覺天快塌了,父親大限不遠了。那時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中,而我是老大,看着父親這樣痛苦我卻愛莫能助。我好無奈好悲傷,唉,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好恨我自己的無能!

看着父親這樣痛苦,我的內心在流血,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凝噎難言。父親看着我們幾個,有氣沒力地說:「沒事,你們不要…擔心我,一切…都會好起來。」

在過後的幾天裡,父親咯血情景如影隨形,伴隨着我戰戰兢兢地度過每一個小時,甚至是每一分鐘,我時刻擔心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我的右邊眼睛跳個不停,這是史無前例的,足足跳了一周,我好生納悶,怎麼回事?俗語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難道災難真的降臨?我太怕出事了,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上課成了行屍走肉,那幾天就這樣恍恍惚惚中度過了,這才叫「度日如年」了。不過,有時也暗生希望,幻想奇蹟出現,幻想這周末回家,父親還能夠站起來說笑,還能夠安然無恙走動。

一個周四的下午課間,我的堂哥第一次來到教室,說:「你去給老師請假,家裡有事。」我一下明白了「有事」含義,心一下沉重起來,猜測着即將要發生的災難。

回到家裡,父親臥在床上氣息奄奄,臉色蠟黃,我摸着他冰冷的手,我想哭但是卻不能哭,我不能讓父親看出我的悲傷,我極力在安慰他。父親告訴我說,不要擔心他,該上課還是要去上課,讀書才有出息,我點頭答應了。他只能斷斷續續和我交流,有時他想咳嗽卻聽不見聲音,只見在喉嚨里輕輕一動,上下嘴唇微微張開了一點,也不再咯血了,看着這些,我以為父親的病有所好轉。

第二天早上五點,我準備出門去學校,父親早已醒了,在那微弱的燈光里,他氣若遊絲但字字說得很清楚:「老六,我不行了,不能再照顧你們了。你老媽老了,你要替我照顧你老媽,還要幫我把弟弟妹妹養大成人!」我聽着,淚如雨下,伸手握住父親的手,哭着對父親說:「老爸,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記住你的話。」此時我好想永遠拉住父親的手,好想留下來一直陪伴他,可是父命難違。於是,在漫天寒氣滿路白霜的早上,我走向了學校,離開了我的家,離開了我的父親,成為終身的遺憾。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43年了,我卻永遠忘不了他的咳嗽聲!我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父親病得那麼厲害,以至於臥床不起,以至於一息尚存之際,還在不斷勞作,還在照顧家人,還念念不忘親人,這是何等境界?這是什麼力量支撐着他?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其實父親活着就是一種「情懷」,這「情懷」中蘊含了他一心的摯愛、一世的擔當、一直的堅韌、一生的奉獻。

在那艱難困苦的年代,我的父親是一個普通勞動者,他用身體和生命,為我家撐起了一片藍天。正因為千千萬萬父親這樣的人,在不同領域挺起自己的脊樑,我們才有了幸福的今天……[1]

作者簡介

蘭新華,四川資中縣人,四川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本科畢業,資中二中語文高級教師,四川省資中縣作家協會成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