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燉在河川里的土暖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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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燉在河川里的土暖鍋》中國當代作家范天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燉在河川里的土暖鍋

北方,涇河水分出一個支流——四郎河浸潤了這個夾在黃土高原山壑之間的小村子。樸實的村民靠着不多的河灘地和盤蜒在兩山上的卯地生活。山腰連着幾片就是二爺家的地田。

地沿着山背脊一層一層抻到峁頂,有的不規則地斜貼在山腰上,像曬了幾天被氧化的土豆片。山地積不住雨水,沒莊稼的時候,連片就霧成了灰黑色,甚至看不清哪裡是渠,哪裡是窪,哪裡是台。二爺營務的峁地牛犁不上,就靠二爺和二奶一钁頭一钁頭創,創出矮矮的玉米,創出「掛」在鹼畔的地瓜和一堆堆的土豆,然後又一簍一簍背下山,背進日子。

四郎河水清冽。早的時候,幾塊大石頭臥在水裡,不知誰用粗刺槐椽排列起來用鐵絲擰一下用蘆條編一下,就變成了一座「橋」,牛車拉着莊稼都可以在上面行走。爺爺舉家從川里遷到塬上去時,塬地正少的可憐。聯產承包責任制後,分到了一點地還是遠遠不夠生活。川里的二爺二奶就扛起工具過河上了山,開荒擔負起了塬上一家人的生計,然後一點一點把菜蔬和糧食運到塬上接濟我們。

二爺二奶孤苦,童年的我就成了他們的掌上明珠和背着日頭勞作的動力。每到周五,二爺蹲在崖畔盼着我從夕陽里跑下山的身影,二奶就切好菜片,端出黑黝黝的暖鍋,燉一鍋菜。我最饞的是二爺摸到的野味,在還很貧窮的年代,我經常隔三差五享受着「王子」的歡快,年少的心靈里還不懂繚繞在這熏黑的窯洞裡的歡笑聲要維繫到下一個暖鍋揭鍋的日子。

二爺說他和爺爺用這個暖鍋過生活時,還沒我。黝黑的鍋體浸漬了幾代人的煙熏火燎,已經看不來了本色,唯一就是環形鍋蓋上兩個黃銅的環被摸的澄亮光滑。爺爺老弟兄兩分家後,留在川里的暖鍋就成了二爺待客的最高禮儀。二爺靠地崖鑽個小窯洞,總能用簡易辦法熏出木炭,然後規則的把木炭條碼在乾燥的去處。燒木炭的暖鍋香味悠長,總能順着周五的山道瓢到塬上,然後牽着我走向川里。

我不來的時候,二爺二奶吃不出暖鍋的熱味,就不吃。不到六十歲的二爺已經有些佝僂,在還沒有電視和手機的年代,二爺最放鬆的精神頭就是下工回來,蹲在崖畔吧嗒旱煙,川里的傍晚沉寂冰涼,二爺煙嘴裡的火星像極了黯夜裡的星星,遙遠陌生,閃爍不定。多年後長大成人的我重新再坐在二爺坐過的崖畔,蒿草依舊,卻揣摩不來二爺當初的心思。

馱着口糧上塬是最艱辛的事,半夜起來要給牛餵好草料,人備好乾糧,裝上送給塬上的玉米面、紅薯白薯和南瓜。在七扭八扭的山道上要小心謹慎,一邊是田一邊是山崖的路看似溫柔靜謐,一不小心就會出事。二爺晌午的時候趕到塬上,吃了飯就急急呼呼地要馱我下山。快樂的我還理解不來二爺究竟是為了送糧食還是為了「誘」我。反正日頭下山的時候,我已經在架子車裡歡呼着,隨着二爺溜坡了,下山的牛溫順地悠哉着,下到窯洞裡,肯定有熱騰騰的暖鍋等着我。

川的東坳有一個兩山相夾的三角地帶,被熱情的時代堵成了一個碩大的水庫,今天的水庫已經潤養了一座城,水面清波蕩漾,吸引了珍稀禽鳥棲居。我小的時候,水庫還完全是一個敞開的天然仙境,蘆葦水草豐茂,成了我的樂園;稍微大些的我益發調皮,也常去這裡坐筏子。有一次竟纏着二爺二奶用架子車拉着食材和暖鍋去水庫邊野炊。一生不懂浪漫的二爺二奶在川道的暖陽中席草而坐,為了我勾頭吹着炭火,那個時刻,仿佛地里無盡的活都沉入了水底,煙火氣的地坑院卻浮閃着波光,兩個老人舒展開的皺紋成了康莊大道,一切都在一個晌午灑滿了陽光。我第一次見二爺被微弱的炭火熏出了淚花,以至於我要返回上學的時候,二爺駝背上背着褡褳幾乎把我送到塬畔還不願意返回。

1987年春,患痔瘡的父親在塬上買了上好的木板,拄着棍子雇了一個綠皮卡車拉到川里給二爺二奶打棺木。淳樸的年代,打棺木是老人安定晚年的巨大事件,披紅的棺頭,侍候匠人的精細儀式感,如城裡人一篇定論的祭文一樣,會被樂道傳誦。棺木落成當天,二爺拿出熏肉,二奶隆重地做了餄絡面,燉了最豐盛的暖鍋,哧哧的炭火苗呼出了鍋筒,映紅了炕中間的匠師的臉龐

我第一次沒有被二爺二奶捧在手心裡吃飯,自顧自在院子裡用邊角料搭起了一座漂亮的房子。[1]

作者簡介

范天石,70後,甘肅慶陽人,長於農村,痴心於散文詩歌寫作,偶有發表於隴東報、中國鄉村文學、中國作家網及各類刊物。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