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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覺得……(張新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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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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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覺得……》中國當代作家張新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覺得……

那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

有如「立地成佛」一般,父親忽然覺得沒文化太受憋、太耽誤事兒,時不時地就卷根兒煙靜息在那兒剖析自己由於「文化太低」以致於如何如何。看來,「斗大的字認不了半口袋」、才三十六七歲的父親是提前不惑了。他開始把我們兄弟姐妹特別是我和姐的學習提到了家庭重要議事日程,儘管他所能做的實際上很有限。

不厭其煩地跟我們講自己所知道的「出人頭地」的人和事兒,是父親不惜把自己作為反面教材之外的在正面教導上的重要所能做;有的故事如歷史時空較近的「壓倒三江王爾烈」,甚至講過多遍,仿佛他親歷。偶爾,他也會自言自語似地叨咕一句「肩巴頭養人養一口,腦袋瓜養人養十口」之類的村諺。幸而「說者有意,聽者有心」,又幸而他不知道「書中自有顏如玉」之類。

父親總是把他的也是我們的簡陋的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切我們力所能及的家務活農活他也都一改大男子姿態以最大耐性盡最大可能地承擔了,雖然有些活實際上就是他分內,但總體上還應該說是替我們減輕了母親的負擔。

那時剛恢復高考,一心要打文化翻身仗的父親看到了希望、發現了機遇——當然是我們的。每晚,我和姐都被要求要學到十一二點,父親也陪我們到十一二點;後半夜三四點鐘,他又早早起炕,冬則生好爐子,暗即弄好嘎斯(乙炔)燈,然後喊醒我們……鄰居一女孩兒常來「借光」。那時,「電」已進村,但經常停,正念初中的我們飽嘗停電之苦。——那時不止缺電,我一望無際的沃土鄉野上本不該缺的糧、柴也照缺不誤。

那時我們還為缺紙所困。家裡買來準備迎新年糊棚糊牆的比較厚的一面光白紙也全被父親給我們裁訂成了練習冊——用那種據說是葦膜造制的很薄很柔韌的財務賬簿用的細紙捻成紙繩穿編,連孔子時代的「韋編」都做不到。我們先用鉛筆寫,擦掉後再用鋼筆油筆寫——正反面都這樣處理,一紙四用卻不能「糊」了!所以,我至今惜紙,不丟掉、妄毀各種能再寫字、可再打印的紙張,潔淨的邊邊角角也要寫幾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浪花里飛出歡樂的歌」之類才捨棄;對浪費紙張行為更是深惡痛絕,對古人所講「敬惜字紙」則甚是會心、驚服。

督促我們念書、過問我們學業之外,父親還常讓母親在活余、夜余「念書」。母親是城裡「逃荒」來的,城鄉間念過幾年「含金量」頗高的小學——最顯著的標誌就是在我們兄弟姐妹眼裡母親幾乎沒有不認識的字兒,從沒被我們問住問倒過!每每的,傍晚,溫熱的土炕上,不知父親從哪兒淘弄來的幾本書,《西遊記》(豎排繁體字)《水滸》(上)《水滸傳》(下)《保衛延安》《桐柏英雄》等,母親翻來覆去地念,祖父、父親和我們聽。我家不是書香門第,我呱呱墜地時睜眼即葦棚灰吊。我的喜歡讀書或即源於此,家門似也始有了幾縷書香。

那時流行兩句人們都不太當真又都心有餘「忌」的話,一句積極的叫「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一句消極的叫「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那時就講「拼爹」)——「學好」不易、「有個好」難!於我,可以說是「學好數理化,又有好爸爸」!當然,父親實際上並沒多麼多麼的好,其好更非「有個好」之好——父母及他們生養的我們都是眾人,眾人能「好」到哪裡去呢?初中畢業,我分別以全縣第八、全鎮第一的比較「優異」的成績幾乎同時考上了縣重點高中和(小)中專,後「人貧志短」地選擇了中專而早早地「背井離鄉」、離開了已念了半個月的高中(永失「高考」機會了)。一年後,姐高中畢業也考上了中專;再兩年後,我們幾乎同時畢業參加工作。——那兩年,村里每年都考出去倆學生,我家都占一個。父親的良苦用心沒白費,他的文化翻身仗應該基本算是打贏了。

