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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麥子(田志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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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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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麥子》中國當代作家田志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的麥子

深秋的早晨,我剛起來。去地里「看麥子」的父親已經在「窪里(田野里)」轉了一大圈回來。放下車子,一進屋門,正在燒火做飯的母親便急切的問:「麥子出滴行嗎?」。父親就一一的「匯報」我家各處麥子的「出苗」情況。哪裡「徹壟到頭(很好)」;哪裡「二狼扒蛋(糟糕)」;哪裡「湊湊活活」;哪裡「(麥苗)還沒出齊」。母親聽了,時而高興,時而失落,時而欣喜,就像我在教室里聽老師宣布成績單。——實際上,莊稼人在秋耕後的秋種,是一件技術含量相當高的勞作,就是多年的「老莊稼把式」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接下來的星期天的上午,父親叫上我,又去地里看我家的麥子。父親騎着它老式的鑄鐵管的「大架子」自行車,我騎着我上學的輕便的「永久牌」自行車。秋後的田野草木蕭條,人畜稀少,鳥雀匿跡。深秋的太陽冉冉升起,灑下滿地的金黃,靜靜的照耀着空曠而遼遠的田野。農民的莊稼該收的都收了,該耕的都耕了,該種的都種了,唯有零落的棉花地里依然「千樹萬樹梨花開」;遠遠的向日葵地里晚開的葵花依然「向陽門第春常在」;惹眼的紅薯地和白菜地成了「歸雁雙雙去綠洲」。這個時節對於父親和我,與村子裡的人一樣,心情是稍稍閒適的,愜意的,悠然的。沒有了秋收時的忙碌和緊迫;秋耕時的辛苦和繁重;秋種時的起早和帶晚。這是莊稼人一年中難得的自在偷閒。

來到我家的地名曰「八斗兒」的三畝地里,就是父親說「徹壟到頭」的父親的「得意之作」。離着老遠,我就看見一列列整齊碧綠的麥苗兒,讓我家的整片地是那樣的生機勃勃,欣欣向榮,蓄勢待發,我們的心情也是那樣的滿意敞亮和痛快淋漓。走進了,嫩綠的小麥苗兒迎風招展,左右舞動,嬌媚可人。像是秀色可餐的韭菜小苗兒;像是可愛的雛雞小鴨兒排隊出發;又像動畫片裡的「藍精靈」在集體行動。麥苗兒的葉尖,有的還頂着靚麗清澈、閃耀光芒的露珠。亦掛亦滴,欲圓欲橢,像太陽照耀之下的圓鑽石,又像是靈動的生命。父親和我站在田壟上,靜靜的看着,欣賞着這三畝美麗茁壯的麥苗兒,這是我們全家辛苦奮戰的勝利成果,也是明年麥秋豐收的滿滿希望。

這三畝地本來是種的的玉米,父母帶領我們捎着中午的乾糧飯食,起早貪黑,在這裡奮戰了整整5天,才完成這塊地的收穫和耕種。幾萬棵的玉米,整整齊齊,像敵軍的隊伍,威武強大,開工時姐姐們和我就有些急躁、愁苦和發憷,——哎呀!啥時候能幹完啊!我們一個個的把玉米棒子「捹」下來;用牛車一車一車的拉到家裡去;再把一棵棵的玉米秸上半部用鐮刀砍下來,農家叫「削尖子(餵牲口)」;再把玉米秸的下半部分的玉米葉子一片片的打下來,叫「打葉子(餵牲口)」;再用「鑿谷(小鎬頭)子」把剩下光杆的玉米秸一棵一棵的「捯」下來,叫「打匝子(當柴火)」;捆成團,清出地來。下面,就是秋耕了。父親套上我家的牛,拉着耙,先「耙」上三遍;把地里的雜草亂葉清理乾淨,疏鬆了地皮;母親撒上底肥;父親換上犁,駕馭着我家的大黑牛,一犁一犁的把地翻耕過來;再耙上三遍,再把耙倒過來拉,「抿」上一遍,目的是讓翻耕的土地更平整。下面,就是播種了。父母凌晨三、四點鐘起床,把麥種篩好,到了地里,再拌上農藥,捯進「耬斗」里。用牛拉耬,一耬一耬的把希望的種子「耩」到地里;再用牛拉上「墩軲轆子」,一趟一趟把麥種軋實。現在在我的文章里,似乎很輕鬆,但在當時,很苦很累,甚至,我家的牛都累的不吃草料。

