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三十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滇游日記三十九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原文
初十日晨起,霽色可挹。遂由閣東竹塢,繞石崖之左,登其上。其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擎空,四面壁立,而南突為岩,其下嵌入,崖頂平展如台。岡脊從北來環其後,斷而復起,其斷處亦環為峽,繞崖左右,而流泉瀠之。種竹峽中,嵐翠掩映,道從之登。昔玉麓構殿三楹在頂,塑佛未竟,止有空梁落燕泥也。
已復下青蓮閣,從閣側南透崖下,其岩忽繃雲罨幕,亭亭上覆,而下臨復跫qióng腳步聲然無地。轉其西,岩亦如之,第引水環流其前,而斷北通之隘,致下岩與上台分為兩截。余謂不若通北隘,斷東路,使青蓮閣中道,由前岩之下從西北轉達於後峽,仍自後峽上崖台,庶幾乎漸入佳境,不分兩岐也。
既而太麓翁策杖攜晨餐至。餐畢,余以天色漸霽,急於為石城游。太麓留探松坡石洞,余以歸途期之。太麓曰:「今日抵江邊已晚,不必渡,可覓土官早龍江家投宿。彼自為登山指南。不然,其地皆彝寨,無可通語者。」余識之,遂行。
乃西南下,至其廬側,遂渡塢中南出之水,其西一里,上循西坡北向行。一里,轉而披其西峽,半里,逾脊西下。一里,下至壑中,其處忽盤窩夾谷,自東北而透西南之門。路循其南坡西行,一里,涉峽中小水,同透門出,乃西南隨坡下。
三里,復盤坡西轉,望見南塢中開,下始有田,有路從東南來合,即爛泥壩北來道也。坡西南麓,有數家倚坡南向,是為某某。仍下坡一里,從村左度小橋。是坡左右俱有小水從北峽來,而村懸其中。又西北開一峽,其水較大,亦東來合之,會同南去,當亦與松坡水同出羅明者。
由是望其西北而趨,一里,逾坡入之。
又渡一東北來小水,即循北坡溯澗西北行。
二里西下,渡塢中澗,復西北上澗西之山。又隨其支峽入,二里,再上盤西突之坡。坡西有壑中盤,由壑之北崖半里,環陟其西脊,約三里,由脊西南下。半里,平行枯峽中,一里,有枯峽自北來合,橫陟之,循北嶺之坡西行。一里,其處峽分四岐:余來者自東,又一峽自北,又一峽自南,雖皆中枯,皆水所從來者;又一峽向西,則諸流所由下注之口。路當從西峽北坡上行,余見北來峽底有路入,遂溯之。二里,其中復環為一壑,聞水聲淙淙,數家倚西坡而居,是為打郎。入詢居人,始知上江路在外峽之西,壑東北亦有路逾嶺,此亦通府之道,獨西北乃山之環脊,無通途也。乃隨西山之半南向出,二里,盤西山之南嘴而西,其前有路自峽底來合,則東來正道也。於是倚北崖西行西峽之上,峽南盤壑屢開,而水仍西注;峽北西垂漸下,石骨迸出。行二里,時上午暑甚,余擇蔭臥石半晌,乃西北下坡。半里,有澗自東來,其水淙淙成流,越之,仍倚北坡西北行。二里,飯於坡間。又西北二里,越岡西下,其間坑塹旁午,陂陀pō
tuō不平坦間錯,木樹森羅。二里,路岐為兩,一西南,一西北。余未知所從,從西北者。已而後一人至,曰:「西南為猛賴渡江徑道,此西北道乃曲而從猛淋者。」余欲轉,其人曰:「既來一里,不必轉,即從猛淋往可也。」乃西北隨峽稍下。
二里余,有聚落倚南坡,臨北壑,是為猛淋。
此乃打郎西山,南下西轉,掉尾而北,環為此壑。其壑北向頗豁,遙望有巨山在北,橫亘西下,此北沖後山,夾溪西行,而盡於猛賴溪北王尚書寨嶺者也。壑中水當北下北沖西溪。
其人指余從猛淋村後西南逾嶺行。
一里,陟嶺頭,逾而南下,遂失路。下一里,其路自西來合,遂稍東下,度一小橋,乃轉西南越坡。二里,則坡南大澗自東而西向注,有路亦自澗北西來,其路則沿坡而上,余所由路則墜崖而下,於是合而西向。半里,沿溪半線路行。其崖峭石凌空,下臨絕壑,其下奔流破峽,倒影無地,而路緣其間,嵌壁而行。西南半里,稍下離崖足,回眺北崖上插,猶如層城疊障也。又西二里余,從崖足盤西南突嘴,半里,始見上江南塢,其峽大開,中嵌為平疇,只見峽底而不見江流。有溪自西山東南橫界平疇中,直抵東山之麓,而余所循之溪,亦西南注之。峽口波光,四圍蕩漾,其處不審即峽溪所匯,抑上江之曲。余又疑東南橫界之流即為上江,然其勢甚小,不足以當之。方疑而未定,逾突嘴而西,又半里,轉而北,隨北峽下一里,從北峽西轉,始見上江北塢,雖平疇較小於南塢,而北來江流盤折其中,東峽又有溪西向入之。其南流雖大,而江流循東山之麓,為東山虧蔽,惟當峽口僅露一斑,不若此之全體俱現也。又西向者一里,有十餘家倚南山北向而居,其前即東峽所出溪西南環之。問上江渡何在,村人指在其西北。問早土官何在,在其西南二里。乃北渡其溪。溪水頗大,而其上無橋,僅橫一木,平於水面,兩接而渡之,而木為水激,撼搖不定,而水時踴躍其上。
