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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黃沙入夢來(喬山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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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黃沙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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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黃沙入夢來(中國當代作家喬山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滿目黃沙入夢來(

白晝還沒有完全隱去時,天邊已是昏暗,巍巍的山體在愈加濃烈的昏暗裡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天地間幾乎混為一體,如果不是夜空中那幾顆若隱若現的小星星,恍惚間還以為回到了混沌世界。

風,是從北山上那道被撕裂開約十幾公里的「傷口」刮出來的,冷冽得有些透骨,不由人夾緊了衣服匆匆而回。已是陽春三月,俗語說「三月三,驢揭鞍」,可北山人依然與臃腫的棉衣難捨難離。

村口的老祠堂是金家莊唯一的古物,也是村裡的文化中心。飛檐翹角上形態各異的脊獸靜靜地凝視着金家莊的歲月更迭、滄桑變換。祠堂里供奉着一排排歷代祖宗的牌位,村民們將這兒虔誠地視為村里最神聖的地方。

金家莊背靠北山,三面環溝,被當地人稱作「小台灣」。過去的金家莊閉塞落後,幾乎與世隔絕,現在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政府給門前的深溝上架設了一座水泥橋,與溝對面寬敞的柏油路相連接,一下圓了村民們走北京逛上海的夢想;緊接着還用水泥硬化了街道,繼而又安裝了太陽能路燈,世代莊戶人想都不敢想的美夢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了眼前。

夢想成真了,本應生氣勃勃的村莊卻變成了寂寥的空村。

面貌一新的新農村無法挽留要養家糊口的年輕人,他們義無反顧地扛起一家的希冀出門打工了,中年婦女們也跟着兒女進城帶孫子,就連讀書的娃娃們也被集中到鎮上、縣上的大學校,村里剩下的幾乎是清一色的老弱病殘,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兒們竟然成了村里挑大樑的精壯勞力。儘管沒了年輕人的村莊失去了應有的活力,但生活還得繼續。這不,村民小組長在微信群里發布了一條重要的消息:「晚上七點,在祠堂門口開會,每戶必須確保一人參加。」

祠堂門口吊着一隻拳頭大的節能燈泡,把門前照得雪亮,三個人摟不住的大槐樹主幹被照的一半明一半暗,巨傘般的樹冠將門前的空地幾乎囊括一空。看到樹下羊拉屎似地稀稀拉拉七八個人,外號「歪人」的組長很生氣:「都死光了嗎,咋才來這幾個人?」

「隊長(村民還沿用着生產隊時對隊長的稱呼),咱村就我們幾個有微信,老人們都不會耍微信呀?」和隊長自小撒尿和泥一起長大的石頭接過了隊長的話。

「石頭,是這,你去敲鐘叫人。」隊長指着大槐樹下農業社時留下的那口鑄鐵鐘對石頭吩咐。

說起這口鐘有些年頭了,它和電影《地道戰》中的那口大鐘外形有點相似,但體積卻縮小了十倍不止,別看老碗口那麼大點小鍾,聲音卻尖銳而悠長。拉牛散社後,敲鐘的鐘錘和繩子就不見了蹤影,石頭隨手在地上撿起一塊瓦片,尖利的鐘聲即刻刺破了小山村寧靜的夜空。

不一會兒,三三兩兩的人朝着祠堂走來,有的披着衣服,有的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陸陸續續來到祠堂門前。

「大半夜的敲鐘做啥?」說話間,有的老人脫下鞋一屁股坐在上面,有的乾脆尋一塊磚塊坐下。

「多少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半夜敲鐘,啥事嘛這麼急?」

老人們相互打探着消息,有人直接問隊長。

「大半夜的不睡覺,叫社員幹啥?」老人們還是不習慣把社員叫村民。

「白天人不齊,咱們利用晚上和大傢伙商量一件重要的事。」隊長煞有其事地說。

「人基本到齊了,咱們開會。」隊長將商量事改口成開會,顯得鄭重其事。

「前幾年,綠源公司在咱溝對面的任家村開辦了採石場,每家每戶都享了利,幾乎全村的年輕人都在採石場謀下了職事,十里八鄉就他們村在家的人最全了。其實大家都知道,質量最好的石頭在咱們村後的山上,但是三條大溝擋了道,好事落到了石頭最不好的任家村,當時你們還罵我們能歘,沒能把項目爭取來,咱村的年輕人只能淪落到外出打工的份上。」說到這兒,隊長掃視了一下子民們,停頓了一下接着說,「老祖宗說過,打牆的椽上下翻,三十年財東三家轉。現在咱們村發財的機會就要來了!」