父親和我走在地壟上,我們清楚的知道我家地里的每一塊坷垃;每一處坑窪;每一處角落。腳下的土地,每一處都滲入了我們全家的還有我家的牛的汗水;甚至還有我們勞動時不小心,割破手指而流淌的血;還有父親斥責我們叫累叫苦時,年幼的我默默滴落的委屈的淚水。尤其是我家的牛,它拉着各種沉重的農具,帶着滿身的鞭痕,在這田間地頭來回反覆;父親趕着它拉扯着韁繩無數次的回頭拐彎,韁繩一頭繫着鎖住牛鼻子的鐵具,每一次拉扯它定是徹身的疼痛;它還忍受着秋天裡狠毒無比的牛虻,但有機會,便叮在它的身上,忘命似的痛吸鮮血。已經無法計算,我們需要重複多少次同形式的動作,才能完成耕種過程里的一道「工序」;也無法統計,我們在這三畝地里,需要留下多少腳印腳窩,才能完成今年的「活計」;更無法敘說,父母、哥哥、姐姐們和我,在這5天的「艱苦征戰」過程里的各自的複雜和勞苦的心路歷程。而且,幹完這3畝地,我家共還有5個3畝。而且,年年如此,歲歲如此;父母如此,爺爺奶奶也如此,世代如此;東家西家也如此,王家李家也如此,莊稼人家都如此,農民都如此;牛如此,騾馬也如此,莊稼地里的幹活的牲口都如此。

這時,陸續的,有「牛收大爺」、「張順表叔」、「趙老旺哥」等也帶着孩子來看麥子了。輩分不同,但都是父親的「發小兒」,他們的孩子也是我的「小夥伴」。大人們,遠遠的打着招呼,也開着玩笑,坐下來。在地頭抽着煙,交流着種莊稼的心得體會,說着些或莊或諧的閒話。我們則迅速的完成「集結」,開始了我們的「瘋狂行動」:不惜長途奔襲,去追捕秋後遠跳高飛的螞蚱蝗蟲;不怕蟄咬疼痛,用坷垃磚頭去攻擊盤踞在紅荊條上的馬蜂窩;「搗蛋」的沒了底線,把縮成一團的刺蝟當球踢來踢去。甚至,爬上樹,去觀察「老鴰窩」的編織築造原理。父輩們遠遠的看着我們,看着我們活蹦亂跳,瘋跑瘋癲,偶爾也進行呵斥和阻止。但他們心裡也是高興的,欣慰的,這也是他們曾經的童年。而且,和這地里的莊稼一樣,我們也是他們良苦用心、辛勤培育、孜孜以求的事業。甚至,我覺得,他們也在內心深處做着比量,但未必都逃脫的了那個古老的莊稼人的公理,——「莊稼看着都是人家的好,孩子看着都是個人的好」。後來,我學習近似中國人《聖經》的儒學經典「四書五經」之《大學》,讀到「···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章節時,忽然的怔住,我想其中的「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和我們村里留下來的俗語「莊稼看着都是人家的好,孩子看着都是個人的好」一定是同宗同源,同義同理的,一定是古老的莊稼人的首創版權。但就像《詩經》中的許多詩篇一樣,淺顯通俗的古老俗語歌謠,一旦被古老的聖人寫入經典,解釋下來卻如此的費勁饒舌。遠不如那地闊天廣、土黃草香,可以赤腳擼袖、素顏朝天的田間地頭,這樣的直率天真,親切自然明白透徹。

在秋後「掃尾」和預備冬天的的忙碌里,北風說來就來了。麥子的出苗、成長到成熟的歷程中,如果趕上一年裡的降水量少,或者乾旱,需要先後澆三次水:播種、出苗後當年冬天的「凍水」、來年開春的「返青水」和小麥開花、孕穗時的「灌漿水」,這也是一項「愁人」的大工程。恰逢那年冬天雨雪少,勤勞的村民們不約而同的展開了一場「抗旱大奮戰」。家裡有機器設備的人家,給鄉親們澆地,還能賺取一些費用。

父親逐塊的到地里轉了一圈,看着排上澆地的號,並與人家約定好,估摸好能澆上地的時間。回來吃過晚飯,帶着我出發了。父親騎車帶着化肥,車後架掛着的筐里放着鐵杴、手電、水鞋、大棉襖。我騎車跟在父親後面,冬天的土路異常的堅硬,父親和我的車子顛簸震盪,伴着耳邊呼呼的風聲,各種聲音「嘰哩嘎啦」的亂響。出了村,頂頭的凜冽寒風,吹到臉上,像針刺一樣的疼痛。幸虧帶了棉帽子,保護了耳朵,但有時大風像冰水一樣的忽然猛猛的灌入我的口裡,有窒息的感覺。父親知道我的感受,但他沒有和我說話。不但是因為聽不清,而且是因為他在鍛煉我的堅強。幸虧,晚上母親給我們做的熱湯水,依然暖暖的,可以抵擋一陣;奮力的蹬車子,也使身體很快有了熱量,棉襖和棉褲里覺得有了汗水,但會迅速的被寒風吹涼,更加的難受。但我知道,父親也是這樣的感受。我們就這樣忍着,耐着,奮力前行。