在既緊張嚴肅又如火如荼高潮迭起的那一兩年學期里,我身上發生了一個「跳級」的插曲。父親頭腦中可能有一個關於「跳級」的故事,覺得「跳級」是最能顯示孩子才智也最光宗耀祖的事兒,偏偏他堅信我的學習能力,於是他找到小學校長……就這樣,初中七年級(在村小學)下半年我被允許在家自修七年級餘下的及八年級全部的課程,準備同時考升鎮中學八年級和九年級……「數理化」又「數理化」地考下來,我居然八年級考了第十三名、九年級考了第五名(姐第十名)!考慮到八年級畢業可以考中專和縣重點高中,經有關老師建議和父親決定(應該也有我自己的意見),我沒有真的「跳級」,而是進了「八一(重點班,若跳級則與姐同學九一)」。那時我幾乎成了鎮上的「名人」,常有小夥伴們指指點點地來班級爬窗戶圍觀。學業至上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更是走「白專道路」地、不知我是不是那塊料地就直接任命我為班長。比起什麼「少年班」那些什麼「神童」,我當然是遠不及而無過之,但父我還是可以狹隘地井蛙式地引「跳級」為榮。

早年,父親覺得下地幹活「打頭」很威風,便用心揣摩、苦練本領,什麼鋤頭鐮刀,全嫻熟;什麼鏟地、備壟、收割,全領先。大隊(村)任人以能,後來他就當上了生產隊長。

那時,父親覺得拳頭巴掌很能解決問題,特別是棘手、說不清、找不着理兒的問題。他不止打過母親及妹之外的我們兄弟姐,也打過他認為不聽話的本來關係不錯的社員,那叔曾跑來我家跟母親哭訴;也打過鄰村到隊裡未收穫完的地里撿糧食攆也攆不走的村民,那「老頭兒」一躺我家熱炕頭上就是一個月(那可是祖父的專屬區),母親上頓下頓好吃好喝地伺候。

父親覺得穿件皮夾克很體面。記得父親有件黑皮夾克,後來因要繳建房罰款賣了——我家那三間新房子因用了他組織興建但資產是生產隊的屬於「資本主義尾巴」範疇的磚窯的青磚而被大隊批判並處罰(還好沒沒收)——值點兒錢、能賣的東西可能都賣了,或還借了錢。父親異想天開地在那房子採用了那時只有在城市才能見到的防寒效果更好也更神奇的「雙合窗戶」及水刷石窗台、牆面,村里獨一家,我們常津津樂道。——以前我們那旮旯的窗戶是單層、上下兩扇的,下扇相對固定,上扇可向內開啟,常開就用專備的木棍支上;窗戶紙後來也改玻璃了,冬季則要糊(溜)窗戶縫兒。所謂「雙合窗戶」,上面固定一條亮格,下面則是里外雙層、對對開的,且一定是鑲玻璃的;開合用掛鈎和插劃固定。

其實房子比包括皮夾克在內的所有穿戴都更有體面價值,有了房子沒了皮夾克,似乎很值!但對於活生生的人而言,皮夾克要比房子更個性生動也更具可移動性、隨機性、即時性的表現力。後來家境好了點兒,父親主動但估計也是咬了牙跺了腳地給已經參加工作了的我買了件咖啡色風衣式頗為「另類」的長皮夾克,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期,大概150元左右,相當於我那時四五個月的工資及念中專時一學期的開銷。父親之所以如此有魄力、如此大方出手,一則他可能有一個一直耿耿於心的皮夾克情懷需要了卻,二則更主要的應該還在於他樂見我衣錦還鄉;估計姐弟妹們都羨慕、嫉妒……