雖跣足赤着腳而涉,而足下不能自主,危甚。於是上西坡,南向隨流。行塍間,一里,稍折而西南,又一里,入早氏之廬,已暮。始在其外室,甚陋,既乃延入中堂,主人始出揖,猶以紅布纏首者。訊余所從來,余以馬氏對。曰:「元康與我厚厚待,何不以一柬相示?」余出元康詩示之,其人乃去纏首,易巾服而出,再揖,遂具晚餐,而臥其中堂。
此地為猛賴,乃上江東岸之中,其脈由北沖西溪北界之山,西突為王尚書營者,下墜塢中為平疇,南衍至此;上江之流西瀠之,北沖西溪東夾之,而當其交會之中;溪南即所下之嶺,自猛淋南夾溪南下,峙為下流之龍砂,而王尚書營嶺即其本支,而又為上流之虎砂也。上江之東,尚稱為「寨」,二十八寨皆土酋官舍。江以西是為十五喧,「喧」者,取喧聚之義,謂眾之所集也。惟此地有此稱。其人皆彝,欄居窟處,與粵西彝地相似。而早龍江乃居中而轄之者。
十一日晨起,早龍江具飯,且言:「江外土人,質野不馴,見人輒避。君欲游石城,其山在西北崇峽之上,路由蠻邊入。蠻邊亦余所轄,當奉一檄文書,令其火頭供應除道,撥寨夫引至其處,不然,一時無棲托之所也。「余謝之。龍江復引余出廬前曠處,指點而言曰:」東北一峰特聳,西臨江左者,為王尚書駐營之峰。
西北重峽之下,一岡東突江右者,是為蠻邊,昔麓川叛酋思任踞為巢。
其後重岸上,是為石城,思酋恃以為險,與王尚書夾江相拒者也。此地昔為戰場,為賊窟。今藉天子威靈,民安地靜,物產豐盈,盛於他所。他處方苦旱,而此地之雨不絕;他處甫插蒔,而此中之新谷已登,他處多盜賊,而此中夜不閉戶。敢謂窮邊非樂土乎!第無高人至此,而今得之,豈非山川之幸!「余謝不敢當。時新谷、新花,一時並出,而晚稻香風,盈川被隴,真邊境之休風,而或指以為瘴,亦此地之常耳。
既飯。龍江欲侍行,余固辭之,期返途再晤,乃以其檄往。出門,即溯江東岸北行。二里,時渡舟在西岸,余坐東涯樹下待之,半晌東來,乃受之。溯流稍北,又受駝騎,此自北沖西來者。
渡舟為龍江之弟龍川所管,只駝騎各畀之錢,而罄身隻身不帶他物之渡,無畀錢者。時龍川居江岸,西與蠻邊之路隔一東下小溪。渡夫謂余,自蠻邊回,必向溪南一晤龍川。余許之。乃從小溪北岸登涯,即西北行,於是涉上江之西矣。此十五喧之中也,循西山北二日為崩戛,南二日為八灣。
崩戛北為紅毛野人。
八灣南為潞江安撫司。
昔時造橋,西逾山心,出壺瓶口,至騰陽道,尚在其南下流二十里。其天生石崖可就為橋址者,又在其下。
昔眾議就崖建橋,孫郡尊已同馬元中輩親至而相度之。後徐別駕及騰越督造衛官,以私意建橋於石崖北沙嘴之沖,旋為水摧去,橋竟不成。
此江王靖遠與思任夾江對壘,相持不得渡。
王命多縛筏。
一夕縛羊於鼓,縛炬於筏,放之蔽江南下。思酋見之,以為筏且由下流渡,競從西岸趨下流,而且師從上流濟矣,遂克之。今東岸之羅明,乃其縛松明寨,羅鼓乃其造鼓寨也。
西北三里,有溪自西峽出,北渡之。半里,有聚落倚坡東向羅列,是為蠻邊。
按《志》,十五喧無蠻邊之名,想即所謂中岡也。閃太史亦有莊在焉。覓火頭不見。其妻持檄覓一僧讀之,延余坐竹欄上而具餐焉。
其僧即石城下層中台寺僧,結庵中台之上,各喧土人俱信服之,今為取木延匠,將開建大寺。此僧甫下山,與各喧火頭議開建之事,言庵中無人,勸余姑停此,候其明日歸,方可由庵覓石城也。余從之,坐欄上作紀。下午浴於澗。復登欄,觀火頭家烹小豚祭先。令一人從外望,一人從內呼。問:「可來?」曰:「來了。」如是者數十次。以布曳路間,度入龕而酌之飯之,勸亦如生人。薄暮,其子以酒肉來獻,乃火酒也。酌於欄上,風雨忽來,雖欄無所蔽,而川中蘊熱,即就欄而臥,不暇移就其室也。
「火頭」者,一喧之主也,即中土保長、里長之類。