來到我家的地里,和父親撒上化肥,接下來,要等着我家前面排隊的各家依次澆完。父親和我找了一個能背風的土溝,四處找了一些柴火,好不容易點着,蹲着烤烤已經凍疼的手。父親看看錶,已經是晚上9點多,喃喃自語的說:「哎,最少還得等倆鐘頭。」我用大棉衣儘量把自己包裹嚴實,看着那被風吹的時跳時舞、時旺時熄的火。冷風還是從脖子裡、褲管里、腰裡吹進來,冰冷的土地使勁的通過鞋底吸收着腳的熱量,不斷站起來跺腳,腳很快就麻木了。蹲累了,順着土溝的斜坡,枕着胳膊,側躺在地上,枯草扎着臉。北風帶着塵土砂礫吹下來,落到草上,沙沙的響,順着脖梗子,滑到棉襖里去,落到胸膛和後背,又冷又瘮人。父親時而拿着手電,去到地里轉一圈,幫着鄰居幹些活,和澆地機器的主家說說話。我躺在土溝里,火逐漸的燃盡,肚子裡晚飯的熱量大約也已經散盡,只剩下瑟瑟發抖。不斷湧來的困意不斷地被寒風吹醒,一個激靈又一個激靈的顫抖。起來,溜一會,再蹲下;坐下,屁股迅速的會冰涼;索性再躺下。困,最後還是打敗了嘈雜和寒冷。風聲;柴油機聲;偶爾傳來的說話聲;逐漸的模糊,朦朧,消逝。夢境,仿佛有,又仿佛沒有;身體,仿佛在,又仿佛不在;世界,仿佛是,又仿佛不是。忽然,我感覺脖子下有個毛絨絨的東西,在往裡鑽!啊——!手打過去,東西掙扎着飛出去了。跳起來,隱約的看見「那東西」飛快的跑了,原來是一隻老鼠。大約,老鼠夜裡出來尋食,也凍壞了,要找個溫暖的地方,黑燈瞎火的覺得我的脖子裡是個理想的地方,我不由得笑了一聲。

這時,父親用手電照着叫我,水已經流到我家地里。我跑過去看,水在夜裡一片白,像是在洶湧的侵略。父親用手電照着流水,對我說,給你手電,去換上水鞋,別濕了靴子。我換上水鞋,拿了鐵杴,站在地里用手電看水流。看見水帶着水泡,順着地上凍開的裂縫流下去,「咕嚕咕嚕」的灌滿,又把凍乾的麥苗飄起來。排隊澆地的鄰居也湊過來,和父親說着話。鄰居「牛收大爺」和我開玩笑,叫着我小名,問我:「冷波?」,我說,冷。他嘻嘻哈哈的說,冷就對了!好好上學吧,長大別受「人們」這些罪啦!這時,我們不約而同的發現,水流忽然變慢。「牛收大爺」對父親說:「兄弟,定是跑了水了!」

我們飛快的沿着「揚水溝」跑,不遠就看見沖開的缺口,嘩嘩的像潰壩的河流。父親和鄰居們毫不猶豫的踏進冰冷的激流里,飛舞的鐵杴,奮力的圍堵。一杴杴泥土「啪啪」的落地,卻迅速的被水流沖走。「牛收大爺」對一個人說:「老二,你快去叫『寶田』減減機器油門」,再抱個『棒子秸』來!」······

缺口終於堵住了,水流又升起來了。大家從泥里拔出腳。父親和好幾個人的水鞋都進了水,寒風裡脫下來倒水,盡力的甩。我知道,大家的棉褲一定都濕了,並且迅速的會上凍。我感激的說:「你看,給我家澆地,你們都挨凍了!」有一個人說:「濕了就得挨着,那也不能家去換上,再回來啊?」大家都笑了。

冬天已經來了,春天就不會遠。當勤勞的村民的用鐵鎬敲開冰凍的糞堆,用拖拉機或牛車往麥子地里送糞的時候,那就是莊稼人的一年的勞作的前奏。冰凍的麥子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和愛護,在地溫的升騰里被喚醒,激發;在溫柔的春風裡使勁的伸展,釋放。麥子知道屬於自己生命的時刻已經來臨,它要在這合適的季節里把整個冬天裡的厚積盡情的薄發;它要在這萬物萌動的春風裡積極表現;它要給辛勤耕種的人們以最大的報答。這時的人們,最盼望一聲驚天動地春雷啊!帶着一場痛快淋漓、大快人心、溝滿壕平的春雨啊!草木可以盡情的綠;農民要使勁的春種;麥子要忘我的拔節。

