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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的遺蹟(傅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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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的遺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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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的遺蹟》中國當代作家傅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烈焰的遺蹟

後山的油茶花翻着跟斗抱來成捆成捆的香氣。屋脊是灰白的,瓦壟是暗紅的,雨水披散,沿屋檐而下,形成幕簾。在關於故土、家園的若干詞條中,我對「屋檐」幾乎是入迷的。它既是家的組成部分,也是外延部分。「屋」給人籠罩、封閉、躲藏的感覺,而「屋檐」透露出關懷、憐憫、眺望、等待的暖意。我對「瓦」還心存膜拜。它是堅硬、易碎、高蹈、遮蔽、安泰的隱喻體,也是人的象徵體。瓦是拱形的(對古人居住的洞穴的模仿),均衡的(對自然的感應),對稱的(確定地理的方向性),燒制的(對死亡的最高讚美),它有細膩的指紋和尚未褪去的體溫(生命和炊煙的美學)。我不知道是否有「瓦史」這樣的書,至少我沒讀過。「瓦史」存在了幾千年,可能它寂寞地等待我們對它的書寫,它的光輝比火耀眼。

在我家的右邊,有一塊空闊的場地。差不多在雨季後的五月,場地上擺滿了圓柱形的瓦桶,壟上一碼一碼地疊着灰白的瓦坯,矮牆上是茅草編的雨席。通禾伯伯腰扎一條藍色的大圍裙,在矮房裡做瓦。他是有名的瓦師,瘦瘦高高,用弓狀的絲刀,切下泥片,雙手托平,黏貼在瓦缽上,像給小孩穿衣服,再用左手快速轉動瓦缽,右手細緻地撫搓泥片,在旋轉中泥片變得光滑,結實,向上收縮,就成了瓦桶。午後的陣雨不期而至,我們掀起雨席把瓦場蓋得嚴嚴實實。一般瓦桶要暴曬七天,泥白色了,瓦桶倚在下膝,手輕拍紋線,裂開,成坯。

瓦場在某種意義上,是我童年的瞭望台。後山是陰森的墳地,山尖的岩石反射閃閃的陽光,形成光瀑,湍急而下,油茶樹遍野,岩鷹盤旋,帶來季節的消息和死者的音訊。周邊的炊煙往上涌,與泡桐香椿纏繞在一起。對面的靈山,壁立,連綿,給人壓迫。瓦房低矮,四邊的門是通風口。我們用稚嫩的腳踩瓦泥,黏呼呼的,捏狗,捏貓,捏兔,捏小汽車。我們對瓦房的陰涼有着似乎病態的迷戀。碼起的瓦坯縱橫,它的線條繃直,柔軟,有臆想中的彈性。通禾伯伯的老婆,是一個患肺病的人,佝着身子,臉長而窄像兩把掛刀。我們聽到她咳咳咳的聲音,就圍向門口。她端個飯箕,說:「吃點心嘍」。那時短糧,點心是一些烙薯,生地瓜,棗,煮土豆。大概在我讀小學那年,她死於肺病。她陰暗窄小的家裡,擠滿了人,哭聲從房間裡奔涌而出,猶如放閘的洪水。前五年,通禾伯伯拖着殘弱的身體,寂寞而去,他的兩個兒子在外打工,只有扶棺痛哭。那片瓦房破敗不堪。

他的大兒子三佗在31歲那年,妻子毫無徵兆地暴死,拉扯兩個子女長大。他的小兒子光春娶了個豁嘴的女人,在公路邊蓋了半邊樓房。他毗鄰瓦房的家成了老鼠的樂園,本來就陰暗的房子常年彌散腐敗的霉味毫無聲息。我已經找不到我童年的蹤跡。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去看看,無由的傷感。白蟻蛀空的柱子,懸着塵埃的蛛絲,20年前烙薯的小柴灶仍然流淌着冷卻的溫暖,漏雨的瓦縫,我似乎看見兩個小孩,一個是我一個是光春,在玩螞蟻啃蜻蜓。扭斷了翅膀的蜻蜓,一蹦一跳,撲閃着斷翅,蟻群團團轉地圍咬着。最終蜻蜓像棺材一樣,被蟻群抬着,沒入洞穴。蒼涼的時光映照,把我鞭傷。

進我家的路口,還有一個瓦場。場主是徐枸杓,墩實偏矮,眼白很多,還有眼翳,說話有滿嘴的白沫。他生了11個子女,夭折了7個。他小兒小名十一,大我五歲,和我同年進小學。教室少一張課桌,十一每天貓着腰背小飯桌去上學。一學年沒結束,就到瓦場做了最小的瓦師。十一養了兩隻八哥。它在茅棚,泥堆,涼衣竿,手掌,跳來跳去。它會說「上學啦上學啦」,還會說「吃飯啦吃飯啦」。

徐枸杓做不來瓦,負責秤柴,記工,來往帳目。他的算盤撥弄得嘩嘩響,數方圓十里一二的人物。他吃泥鰍,整條進去,整骨出來。瓦場辦了近20年,被機械瓦場消滅。十一在30歲那年,什麼活也不干——他坐在村口的斷牆上,對過往的熟人說:「哪裡有合適的女人,介紹給我」。他的臉像磨鈍的刀,粗糙,包裹着深寒。後來,他家花了3000塊錢,從1000里外的貴州買了個走路會掉褲子的女人。她是我村裡的第13個貴州女人。她們和另外3個說外地話的不知哪個地方來的女人,成了老單身在荒野偷窺的對象。

現在徐枸杓差不多有八十歲了,住在從前的瓦窯里,已經好多年,沒人看見他出來走走,包括他的兒子——三個兒子躲瘟疫一樣躲他。他要曬太陽,就用竹竿捅開窯窗。瓦窯長了兩叢茂盛的蘆葦,像小女孩頭上的羊角辮。他老婆是我見過的最瘦的人。我沒辦法去形容這種瘦,像曬乾的葫蘆瓤?像枯死的篦蔴杆?像穀殼?記得我小時候,吃完午飯,坐在門檻玩,看見他老婆挑擔空糞桶回家,桶里放了南瓜,薯藤,天蘿,路上拾撿的柴枝。我問:「回家燒飯啦」。她回:「他們的肚子等不及啦。」她每天做的事是:漿洗一家人的衣服,磨兩鍋豆渣餵母豬,種菜蔬,洗菜燒飯,看守田水,請瓦場的幫工。她的老十說:「我媽是根田七。」一輩子勞累了幾輩子活的人,居然好端端的活着,年老了,臉上反而生了柚皮般的肉。童年時,徐枸杓巴掌大的廳堂,是我們看「說書」的地方,我們在饒北河游泳回來,就聚在他飯桌邊。他說他老九在部隊當志願兵,怎麼怎麼。他的經典台詞是「老九很快要轉商品糧啦。」他說故事聲情並茂,流長長的口水,還時不時空出間隙罵他老婆:「晚上的米在哪都不知,你還不去借?聽我講古就會飽麼?」我們一哄而笑。他又罵幾句。「你的石頭x」 ,「你的南瓜x」。他惡毒的幽默的話,充滿想象力,背書一樣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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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傅菲,生於1964年,四川成都市人。1984年開始文學創作, 有散文在《青年時訊》。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