十二日火頭具飯,延一舊土官同餐。其人九十七歲矣,以年高,後改於早龍江者。喧中人皆言,其人質直而不害人,為土官最久,曾不作一風波,有饋之者,千錢之外輒不受。當道屢物色考察之,終莫得其過跡。喧人感念之,共宰一牛,賣為贍老之資。既飯,以一人引余往中台寺。余欲其人竟引探石城,不必由中台。其人言:「喧中人俱不識石城路,惟中台僧能識之;且路必由中台往,無他道也。」余不信,復還。遍征之喧中,其言合,遂與同向中台。
由村北溯溪西向入,二里,過上蠻邊,漸入峽。又西一里余,涉一水溝,逐臨南澗倚北坡而行。又里余,則北坡稍開,有岐北去。又西逾坡,過一水塘,北下峽中。共二里,有溪自北峽來,架木為橋,西度之。橋之南,又有溪自南峽西來,與橋水合進,而出於蠻邊南大溪者。既度橋西,即北向上坡。其坡峻甚,且濘甚,陷淖不能舉足,因其中林木深悶,牛畜蹂踐,遂成淖土,攀陟甚難。
二里,就小徑行叢木中。
三里,復與大路合,峻與濘愈甚。又北上一里,折而西南上峽中。一里,南逾其岡,則中台東下之脊也,始見有茅庵當西崖之下,其崖矗然壁立於後,上參霄漢,其上蓋即石城雲。
乃入庵。
庵東向,乃覆茅為之者,其前積木甚巨,一匠工斫之為殿材。昨所晤老僧號滄海,四川人。已先至,即為余具飯。余告以欲登石城,僧曰:「必俟明日,今已無及矣。此路惟僧能導之,即喧中人亦不能知也。」余始信喧人之言不謬,遂停其茅中。此寺雖稱中台,實登山第一坪也。石城之頂,橫峙於後者,為第二層。其後又環一峽,又矗而上,即雪山大脊之東突,是為第三重。
自第一坪而上,皆危嶂深木,蒙翳懸阻,曾無人跡。惟此老僧昔嘗同一徒,持斧秉炬,探歷四五日,於上二層各斫木數十株,相基卜址,欲結茅於上,以去人境太遠,乃還棲下層。今暄人歸依,漸有展拓矣。
十三日僧滄海具飯,即執殳前驅。余與顧仆亦曳杖從之。從坪岡右腋仆樹上,度而入。其樹長二十餘丈,大合抱,橫架崖壁下,其兩旁皆叢箐糾藤,不可着足,其下坎坷蒙蔽。無路可通,不得不假道於樹也。過樹,沿西崖石腳,南向披叢棘,頭不戴天,足不踐地,如蛇游伏莽,狨róng金絲猴過斷枝,惟隨老僧,僧攀亦攀,僧掛亦掛,僧匍匐亦匍匐。二里,過崇崖之下。又南越一岡,又東南下涉一箐,共里余,乃南上坡,踐積茅而橫陟之。其茅倒者厚尺余,豎者高丈余,亦仰不辨天,俯不辨地。又里余,出南岡之上。此岡下臨南峽,東向垂支而下,有微徑自南峽之底,西向循岡而上,於是始得路。隨之上躡,其上甚峻,蓋石城屏立,此其東南之趺fū,南峽又環其外,惟一線懸崖峽之間。遂從攀躋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環轉之城,其山則從其後雪山之脊,東度南折,中兜一峽,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峽中之門也。其崖則從南折之脊,橫列一屏,特聳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則承趺之座也。峽則圍三缺一,屏則界一為二,皆不可謂之城。然峽之杳渺障於內,屏之突兀臨於外,此南垂屏峽之交,正如黃河、華岳,湊扼潼關,不可不謂險之極也。從南垂足,盤其東麓而北,為崖前壁,正臨台庵而上。壁間有洞,亦東向,嵌高深間,登之縹緲雲端,憑臨瓊閣,所少者石髓無停穴耳。盤其西麓而北,為崖後壁,正環墜峽之東。削壘上壓,淵塹下蟠,萬木森空,藤蘚交擁,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為二:一東北上,為躡崖頂者;一西北,為盤峽坳者。乃先從峽。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結翠,絲日不容下墜。
山上多扶留藤,所謂簍子也,此處尤巨而長,有長六丈者。又有一樹徑尺,細芽如毛,密綴皮外無毫隙。當其中有木龍焉,乃一巨樹也。其下體形扁,縱三尺,橫尺五。自地而上,高二尺五寸,即半摧半茂。摧者在西北,止存下節;茂者在東南,聳於而起。其干正圓,圍如下體之半,而高不啻十餘丈。
其所存下節並附之,其圓亦如聳干,得下體之半,而其中皆空,外膚之圍抱而附於聳干者,其厚止寸余,中環空腹如桶,而水盈焉。桶中之水,深二尺余,蓋下將及於地,而上低於外膚之邊者,一寸有五,其水不甚清,想即樹之瀝也。
中有蝌蚪躍跳,杓yǎo即勺水而干之則不見。
然底無旁穴,不旋踵即不及轉身而水仍滿,亦不見所自來,及滿至膚邊下寸五,輒止不溢。若有所限之者,此又何耶?