麥子在返青的時節里,麥地里會長一種叫「麥蒿」的野草,長起來成群連片。所以,「摟(鋤)麥蒿」成為這個階段里的主要任務。於是,村裡的男女老少,換上春裝,前呼後喚,相約在吹面不寒的楊柳風裡,沐浴着春日裡的暖陽,在充滿青青鬱郁的麥苗香氣里勞動,不失為莊稼人的獨享的「美味」。這時,我們的晚飯,通常是在自家的當院裡,我們吃着地里挖來的野菜,「甜菜子」、「曲菜」、「婆婆丁」等這時候最為香甜,攢一口母親新開缸的面醬,那是很爽口、很幸福的感覺。夜幕降臨時,我們聽着滿田野的蛙聲,父親總說一句俗語:「蛤蟆,嗯啊;四十天,吃『麵疙瘩兒』」。飯後,我們寫完作業,還會用從地里拔來的一種叫「馬絆」的野草,用它長長的莖擰成草繩,這是捆麥子的最實用的、最廉價、最結實的材料了。

我認為真正的農民的麥秋,並不是唐代詩人白居易的著名的《觀刈麥》中「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復隴黃。」所記錄的情景而開始的。而是村民們家家用石頭磨鐮刀的聲音,因為家裡的鐮刀在一年的時間裡已經生鏽,鬆動,破損,需要找出來磨光、加固、修理。這時的感覺總是像《木蘭詩》里的,「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

最臨近麥秋的一項準備工作,叫「槓場」。就是,要把軋麥子的土場裡的雜草清理乾淨,墊平整以後,用水潑濕,鋪上麥秸,用磙碾軋結實。

「開鐮了!」村莊裡第一戶割麥子的人家就是一聲命令。大家立刻開始了一場爭先恐後、老少動員、晝夜不分的「麥秋大奮戰」。家家戶戶都在凌晨四五點鐘起床,捎帶午飯地里吃,晚上八九點睡覺。割麥子,拉麥子,軋麥子,揚麥子,曬麥粒。要隨時的計劃好自家「活計」,安排好步驟,規劃好次序。割麥子多了,軋麥子場裡放不開;軋麥子多了,耽誤了地里麥子及時收割,會損失產量。「莊稼婦女」的母親在這個時候,是我們家的「生產隊長」,她穩打算盤,思路清晰,目標明確。這一點,就是當教師的父親也早已服了氣,總是帶領我們言聽計從,母親「指到哪裡,我們就打到哪裡」。今天去哪裡割麥子,明天軋上幾場麥子,母親總能做到部署周密,任務妥當,既不誤工,又不誤事。因為,收麥秋的同時,我們還要種玉米、豆子等下一季的莊稼。

記憶里,正在香甜沉睡的我被家裡人叫起來,迷迷糊糊的洗把臉,便坐在父親的車子後架上,上地了。天蒙蒙亮,連日的勞累疲倦,車子的劇烈顛簸也擋不住我的困意,很快我就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在真的行動。打盹,睡着,車子一掂,我一次次的差點摔下去,父親的車子也因為我的扭動力量而迅速的扭轉。父親大聲呵斥:「睡着了嗎?摔着啦!掐掐自己耳朵!」

到了地里,拿起鐮刀,方真正甦醒過來。聽見早起的小鳥高空而歌,吃飽的「蟈蟈」在迎着清風彈奏;看見東方將要露頭的太陽把萬丈霞光先放射出一些,西方的星星還在閃閃亮亮;腳下雜草帶着露水淋濕了鞋,滲到鞋底讓我的腳發粘打滑。父親和姐姐們已經「割」出去一段距離,留下我的任務。割吧!我的腰已經酸痛,彎下的時候,必須用鐮刀「拄」一下,方能輕鬆些。割上幾把麥子,酸痛的腰腿在顫抖,咬牙忍住,忍到無法再忍,便直起腰來,看看那遙遠的地頭和大片的麥子,豐收的喜悅呢?還是先忍住這收穫的勞作痛苦吧!每割一段距離,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累到極限,拿鐮刀的手已經起泡,抓麥子的手也已經有了傷痕,在露水的浸濕下隱隱作痛。已經忘記,這樣高強度的勞動我們已經持續了幾天;也無法預計,這樣的勞累還要干多少天。

