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雜記（二）——猛洞河上的歌(臨清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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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雜記（二）——猛洞河上的歌》是中國當代作家臨清流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湘行雜記（二）——猛洞河上的歌
漂流，是這次旅程里最激盪人心的回憶。
去之前，大家都無數次想象過這樣的情景：一頁筏艇順遂水流而下，勢如飛箭；浪花飛濺一臉一身，清涼肆意——與水的親近，行舟的樂趣，夏日的清涼……這些都是無比的誘惑！
只是奔赴的旅程中，導遊又格外渲染了一個環節——水戰。說漂流的過程就是一場槍林彈雨的過程，就是一次盛大的潑水節，誰沒有水槍，沒有雨衣，就體會不到漂流的樂趣。言語完畢，當車停在一個購物店門口，才知道此處購物才是導遊最真的目的。昂貴，是所有旅人最大的感慨，一個兩元的水瓢要賣到十元，十元的水槍要賣雙倍。只是，為了體會水上的樂趣，異鄉人只好忍痛一買。
穿上全副武裝，跨上輕便的小艇，早就蓄勢待發的心終於按耐不住了，用水槍首先朝河裡灌了水，然後尋找別船上的對象，見一沒有雨衣的遊客，毫不留情地掃射過去，對方驚恐狼狽卻又茫然找尋的眼神，給了眾人歡笑的理由。等他忙不迭擦眼鏡，第二槍水又砰然而上了，肆意的笑聲由船擴散到猛洞河裡。
這裡，是允許惡作劇的地方，是消除了一切陌生和距離的地方，是最接近人天性的地方。也許，每個人的天性里都有喜歡頑皮和惡作劇的成分，漂流給了成全這一天性最好的契機，此時，船上的每個人都被還原成孩童的面目。
當船開動，一行十二人叫喊着「我們出發了」，呼聲震天，響徹河兩岸的連山，猛洞河的水浪花四起。這是一條狹長無邊的河流，有巨石，有魚群，流水時而平靜時而湍急。看看四周，才會明白，怪不得它嬌縱不定，象給不諳世事的孩童，是因為它兩岸有青山綠樹護佑着啊。
那山脈如此高峻綿長，仿佛父親偉岸的身軀，刀削斧劈般陡峭直上，不留餘地，高傲決然；只是那一路攀援的濃郁的樹，卻如母親的臉，一層層泄露了它的柔情和春意，任蟬聲穿越，蝴蝶翩飛，水流划過！
來不及細看，轉眼間自己卻已經面目模糊，原來是那一浪一浪的水戰早已開始。不管對面的，是認識的不認識的，當官的還是平民的，是男人還是女人，舉槍便打，近人便發，打得船搖人喊，打得面目不清，打得河水沸騰。一時間，大笑聲，呼喊聲，澆灌聲，射擊聲，加油聲，聲聲環繞，循水不息。
見到對方攻勢猛烈，船夫勸慰道：你們坐穩了，我劃快點，避過他們。眾人高呼好。但手中卻絲毫不饒人，明知打不過，還是頑強反擊。我等小槍小炮，早已被轟擊地無力還手，臉上水流不斷，只好低着頭，躲在雨衣里。只是，聽着那些肆意的笑聲，罵聲，也覺得是一種酣暢淋漓的享受。
打出的是水，射出的是快樂啊！
俗世中的我們久違了這樣酣暢而單純的遊戲。在這裡，再也沒有地位身份之別，再沒有陌生和親近之別，再沒有心機和淳樸之別，這裡只有單純的人，單純的心，和天地，和水雲，相生相應。
漂流的旅程，就是一次滌盪身心的旅程，一次還復童心的旅程啊！
前方是一湍急的水流，船夫善意地提醒道：暫停一下，手要抓緊了，安全第一！
我們都聽話地放下武器，抓住那標誌着安全的黑繩帶。看着那飛旋的急流，因為旁邊巨石的阻擋，反而更現出它凜然不可犯的氣勢，它旋轉着，飛濺着，衝擊着，暴躁着，如一頭髮怒的獅子，齜牙咧嘴地伸展出那暴怒的白色棕毛；也象一隻被打碎了的潘多拉的盒子，綻現出奇形怪狀的嗔怒而來的白髮魔女；第一次發覺浪花也是有腳的啊，因為即便它飛濺地再高，它也是要歸回到開始的地方，即便碎裂無形！
我們屏息着，身子坐得直直的，手握韁繩緊緊的，象個威武而戒備的騎馬將士，直等跨水而上。伴隨一聲驚呼，只看那水流嘩啦躍起，激起一道白色屏障，在眼前一閃，就已穿身而過；伴隨飛沫紛紛而下時，那透徹的涼意和肆意就直接穿心而來，任那水花在臉上笑開了花，那是世間最潮濕最無邪的笑容。