其樹一名溪母樹,又名水冬瓜,言其多水也。
土人言,有心氣痛者,至此飲之輒愈。
老僧前以砍木相基至,亦即此水為餐而食。樹之北,有平岡自西而東,屬於石崖之峰。即度岡之北,有窪匯水,為馬鹿潭,言馬鹿所棲飲者。窪之北,則兩岸對束如門,潭水所從泄也。循岡西上半里,西大山之麓有坡一方,巨木交枕,雲日披空,即老僧昔來所砍而欲卜之為基者,寄宿之茅,尚在其側。由此西上,可登上台,而路愈蔽,乃返由前岐東北躡岸,半里而凌其上。南瞰下台之龕庵,如井底寸人豆馬,蠕蠕下動。此庵遂成一畫幅,其頂正如堵牆,南北雖遙而闊皆丈余,上下雖懸而址皆直立。
由其上東瞰上江如一線,而東界極北之曹澗,極南之牛角關,可一睫而盡;惟西界之南北,為本支所掩,不能盡崩戛、八灣之境也;西眺雪山大脊,可以平揖而問,第深峽中嵌,不能竟陟耳。乃以老僧飯踞崖脊而餐之,仍由舊徑下趨中台庵。未至而雨,為密樹所翳不覺也。既至而大雨。
僧復具飯。下午雨止,遂別僧下山,宿於蠻邊火頭家,以燒魚供火酒而臥。
譯文
初十日早晨起床,天氣晴朗,秀色可抱。於是經由閣東滿是竹叢的山塢,繞到石崖之左,登到它上邊。這石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高擎空中,四面牆壁樣豎立,而南面突出成為高峻的山崖,它下邊嵌進去,石崖頂上平平展開如像平台。岡脊從北邊延來環繞在它後面,中斷後重又聳起,那斷開之處也環繞成峽谷,繞在石崖的左右,而流淌的泉水瀟繞着它。峽中種了竹子,山嵐霧氣掩映,道路從這裡上登。從前馬玉麓在山頂建了三間殿宇,佛像未塑完,只有空蕩蕩的樑上落下燕泥。不久再下到青蓮閣,從閣子側邊往南鑽到石崖下,石崖忽然如被雲層緊繃篩幕覆蓋,高高地從上往下傾覆,而下臨之勢也是侷促沒有餘地。轉到它的西面,石崖也是如此,只不過引水環流在它前邊,而且隔斷了通到北邊的隘口,以致下面的石崖與上面的平台分為兩截。我認為不如打通北邊的隘口,阻斷東面的路,使青蓮閣中間的道路,由前面的石崖之下從西北轉到後峽,仍從後峽上達石崖上的平台,或許能漸入佳境,不分為兩條岔道了。
既而太麓翁拄着手杖帶着早餐來到。吃完飯,我認為天色漸轉晴,急於去石城遊覽。太麓挽留去探松坡的石洞,我與他約好歸途時游。太麓說:「今日抵達江邊已晚了,不必渡江,可去找土官早龍江家投宿。他自會成為登山的指南。不然,那地方全是彝人的村寨,沒有懂漢語的人。」我記下他的話,便上了路。於是向西南下山,來到他的屋子側邊,就渡過塢中往南流出的水,從這裡往西一里,上去沿西坡向北行。一里,轉向穿過這裡的西峽,半里,越過山脊往西下走。一里,下到壑谷中,此處山窩忽然盤繞成夾谷,自東北穿出西南的谷口。路沿着這裡的南坡往西行,一里,涉過峽中的小溪,一同穿出谷口,於是向西南順山坡下行。三里,再繞着山坡向西轉,望見南面山塢中間開闊,下邊開始有田,有條路從東南前來會合,就是爛泥壩北來的路了。山坡西南麓,有幾家人背靠山坡面向南,這是某某地方。仍下坡一里,從村左越過小橋。這處山坡左右都有小溪從北峽中流來,而村子懸在其中。又在西北方分開一條山峽,峽中水較大,也是向東流來會合兩條小溪,會流後一同往南流去,應當也是與松坡的水一同流到羅明壩的。由此望着它的西北方趕去,一里,越過山坡進入峽中。又渡過一條由東北流來的小溪,立即沿北坡溯山澗往西北行。二里往西下走,渡過塢中的山澗,再向西北上登澗西的山。又順它的支峽進去,二里,再上走盤繞西突的山坡。山坡西邊有壑谷盤繞在山中,由壑谷北邊的山崖上走半里,環繞着上登它西邊的山脊,約三里,由山脊向西南下走。半里,平緩前行在乾枯的峽中,一里,有條乾枯的山峽自北邊來相會,橫向涉過它,沿北嶺的山坡往西行。一里,此處山峽分為四岔:我所走的自東邊來,又一條山峽自北邊來,又一條山峽自南邊來,峽中雖然都是乾枯的,全是山水前來流經之處;又有一條山峽向西去,卻是諸峽中的流水經由下注的通道。