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呢喃(紀昀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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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呢喃》是中國當代作家紀昀清的散文。
作品欣賞
燕呢喃
二年前的早春二月，我從廠外搬到廠內的一棟三層樓房。樓房依山而建，樓西挺拔着一株數十米高的楓樹，一到夏天，枝繁葉茂，鬱鬱蔥蔥，遮擋了西曬，還散發出清新的氣息，給居住在這裡的人們營造了一個蔭涼而幽靜的天然氧吧。
搬遷之前去打掃衛生。清理陽台時，發現拐角有一攤禽便，稀稀拉拉，如同暮春樹下的落英。我嫌惡地皺了皺眉。抬頭一看，見陽台頂端，海島般安着一個黃橙橙的燕窩兒。燕窩兒中央，黑黢黢地開着一個拳頭大的窟窿。
住進去沒多久，每當下班回家走過陽台，總有一對燕子在頭頂上穿來穿去，唧唧啾啾地叫喚個不止。一天，我好奇地抬頭一看，驚奇地發現，那個拳頭大的窟窿，已經被忙碌的燕子彌補得只剩一個月牙了。而在它休息的晾衣鐵絲下面，已經濺灑着一大片斑駁的便溺，花花雜雜的，很是扎眼。
從小生在農村，雖也聽說過「燕子來巢，鎮宅之寶」之類關於燕子的吉言美譽，但一向喜歡乾淨清爽的我，對於燕子，總是提不起什麼好感。在我童年的記憶簿里，燕子是個不愛衛生的傢伙，有燕子來巢的人家，無不苦惱於它的隨地便溺。我決定把它趕走。
此後，每得空閒，我就走上陽台，揮起掃帚驅趕燕子，鐵心要讓它感受到，這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地方，趁早另覓「高就」。
可是，當我下班回來，抬頭遙望陽台，那一對形影不離的燕子，仍在陽台與雲空間穿梭不休。我氣不打一處來，操起掃帚又是一個橫掃。燕子見我如此狠心，傷心地「啾——嚶」「啾——嚶」啼吟起來，並戀戀不捨地往外閃避。可是，幾天過去，它們絲毫沒有放棄的跡象，總是趁我不在家時，加緊施工，月牙亦已縮小成了一線凝眸。看他們如此執着，不離不棄，我的心軟了，便想，今年權且留下它們吧，待明年再想辦法讓它們遷徙。
為了減輕燕子對陽台的糟蹋，我在晾衣鐵絲上稀稀落落地掛上衣架，只給它們空出一條一米來寬的過道，供它們出入和棲息。過道下面，墊上幾張經過揉搓的舊報紙，又找來一隻小花缽，放在燕窩口的正下方，上面覆上幾層衛生紙，以便清理這些壞傢伙的便溺。
這樣布置妥當後，行走在陽台上，那種一見污穢就感到不適的心理反應才有所緩解。有時閒暇，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透過窗戶，遙望燕子們雙進對出的忙碌剪影，或靜聽它們佇立在鐵絲上休憩時你來我往的呢喃軟語，感覺既親切，又溫馨，不由自主地對它們肅然起敬起來，為它們的勤勞與執着，為它們的親密無間，也為它們的溫馨和浪漫，一時竟忘卻了它們所帶來的種種不快。
眨眼一個多月過去了，伴隨着花缽里蛋殼的出現以及花缽內外便溺的增加，陽台上空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有小燕子們躺在窩裡咿咿啞啞的學語，也有飢餓的小燕子蹲在窩口嗷嗷待哺的叫喚。
最富戲劇色彩的，要數成燕捕食回來的那一陣。成燕每次捕食回來，都會在飛進陽台之前，「啾——嚶」「啾——嚶」地連叫二聲，似乎在告訴自己的兒女：「寶貝們，我給你們帶好吃的來了」。這一喜訊，立即引來雛燕們「咿咿啞啞」「啾啾嚶嚶」的歡聲一片。緊接着，可能是成燕在進行食物分配的公平叮囑吧，又引起雛燕們的一陣嘟囔爭搶，「唧唧」「啾啾」、「咿咿」「嚶嚶」個不止，各具情態。繼而是分食後的片刻歡欣與沉寂。這跌宕起伏情態畢至的分食場面，把整個陽台變成了一個精彩紛呈的口技場，讓人心曠神怡。我不由感嘆，在這紛繁的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裡，這對小燕子，能夠通過自己的勤勞與智慧，在這陽台的一角，營造出一片充滿歡樂與溫馨的小天地，不啻對那些淺嘗輒止、好逸惡勞，蠅營狗苟、投機取巧，以及爾虞我詐、寡廉鮮恥的靈長類們，是一個不小的譏刺。