隊長說到這兒又停了一下,再次掃視全場。村民們一聽有財可發,就像打了雞血似的來了精神,個個伸長了脖子斂聲屏息地盯着隊長的嘴唇,恨不能從他的嘴裡掏出發財的信息。

「隊長,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發啥財?」石頭焦急地問。

「大家都知道,新修的高速路要從咱村的黑牛崖經過,但墊路基的黃土急忙找不下。前幾天鎮政府和村上領導帶項目部的人把周邊都考察了,只有咱們金家坪的土質綿軟,水分適中,粘性度強,所以計劃將金家坪一百畝地的黃土都買走,每畝給咱一千元的青苗賠償款和四千元的黃土購買款,共五十萬元。」

「還有這等好事呀?嘹扎咧!」和隊長一般年紀的常斌順手在地上撿起一段枯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不用畫,咱村37戶,152個人。如果按戶分,每戶能分到一萬三千五百多;如果按人頭分,每人可分到手三千二百八十九塊錢。」七叔到底是老會計,看見常斌在地上算賬,一眨眼就算了出來。

「老天爺開眼了,這錢如果拿到手,正好給兒子添首付買婚房。」

「就是就是,我剛發愁兒子的彩禮還差兩萬,這不,老天爺給咱送錢來了。」

村民們無不喜形於色,錢還沒拿到手,已經給錢想好了去處。

「球娃,這一百畝的土是咋個賣法?」山風掀起八十多歲的三叔胸前的長鬍鬚,如一把銀色的旗子在飄逸。他喚着隊長的小名問。

「剛才不是說了嘛,一畝地一千元青苗款和四千元的黃土款。」隊長有點怯三叔,畢竟人家是老黨員,幹了大半輩子的老支書。

「這土也不是這種賣法吧?」三叔冷着臉說,「我想按方計量買更合適。如果只說賣一百畝土,他們要挖多深呢?一米、兩米、還是五米、十米?」

「三叔,抽煙。」隊長陪着笑臉給三叔發煙,「這個五名也說好了,只挖五米。」

「這煙我抽不慣。」三叔擋住了隊長遞過來當下流行的細煙。

「你知道五米下的土質和上面的一樣不?」三叔又問了一句。

「應該一樣吧。誰都知道咱們黃土高原的土層最厚了,能不一樣嗎?」

「哼哼,不一定吧?」三叔冷笑了一聲說,「過去咱們打井的時候,三米左右就出現石盆,五米下面還能是好土?」

「咱隊總共不到三百畝耕地,全憑金家坪這一百畝地產糧食呢。如果咱把這能攥出油來的好土賣了,剩下溝邊棱邊狼不吃的地能打下糧食嗎?」三叔質問道。

「三叔,你多慮了,現在糧食又不值錢,誰還願意種地?咱趁現在這個好機會趕緊把地賣了,先把錢裝進口袋裡才是硬道理呀。」常斌嬉皮笑臉地說。

「說你娘的X話呢,不種糧食你吸風屙屁呀?」三叔生氣了,胸前的長冉翹起來差點戳到常斌的臉上。

「沒事,咱就是三年不種地,麥包里的糧食也吃不完。」常斌訕訕地解釋說。

「誰說賣地了?咱們賣的只是土!」歪人隊長接過常斌的話說,「他們把土拉走了,地還在!再說了,村裡的青壯勞力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老弱病殘能吃多少?如果咱們不賣,溝對面任家村的人眼睛都別到鬢角上盯着呢!」

「球娃,你燥啥?我說的不對嗎?」三叔站起身來面對村民說,「大家想一想,挖走五米厚的土,誰知道下面是料姜石還是青石?到時候咋種地呀?」

「三叔呀,如果挖出石頭了那可算燒高香了,咱們也能像任家村一樣,給料石廠賣石頭了。」常斌再次嬉皮笑臉地說。

「如果能把地球挖透就更好了,那邊可是美國呀,咱搖身一變就成美國人了,哈哈哈哈……」有人開起了玩笑,嚴肅的會場一下子亂了套。

「大家把心放到肚子裡,你們的擔心我們早就想到了,而且已經談好了。他們挖走土後,必須給咱們復墾,確保能種地。」隊長拍着胸脯說。

「他們挖走的是能長莊稼的熟土,留下的生土,沒個三五年用猛肥催,種啥都不會長!」

「算了,還是別貪圖人家的便宜了,咱都是莊戶人,把地整完了,吃啥喝啥?要那點錢有啥用呀!」

「就是就是,把地整完了咋給後人交代?」

「任家村想賣就讓他們賣去好了,咱不眼紅。」

村民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就咱這靠天吃飯的爛地與塬下水澆地根本沒法比。人家一年兩料雙豐收,畝產過千;咱們呢,一年一料子,風調雨順畝產六百斤就不錯了,遇上乾旱,一畝地就是半袋子麥,心疼這黃土幹啥?」想給兒子添彩禮的金天宏唾沫亂濺,心生怨氣地說。