俯身相看，身下褲子盡濕，灌滿了水；再看同行的，已如落水人一般，身上衣衫盡貼，格外狼狽，不由哈哈大笑，你笑我，我笑你，笑聲也仿佛在河面上賽起跑來。
只是笑聲還未停息，繼之而來的是更為動情的驚嘆：好美啊，那瀑布！
真的，還沒有看過那樣美的瀑布，只見他從幾十米的山崖上凌空而下，飛身不顧，毅然決然地落下，織就出千丈帛，萬丈絲。而低處又各自有水流相和而來，層層疊疊。
一時間，仰觀其上，仿如天外飛仙，凌空而舞；仿如前仆後繼的匹匹白馬，吼身震天；仿如楊玉環落在天堂的霓裳曲，悲壯一泣；仿佛遺忘在山崖上千年一等，鬚髮皆白……
瀑布四周，水霧瀰漫，仿佛仙境。絲縷落身，卻如春風化雨，如水的溫柔。而那水面接處，卻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丁冬有聲；或如碎銀飛濺，落水成花！
總之，怎樣看，是怎樣美。
是壯麗的美，也是柔情的美；是決絕的美，也是深情的美；是素淨的美，也是聲色的美；是孤獨的美，也是熱烈的美！
看我們如此痴迷的模樣，船夫說，我帶你們感受下這瀑布如何，到那瀑布底下走一走，就象被千萬隻手按摩一樣，很舒服的。我們都高興地順從了。
眼見瀑布近了，我們近握韁繩，低垂着頭顱，接受着這平生第一次的瀑布洗禮。一道道雨簾穿梭，細碎的聲響由弱變強，直到變成鑼鼓般震撼，接着，我們的頭上身上便傳過各種輕重不一的敲擊，如錘，如跺，如鼓，一聲聲，一道道，千百成音，千百成色，千百成感，真是今生難忘！
出了瀑布，我們直視前方，忽聽船夫說：你們再回頭看一下瀑布，角度不同的，也很美的。
我們都一齊回頭。果然，離我們漸遠的瀑布更有了種幽深之美。其實，我回頭看的不僅僅是瀑布，還看了船夫。我終於想知道，這個如此懂得欣賞美麗，感受美麗的人是怎樣的。發覺，他亦美：黑髮，黑膚，眼神乾淨，身形健壯，高大！感謝這深山孕育的船夫，他幫我們抵達了美，也傳達了美。
瀑布穿過了，見我們興味尤然，船夫說：我給你們唱首山歌吧。眾人稱好。
一時間，平靜的水面上響起那山裡的聲音：嘹亮，高揚，清越，純淨，卻又憂傷。我們靜靜地聽着，驚嘆着山里人的天生好嗓子的同時，卻思忖着這夾雜其中的綿綿憂傷，來自何處。
這讓我想起了，課文《三峽》里的「猿鳴三聲淚沾裳」的詩句來。老師曾說，那是漁夫們的悲慘生活孕育了他們的憂傷，那麼眼前這位呢？
隨着攀談，我們逐漸知道，他們日日擔當風險，卻日進幾十元，比起我們給予的昂貴門票，他們的所得甚是微薄，更多的錢卻是流進了商人的口袋。
聽着歌聲，眼前的風景不斷變幻着。接下來我們還不斷驚喜地發覺，瀑布有各種式樣的，不僅僅有壯觀絕頂的，還有雋秀如楷的，還有如煙似霧的，它們支流不等，高度不等，造就了不同的風姿，卻絕無雷同。
穿過急流險灘，我們展轉幾小時的時光很快就結束了，眾人依依不捨地上岸了。只是那沿途的風景，還有那黝黑的漢子卻深深印在腦海里。
坐上繼續出發的汽車，忽然聽說了一件事，讓我久久無語。
漂流時，有一船翻船。其中兩個女人被覆壓在船下，是船夫救上來。遊客丟了不少的貴重東西，被救的女人哭叫着要回家，救人的船夫不敢上岸……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那黝黑面目的船夫來，想那徘徊岸邊的身影，讓我無限的酸楚起來。同車的在議論，這個船夫倒霉了，不僅僅是一天的工資沒有了，甚至一月，因為一個丟失的蘋果手機就值五千塊呢？
我不忍再聽，只是想，如果可能，我願意是那個有驚無險的乘客，不要怨恨，不要賠償。在這個物慾橫流，彼此莫不相關的世界，一個船夫的命運卻和一個乘客如此緊密的連接，這已經是一種很深的淵源。而如果，有人幫助過你體驗過生死剎那的感覺，除了感激，還需要別的嗎？
車開了，我的思緒卻囚禁在那翻船的事件中。底層的人啊，最淳樸的人啊，付出最多的人啊，為什麼總是得到的最少，而承擔的卻是最多呢？
我的耳邊不禁又迴蕩起那首憂傷的歌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