路應當從西峽的北坡上行,我見北來的峽底有路進去,就溯此峽進去。二里,峽中又環繞成一個壑谷,聽見水聲塗塗,數家人背靠西坡居住,這是打郎。進村詢問居民,才知去上江的路在外邊峽中的西面,壑谷東北也有路越嶺,這裡也是通往府中的路,唯有西北是環繞的山脊,沒有通途。於是沿西山的半山腰向南出來,二里,繞着西山南面的山嘴往西走,它前方有路自峽底來會合,就是東來的正道了。由這裡緊靠北邊的山崖往西行走在西峽之上,山峽南邊屢次敞開盤繞的壑谷,但水仍向西流注,山峽北邊往西漸漸下垂,骨狀的岩石迸裂出來。行二里,此時上午十分炎熱,我選擇了樹蔭躺在岩石上半晌,這才向西北下坡。半里,有山澗自東邊流來,洞中水塗塗成流,越過澗水,仍靠着北坡往西北行。二里,在坡上吃飯。又向西北二里,越過山岡往西下走,其間坑谷塹溝交錯紛繁,山坡相間錯雜,樹木森然羅列。二里,路岔為兩條,一條向西南,一條向西北。我不知從哪裡走,就從向西北的走。不久後邊一個人來到,說:「西南是去猛賴渡江的直路,這條往西北的路是繞道從猛淋走的。」我想轉頭走,那人說:「既然走來一里,不必轉回去,可以就從猛淋前去了。」於是向西北順峽谷稍下走。二里多,有村落背靠南坡,面臨北邊的壑谷,這是猛淋。此地是打郎的西山,往南下延後向西轉,向北掉轉尾部,環繞成此處壑谷。這個壑谷面向北方相當開闊,遙望有巨大的山峰橫亘在北邊,往西下延,這是北沖的後山,夾住溪流向西延伸,而後在猛賴溪北邊的王尚書寨嶺處到了盡頭。壑谷中的水應當是往北下流進北沖的西溪。那人指點我從猛淋村後往西南越嶺走。一里,登上嶺頭,越過後向南下走,就失去了道路。下走一里,那路自西邊來會合,就稍向東下走,越過一座小橋,於是轉向西南翻越山坡。二里,就見坡南有大山澗自東向西流注,有條路也自澗北向西來,那路是沿坡而上,我所走的路則是墜下山崖,在此會合後向西走。半里,沿溪畔線一樣的路前行。這裡的山崖峭石凌空,下臨絕壑,腳下奔瀉的溪流衝破峽谷,只見倒影,不見土地,而路沿着其間,嵌在石壁上行走。向西南半里,稍下走離開石崖腳,回頭眺望,北邊山崖上插,猶如層層城牆屏障樣重疊。又向西二里多,從山崖腳繞過向西南突的山嘴,半里,才見到上江南面的山塢,此處山峽非常開闊,中間下嵌為平坦的田野,只見峽底而不見江流。有溪流自西山往東南橫隔在平曠的田野中;直達東山的山麓,而我沿着走的溪水,也向西南注入大溪。峽口波淺在四周蕩漾,此處不清楚是峽中溪流匯積的場所,還是上江彎曲之處。我又懷疑往東南橫隔的水流就是上江,然而水勢非常小,不足以充當它。正在疑惑未定時,越過突出的山嘴往西,又走半里,轉向北,順北峽下走一里,從北峽中往西轉,開始見到上江北面的山塢,雖然平曠的田野比南面的山塢較小,可北邊流來的江流盤繞曲折於其中,東峽中又有溪流向西流入江中。那往南的江流雖大,但江流沿東山的山麓流,被東山遮蔽,唯在峽口只露出一斑,不如在此地全部都顯現出來了。又向西走一里,有十多家背靠南山面向北方居住,村前就是東峽流出的溪水在西南環繞着它。打聽上江的渡口在哪裡,村里人指示在村子西北。問早土官在哪裡,說在村子西南二里處。於是向北渡過此溪。溪水很大,可溪上無橋,僅橫放一根木頭,平架在水面上,兩頭相接渡過溪流,但木頭被水衝激,搖撼不定,而且溪水時時上漲躍過橋上。雖是赤足涉過去,但腳下不能自主,非常危險。於是上登西坡,向南順流水行走在田野間,一里,稍折向西南,又走一里,進入早家的屋中,已經天黑。起初在他的外室,十分簡陋,既而被延請入中間的堂屋,主人這才出來揖讓,仍然是用紅布纏頭的。詢問我從哪裡來,我回答從馬家來。他說:「元康與我交情深厚,為何不拿出一個柬帖來給我看看?'』我拿出元康的詩給他看,那人才除去纏頭,換為頭巾儒服出來,再次作揖,於是準備了晚餐,而後睡在中間堂屋中。