母親趕着牛車,也來到地里,給我們帶來早晨的飯食。那油花卷,就着蒸鹹魚、醃雞蛋和蘿蔔條,又累又餓的我們吃起來至今回味無窮。短暫的休息後,就是捆麥子,裝車了。我們用「馬絆」擰成的草繩,把割下的麥子捆成大捆,一個個的裝上車,一車裝滿,父親趕上牛車,拉回家去。母親帶着我們,繼續戰鬥。

中午時分,烈日高懸,乾熱的風帶着塵土刮來,每個人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汗漬和塵土;每個人的衣服上,都沉積着汗水泥土發着酸臭。疲憊,無止境的疲憊勞累,加上太陽的炙烤和乾熱風的吹蒸,讓每個人都煩躁不堪。中午從地里回來是不能家走的,而是趕快上軋麥子的場裡,一家人把拉回來的「麥子捆」破開,均勻的攤到場裡,趁着炎炎烈日的高溫,以求儘快的曬乾,碾軋。場裡的男女老少,揮舞着木杈鐵杈,使勁的翻動麥子,一遍又一遍。差不多了,回家,胡亂的劃拉些午飯,旋風似的,又上地了。——我們的麥秋,實際上就是一場練就銅筋鐵骨的捶打。

麥子曬的差不多了,就要軋一場。「先進」的人家用拖拉機拉着鑄鐵的「鎮壓器」軋,「落後」的戶家用牛拉上「石磙」軋,也有出租拖拉機的,按鐘點受費。如果幾家趕到一塊,不免還要排隊爭搶,大吵小鬧。用自家的牛軋麥子的老農卻悠然自得,慢悠悠趕着老牛,提着糞桶,聽着「石磙」「吱呦、吱呦」的聲音,倒也沉着冷靜。

把整場的麥子軋成了麥秸,就要「起場」。先用「杈」把麥秸里的麥粒兒抖摟乾淨,一杈一杈的端出去,再把軋下來的麥粒麥糠堆到一塊。看風向,揚場開始,我們這時可以短暫的休息,父親揚場,母親用掃帚把刮不走的麥秸稈兒、麥穗等掃出,叫「打料」。這是技術活,小孩子不能參與的。麥粒與麥糠的混合,被父親的「揚杴」利落的甩出,在空中劃出一條瓷實的弧線,麥糠如飛蟲般的被風颳出,麥粒兒「嘩」的一聲落到母親的草帽上。母親彎着腰,不能抬頭,她左右揮舞,熟練的用掃帚把落地的麥粒兒中雜物掃出,麥粒逐漸的在母親腳下成了堆,直到埋住母親的腿。不過我有時看父親勞累,躍躍欲試,也替父親揚上一陣,姐姐也學着母親的動作,替母親一會兒。一來二去,我們也就學會了。

傍晚時分,軋場的人們都在把麥子裝入口袋,大家都在數着自家的口袋數量,估摸着地里的產量。東家西家也互相的詢問打聽,其實,每家心裡都有本帳,勤勞的、捨得上肥料的、地好的自然要打得多。當載重的牛車,把糧食拉到家,入了戶,莊稼人心裡安頓了,一年老老小小的辛苦,終於看到了實實在在的收穫。我家也是如此,而且每年,在我村西半截村子裡,我們家的麥子總是收穫最多的。家裡房檐下的台階上,麥子袋子摞的高高滿滿的,母親又在當院裡搭上木頭架子,再摞上糧食袋子。於是,整個家,都是麥粒兒的香味。——那年的麥秋,包括種下一季的玉米和豆子。我記得,父母帶領我們整整的幹了20多天,就是我們的上半年學期的一個麥假。

在安頓下來的一個星期天,父母帶領我們,找了親戚幫忙,把麥粒兒曬乾,曬好,放上防蟲子的藥,用大塑料布蓋好封住。還把一部分存到了我村的麵粉廠。

一天晚上,母親用新麥子磨的麵粉,蒸了一鍋香香的饅頭。熱騰騰的端上桌,一家團坐在桌子旁邊,父親忽然若有所思,又忽然笑了起來,說:「孩子們,你們說說,從我們種下那一粒粒兒麥子,到成為今天我們拿在手裡的饅頭,需要我們干多少樣活,過多啊少遍手啊?」

「耙地!耕地,耩地!墩地,澆地,施肥,······」哥哥,姐姐們,和我爭先恐後的搶着說,然後掰着手指頭數。

「二十!」在父親的裁判下,我們全家的意見最後達成了一致。[1]

作者簡介

田志猛,1979年生,河北鹽山人,供職於河北省鹽山縣教育局。。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