「天宏,你說錯了。」三叔不急不躁地說,「你看到的只是眼前利益,要往長遠看。」

「我啥也看不到,只有把這錢裝進口袋裡才是最實惠的。」天宏嘟囔着。

「大伙兒抬頭看看北山,想想小時候是啥樣子,現在又是啥樣子?」北風戲弄着三叔銀白的長須,慘白的燈光下三叔皺紋交錯的面孔愈加堅毅。

村民們抬頭看着影影綽綽的北山,採石場燈火通明,機器隆隆。凌冽的北風搖撼着樹冠,發出痛苦地呻吟。

「你們想過沒有,咱們北山腳下以前也是風調雨順,莊稼長得一點不比塬下水澆地的差,玉米、高粱、穀子、糜子、蕎麥種啥長啥,現在呢?連年乾旱,只種一料麥子豐收還沒保障,這是為啥?」村民們疑惑地等待着三叔的答案。

「原因很簡單,以前北山給咱們擋住了風沙,氣候濕潤,四季分明,種啥長啥,長啥成啥,那可是神仙的日子呀!那時候遭災的河南、四川、甘肅人為啥都願意到咱們這兒落戶?風水寶地吶!」三叔激動地接着說,「料石廠建在北山後,才幾年的功夫,就炸出了幾十里長的大口子,咱們祖祖輩輩從未見過的沙塵暴就是從這個大口子刮進來的,黃土漫天,人都睜不開眼睛、喘不過氣來,莊稼還咋生長?」

「對呀,咱們小時候就沒聽說過沙塵暴霧霾啥的,都是這幾年環境變哈(壞)後才興起的。」村民們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隆隆的雷聲。

「自從北山被炸開之後,拉石子的大汽車把公路全壓壞了,路面就像落了炮彈,一個比一個坑深,騎上電摩就像跳舞一樣。」

「三叔,北山炸石頭跟咱們賣土沒啥關係呀。」眼看着這事就要黃了,隊長強忍着怒火問。

「有關係!」三叔鏗鏘有力地回答,「這就是破壞環境!現在天氣這麼幹燥,拉這麼多土,塵土還不滿天飛?那不是污染環境是啥?」

「麥子現在已經拔節了,眼看着到嘴邊的白饃饃吃不上,造罪呀!」

村民們兩個一組,三個一堆各自為陣地議論。

「我今兒把話撂到這兒,說啥也沒用,今晚召集大家到這兒來,就是給你們打個招呼,明天工程隊就來拉土。這可是鎮政府和村委會的決定,誰也甭想阻攔。」歪人隊長氣急敗壞地說道。

「胡說八道,你這麼做對得起祠堂里的列祖列宗嗎?能給後世兒孫交代下去嗎?」三叔臉紅脖子粗,青筋爆得老高。

「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了,還叫我們來幹啥?」老人們憤怒地說,「這不是在耍笑我們嗎?把我們這些人當了個啥?」

「反正我不管,我只是替村委會給你們傳達命令的。你們如果不同意,我就不管了!」隊長說完甩袖而去。

「他不管我管!」三叔赤紅着臉怒吼一聲。

「選幾個村民代表,明天到鎮政府去討個說法!」三叔義憤填膺地說。

「好!」村民們異口同聲。

「三叔老咧老咧還殘火地不行,像個老黨員的樣子!」村民們紛紛為三叔豎起了大拇指。

回到家裡,三叔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突然看見漫天的黃土翻卷而來,瞬間就將整個金家莊掩埋了,自己則被黃土卷上了天,嚇得他大叫一聲,翻身坐起,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原來是南柯一夢。

天色微明,金家坪的麥田裡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翠綠的麥苗尖上頂着晶瑩的露珠,如無數雙澄澈的眼眸。大老遠傳來了汽車、鏟車、挖掘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如鬼子進村了,浩浩蕩蕩地駛過了村前的水泥橋,直接開向金家坪蔥鬱的麥田

到了地頭,只見十幾個鬚眉皆白的老人手挽着手地擋在了前方,如一道巍峨挺拔的高山。從下面往上看,這道高大的身影,正好堵住了北山上那道奇醜的豁口,擋住了席捲而來的黃沙。

「常斌,過來!你不是說他們今天去鎮政府了嗎?」歪人隊長怒髮衝冠,恨不能一把將常斌撕碎了。

「哈哈哈哈,瓜娃們還是太嫩了。」

老人們爽朗的笑聲在微醺春風里,傳得很遠很遠,一直傳到了北山之巔……[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