此地是猛賴,是上江東岸的中段,這裡的山脈由北沖西溪北面橫隔之山,向西突為王尚書營嶺,下墜到塢中成為平曠的原野,往南延展到達此地;上江的江流在西面潦繞着它,北沖的西溪在東面夾住它,而它正處於兩條水流交會的中間地帶;溪流南邊就是我走下來的山嶺,自猛淋南邊夾住溪流往南下延,聳峙為下游的龍砂,而王尚書營嶺即是它的主要支脈,而且又是上游的虎砂。上江之東,還稱為「寨」,〔二十八寨都有土人首領的官第。〕江以西是十五喧,〔「喧」,選取喧鬧聚集的意思,是說人眾聚集的地方。只有此地有此名稱。這裡的人全是少數民族,居住在竹樓洞窟中,與粵西少數民族居住的地方相似。〕而早龍江是居住在中部管轄十五喧的人。
十一日早晨起床,早龍江準備了飯,並說:「江外的土人,質樸粗野,不馴順,見人就躲避。先生想要去游石城,此山在西北的高峽之上,路由蠻邊進去。蠻邊也是我管轄的地方,當奉送一道檄文,命令那裡的火頭供給所需,修整道路,調拔寨中的夫役領路到那地方,不然,一時之間沒有棲身的場所了。」我謝過他。龍江又領我出到屋前的空曠處,指點着說道:「東北的一座山峰特別高聳,向西面臨江左的,是王尚書駐紮兵營的山峰。西北重重山峽之下,一座山岡向東突到江右的,那是蠻邊,從前麓川叛逆的酋長思任盤踞着為巢穴。它後方的重重山崖上,那是石城,是姓思的賊酋據為天險,與王尚書夾江抗拒的地方了。此地從前是戰場,是賊窟。今天憑藉天子的威嚴神靈,百姓安居,地方平靜,物產豐富,盛於其他地方。其他地方正苦於乾旱,而此地的雨露豐沛不絕;其他地方剛剛插秧,而這一帶的新谷已經成熟;其他地方盜賊很多,而這一帶夜不閉戶。敢說是閉塞的邊疆不是樂土嗎?但只是無高人來到此地,而今天您來了,難道不是山川的幸事嗎?'』我辭謝不敢當。當時新稻穀、新稻花,一時間一起長出,而晚稻香風,充盈在平川中,籠罩着田野,真正是邊境的優美風光,但有人指認為是瘴病之區,這也是此地的常事罷了。
吃飯後,龍江要陪同上路,我堅決辭謝了他,約定返回途中再會面,就拿着他的檄文前去。出門後,立即溯江東岸往北行。二里,此時渡船在西岸,我坐在東岸樹下等船,半晌渡船來到東岸,就上到船中。逆流稍往北走,又接受了馱物的馬匹,這是從北沖往西來的馬幫。渡船是早龍江之弟早龍川所管,只是馱物的馬匹各自交給他一些錢,而空身渡江的人,無人交錢。此時早龍川住在江岸上,西邊與去蠻邊的路隔着一條往東下流的小溪。擺渡的船夫告訴我,從蠻邊回來,必須去溪南與龍川見一次面。我答應了他。於是從小溪北岸登上江岸,馬上往西北行,從這裡起跋涉在上江的西面了。此地是十五喧的中間地帶,沿西山往北走兩天是崩戛,向南走兩天是八灣。〔崩戛以北是紅毛野人。八灣以南是潞江安撫司。〕昔日造有橋,向西越過山心,通出壺瓶口,到騰陽道,還在它南面下游二十里。那天生的石崖可就勢作為橋基的地方,又在它的下游。〔從前眾人商議就着石崖建橋,孫知府已會同馬元中一幫人親自來察看地形。後來徐別駕及騰越督造的衛官,憑私人的意見在石崖北邊沙嘴的衝要處建了橋,不久被水摧毀衝去,橋始終未建成。
此江王靖遠與思任夾江對壘,互相堅守不能渡江。王靖遠命令多綁些木筏。一天夜裡把羊綁在鼓上,捆火把在木筏上,放筏遮滿江面往南下漂。姓思的賊酋見此,以為木筏將由下游渡江,爭着從西岸趕到下游,可王靖遠的軍隊卻從上游渡過了江,便戰勝了思任。今天東岸的羅明壩,是他捆松明的寨子,羅鼓寨是他造鼓的寨子。〕往西北三里,有溪水自西峽中流出來,向北渡溪。半里,有村落背靠山坡向東羅列,這是蠻邊。〔據志書,十五喧中無蠻邊的名稱,猜想就是所謂的中岡了。閃太史也有莊園在這裡。〕尋找火頭不見人影。他妻子持着檄文找來一個僧人讀了,把我引入竹樓坐下後就去準備飯食。那僧人就是石城下層中台寺的和尚,在中台之上建庵,各喧的土人全都信服他,今天為取木料請匠人來此,將開始修建大寺。此僧剛下山,就與各喧的火頭商議開山建寺的事,說庵中無人,勸我暫且停在此地,等他明日歸來,才可經由庵去找石城。