誰知世事多舛，就在我感慨於燕子的勤勞與智慧後沒幾天，接連發生了二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次出差回來，發現陽台的掃帚邊有一隻小動物，身上只有幾根稀稀疏疏東倒西歪的羽毛，如同街頭時髦青年的亂髮。透過羽毛，可清晰地看見它紅通通的肉體。聽見聲響，小動物有點緊張，發出「嚶嚶」的悲鳴，一邊慌張地躲避。我走近去仔細一瞧，確認是一隻雛燕。正在這時，外出捕食的成燕回來了，以為我要傷害它的孩子，便在我的頭頂飛來繞去，不停地發出「啾，啾」的尖叫。我領會了它的心思，便輕聲離開了陽台，讓它看見自己的孩子安然無恙，並給它餵了食。待成燕飛走，我趕緊搬來梯子，輕輕地捧起全身顫抖的雛燕，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入燕窩裡。捕食回來的成燕，得知不幸失足的孩子又回到了溫馨的家，便駐足在鐵絲上，透過窗戶「唧唧啾啾」向我叫喚了幾聲，似乎在向我致謝。見此情景，我內心竟不由自主地漫起了一絲玉成人美的滿足與快慰。
可是，二周後，更嚴重的不幸發生了。那天清晨起來，我去陽台穿跑鞋，發現樓板一角堆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我湊近一看，嚇出一身冷汗，原來是一堆死鳥殘骸！陽台四周，到處散落着羽毛，風一起，上下飛揚。我感到很蹊蹺，抬頭看看燕窩兒，見燕窩口凌亂地殘留着許多纖柔的羽毛和草葉。我心裡一咯噔，心想糟了，一定是燕子遭遇了不測。果不其然，中午我便發現，四隻雛燕只剩下了三隻。為了失去的雛燕，劫後餘生的成燕和它們的孩子們「嚶嚶」地悲啼了好幾天。
這件事反倒為我計劃來年毀窩驅燕平添了一個藉口：這裡不安全，你們就另尋他枝吧！我自私地想。
所幸，第二窩孵出的二隻雛燕，順順溜溜地長大了，直至羽翼豐滿，展翅翱翔。
當樓旁的楓樹紅顏褪盡，陽台上空那精靈般青色的剪影和唧唧啾啾歡快的啼鳴亦已銷聲匿跡，一度充滿熱鬧亦潛藏兇險的陽台終於復歸平靜。
來年初春的一個傍晚，在等飯熟的當口，我打開電視。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幕：動物世界。我這才想起，都草長鶯飛了，陽台上的燕窩兒還沒處理。於是，趁電視裡起勁地播放廣告，趕緊搬來梯子，揉了團舊報紙，將燕窩口給牢牢地封死。
誰曾想，隨後的內容是關於動物保護。伴隨着主持人對於動物生存環境惡化的深入講解，我的內心也開始擂鼓般打起了架。主持人介紹，隨着日益嚴重的人為破壞和自然環境的不斷惡化，近百年來，有包括非洲馬達加斯加的象鳥、我國雲南的閉殼龜在內的一百多種動物已經從地球上消失，瀕臨滅絕的動物更是層出不窮。就連種群繁多隨處可見的燕類，在城鎮化的快速發展和建築材料的不斷更新中也面臨着同樣的噩運。據稱，由於環境的惡化，北京的雨燕只剩下屈指可數的3000隻了。為了喚醒市民關注和改善雨燕的生存環境，北京有政協委員舉着奧運會的吉祥物妮妮在政協會上痛心疾呼，提議要在北京建設雨燕塔為雨燕提供棲息場所。這些不斷展示的有關動物生存環境的信息，如同電影蒙太奇里疊加的鏡頭，潮水般激盪着我的靈魂深處，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在想，倘若我要繼續執行毀窩驅燕的計劃，掙下的，只是一個乾淨清爽的陽台，一個非常有限的角落，而驅離的，卻可能是一個無邊的世界；今天驅走的，只是一雙弱小的家燕，有朝一日，面臨困苦無助的，或許就是整個人類了。不行，我不能為了一方清潔，半隅安寧，就讓可愛的小燕子失去一片廣闊的家園。那樣，我無意中就成了動物種群的殺手，自然生態的罪人！……
當春花搖落，四野翻青，田間柳陌又翻飛着剪剪的倩影時，我的陽台上又響起了那熟悉的「啾——嚶」，「啾——嚶」的悅鳴。
作者簡介
紀昀清，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