我聽從了他,坐在竹樓上寫日記。下午在山澗中洗澡。再登上竹樓,觀看火頭家烹小豬祭祖先。命令一個人從外邊望,一個人從樓內高呼。問道:「可來了?」答道:「來了。」如此數十次。用布拖在路上,把祖先的魂靈招引入神完中,給他飲酒吃飯,勸吃勸喝也同活人一樣。傍晚,他兒子拿酒肉來敬獻,是火酒。在竹樓上飲酒,風雨忽然間來臨,雖然竹樓中無所遮蔽,但平川中鬱悶炎熱,便就在竹樓上躺下,顧不上移到他的室中了。〔「火頭」是一喧的主人,就是中原的保長、里長之類。〕
十二日火頭備好飯,請來一個舊土官一同進餐。那人九十七歲了,因為年紀大,後來改任早龍江為土官。喧中人都說,此人質樸正直而不害人,任土官時間最長,從不曾惹是生非,有饋贈他錢的,千錢之外便不接受。當權者屢次羅織他的罪名,始終無法獲得他犯過失的形跡。喧中人感激懷念他,共同宰了一頭牛,賣後作為他養老的資金。飯後,派一個人領我去中台寺。我想要那人領路徑直去探石城,不必經由中台寺。那人說:「喧中人都不認識去石城的路,只有中台寺的僧人能認識路;並且路必須經由中台寺前去,沒有別的路了。」我不信,又返回來遍問喧中,他們的話相合,便與他同去中台寺。
由村北溯溪向西進去,二里,經過上蠻邊,漸漸走入山峽。又向西一里多,涉過一條水溝,於是面臨南邊的山澗緊靠北坡而行。又是一里多,就見北坡略略敞開,有岔路往北去。又向西越坡,過了一個水塘,向北下到峽中。共二里,有溪水自北峽中流來,用木頭架為橋,越到溪西。橋之南,又有溪水自南峽中向西流來,與橋下的水合,奔流而出,流到蠻邊南面的大溪中。越到橋西後,立即向北上坡。此坡非常陡峻,而且十分泥濘,陷入爛泥中不能舉腳,因為其中林木深密,牛群牲畜蹂嗬踐踏,便成了泥淖,攀登十分艱難。二里,走上小徑在叢林中前行。三里,再與大路會合,陡峻與泥濘更加厲害。又向北上走一里,折向西南上到峽中。一里,往南越過這裡的山岡,是中台寺向東下延的山脊,這才見到有座茅草寺庵位於西面山崖之下,那山崖牆壁樣巋然矗立在後方,上邊聳入雲霄,那上邊大概就是石城了。於是進入庵中。
寺庵向東,是茅草蓋成的,庵前堆積的木料非常巨大,一個工匠在砍削木頭作為佛殿的材料。昨天見面的老和尚〔法號叫滄海,是四川人。〕已先到達,馬上為我備飯。我告訴他想去登石城,和尚說:「必得等明天,今天已來不及了。此路唯有和尚能夠領路,即使是喧中人也不知道了。」我這才相信喧中人的話不假,便停在他的茅庵中。此寺雖稱為中台,實際上是登山的第一層平地。石城之頂,橫向聳峙在後方的,是第二層。它後邊又環繞着一條峽谷,又高聳而上,就是雪山大脊東突之處,這是第三層。自第一層平地上去,全是屏風樣高險的山峰,深深的林木,密蔽懸阻,從無人跡。唯有這個老和尚從前曾同一個徒弟,持着斧頭舉着火把,經歷四五天的探尋,在上面兩層各砍了幾十棵樹,觀測選擇基址,想在上面建茅庵,因為離有人的地方太遠,只得返回到下層居住。今天喧中人飯依後,漸漸有拓展了。
十三日滄海和尚備好飯,馬上執着兵器在前引路。我與顧仆也拖着拐杖跟着他走。從平地山岡右側倒臥的樹上,橫越進去。〔此樹長二十餘丈,大有合抱粗,橫架在崖壁下,它的兩旁都是成叢的竹林和糾纏在一起的藤枝,不能落腳,它下方坎坷密蔽,無路可通,不得不在樹上借路走。〕過樹後,沿西邊山崖的石腳,向南分開成叢的荊棘,頭上頂不着天,腳下踩不到地,如蛇一樣伏在草莽中遊動,如金絲猴一般躍過斷枝,唯有跟着老和尚,和尚抓我也抓,和尚懸掛我也懸掛,和尚甸甸我也甸甸。二里,走過高高的山崖之下。又往南越過一岡,又向東南下涉一個山著,共一里多,就向南上坡,踩着堆積的茅草橫向登坡。那茅草倒伏的厚一尺多,豎直的高一丈多,也是抬頭辨不出天,俯身辨不出地。又走一里多,出到南岡之上。
此岡下臨南峽,支脈向東下垂,有小徑自南峽峽底,向西沿山岡而上,於是才找到路。順小徑上登,那上邊非常陡峻,大體上石城屏風樣豎立,此地是它東南的石座,南峽又環繞在它外面,唯有二線懸在山崖峽谷之間。於是跟着向西攀登上走五里,便折向北上登。一里,向西北爬過坎坷的岩石,半里,抵達石城南垂的山腳。這才知道此山不是環繞之城,那山勢是從它後面雪山的山脊,往東延伸後向南折,中間兜成一條峽谷,往南下嵌,到此處南垂的山腳,是峽中的門戶。那山崖則從向南折的山脊,橫列一山如屏風,獨聳而上,到此處南垂的山腳,便如承受石碑的石座了。峽谷是圍着三面缺開一面,屏風則是把一條山脈隔為兩段,都不能把它稱為城。不過杳渺的峽谷阻隔於內,突兀的屏風高臨於外,此地是南垂屏風與峽谷的相交處,正如黃河、華山,湊集扼住漁關,不可不說是險要之極了。從南垂的山腳繞着石城的東麓往北,是懸崖的前壁,正臨在中台寺之上。石壁上有山洞,也是向東,嵌在高高的深山間,登上洞後縹緲在雲端,憑臨在瓊玉閣中,所缺少的只是洞穴中沒有積留的鐘乳石罷了。
繞過它的西麓往北,是懸崖的後壁,正環繞在深墜峽谷之東。陡削的石壁壓在上方,淵深的塹谷蟠曲在下方,萬木森森立在空中,藤葛苔辭交纏環擁,幽深陡峭之極。沿懸崖往北行一里,路分為兩條:一條向東北上走,是上登懸崖頂的路;一條往西北,是繞進峽谷山坳的路。於是先從峽中走。半里,涉到峽底,峽底也非常平坦,森然的林木如浮在空中結成翠玉,不容一絲陽光下射。〔山上扶留滕很多,就是所謂的簍子,此處的尤其巨大修長,有長達六丈的。又有一種樹直徑一尺,細芽如毛,濃密地綴在樹皮外無絲毫空隙。〕在林中有棵木龍,是一棵巨大的樹。樹幹下截呈扁形,直三尺,橫一尺五。從地面上去,高二尺五寸,就一半折斷一半枝葉繁盛。折斷的在西北面,只存留有下半節,茂盛的在東南面,樹幹高聳而起。那樹幹正圓形,外圍如下截的一半,可高處不止十多丈。那存留的下半節一併附在它上邊,它也圓得如高聳的樹幹,占下截的一半,而樹中全是空的。外邊的樹皮圍抱附着於高聳樹幹上的,皮厚只有一寸多,中間呈環形空腹如水桶一樣,而水裝滿其中。桶中之水,深二尺多,大概下邊將要到達地面,而上邊低於外邊樹皮的邊沿之處,有一寸五分,那水不怎麼清,想來就是樹上的滴水了。水中有蟒蚌跳躍,舀干水它們就不見了。但是底下無旁洞,來不及轉身水就溢滿了,也不見水從哪裡來,水滿達樹皮邊沿下邊一寸五時,就停止不溢。
好似有什麼東西限制着水,這又是為什麼呢?〔此樹一個名字叫溪母樹,又叫水冬瓜,是說它多水。當地人說,有心痛病者,到此飲水後就會痊癒。老和尚從前因為砍樹察看寺基來到,也就是用此水做飯吃的。〕樹的北面,有座平緩的山岡自西向東,連接到石崖的山峰。就在延伸的山岡之北,有窪地積水,是馬鹿塘,是說這是馬鹿棲息飲水的場所。窪地之北,就是兩座山崖對面緊束如門,潭水從那裡外泄。沿山岡向西上走半里,西面大山的山麓有一片山坡,巨樹交相枕藉,白雲紅日披拂在空中,這就是老和尚從前來砍樹想選為寺基的地方,寄宿的茅屋,還在它側邊。由此向西上走,可登到上台,但路愈加隱蔽了,只得返回來由前邊的岔路向東北登懸崖,半里就登到頂上。往南俯瞰下台的佛完寺庵,如井底一寸高的人豆一樣的馬,在下方蠕蠕而動,此庵便成了一幅畫。崖頂正如一堵牆,南北雖長但寬處都是一丈多,上下雖然高懸可崖腳全是筆直豎立。由它上邊向東俯瞰上江,如一條線,而東面極北的曹澗,極南的牛角關,可以一眨眼覽盡;唯有西面的南北兩端,被本山的支脈遮住,不能盡覽崩戛、八灣之境了;往西眺望雪山的大脊,可以平視作揖間候,只是深峽嵌在中間,不能徑直攀登罷了。於是拿出老和尚帶來的飯盤腿坐在崖脊上吃了,仍由原來的小徑下山趕回中台庵。未走到便下起雨來,但被濃密的樹林遮蔽着不覺得。到庵中後下大雨。和尚重又備了飯。下午雨停後,就辭別和尚下山,住宿在蠻邊的火頭家,拿來燒魚火酒吃後睡下。[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而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