父親覺得有件晶體管收音機(俗謂「小戲匣子」)之類的稀罕、時髦物件很神氣。於是,一次遊蕩回來時,他身上就斜挎着一個精巧嶄新的收音機了,皮套皮帶兒。父親就是「家裡呆不下」。據人己講,年輕時他是跑黑龍江的「盲流」,因沒文化,一個一個的單位都沒留下,最後只好回家,娶妻生子務農了。我們記事兒時,他是今兒個瀋陽、明兒個吉林、後兒個山東,什麼他舅家、伯父家、表姐家,外地的親戚家他都去過;好在回來時不空手,總有那時農村稀罕的餅乾、糖球之類好吃的和各色土特產。祖父去世時他就不在家,風塵僕僕地歸來,撲通跪祖父靈前泣不成聲……

我在省城讀書時,父親還給我買了台深圳產的「華強牌」錄音機,比街上流行那種日本三洋「飯盒子」大點兒,也更好看,120多元吧!印象中錄音機總是特務間諜用的極神秘的玩意兒,轉眼間就民用了、就我也用上了;那也是班上獨一份兒。類似的,父親還給我買過一架海鷗120照相機,又給姐買小提琴,城裡的表姨很是不屑,當我們面數叨父親「太信自任兒」。

父親去世時,我們陪葬了他生前走哪兒帶哪兒的收音機,當然已非那個皮套皮帶兒的了;換了新電池,然後打開,調至他愛聽的頻道……

父親覺得有輛摩托車(俗謂「屁驢子」)很牛、很風光,他舅我舅爺有一輛,記得曾騎着來過我家,來去都是突突突的一溜煙兒……經不住父親的一再謀劃,姐曾擠出資金給父親買過一輛機動而非摩托的三輪車(俗稱「小涼快、小蹦蹦」),父親興沖沖並也突突突地開到鎮上,準備打發日子與拉腳掙錢並舉,不曾想第七天就刮傷了人……開門不吉,出師不利,讓目明耳不聰的父親迅即放棄了謀劃,回歸慢節奏、有詩意但他覺不着的田園,日子照常,收入穩定。

父親還覺得家門口偶爾停輛小汽車是件很體面、壯門面的事兒,因為在農村這可說明這家有像樣的親戚。後來我和姐常開車回去,再後來他竟死於車禍——那概率和富貴人遇到飛機失事差不多。如今已遍地汽車了,諸多私家轉眼間就天方夜譚般地有車了。

對父親而言,能夠迅速得意也最得意、最愜意的事兒恐怕莫過於喝酒了——他一定是這麼覺得的。我們回家,不買啥也不能不買酒。套用現代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故事,結合父親尾「玖」之名,鄉親們送呼他外號「老九(酒)」,他不以為恥——起初我們不解:父親哥一個,咋叫「老九」呢?許多理性不足、任性有餘的他「覺得…很」的事兒也都是在酒後完成的,比如跟大隊幹部生氣回來拿家人家具出氣。偶爾家中設局,父親和他那些我們熟得不能再熟、以叔叔大爺相稱的老夥伴們便會下午喝到晚上、晚上喝到半夜,母親是桌上桌下、不厭其煩地菜飯煙茶,我們是飢腸轆轆、狼奔豕突地前院後園、左鄰右舍;他們則非酒酣耳熱、大話連篇、東倒西歪地不拉倒,記得有一次老會計曾在一句結結巴巴的「我坐這兒」後咕咚一聲坐地下了——沒凳處他以為有凳,上不了桌的我們竊笑解「恨」並禮貌地扶起他。——為此我曾跟右舍親姑發誓「長大了絕不喝酒」,遺憾的是我沒有信守承諾。

父親覺得搬進城裡住樓房一定很……母親後來倒是「回歸」城市住上了樓房,只是身邊已沒了丈夫——我們的父親!孤苦幾年,母親便也在一個初冬的以往她「念書」的時辰突然追隨父親而去了。子欲養而親不待,我這或可養十口的腦袋瓜常常會呈「腦呆瓜」狀……

父親是不是覺得公社書記、村長等等的——縣官等等的很難見到——很牛很神氣很威風我不知道,我覺得他官至生產隊長並因房子的事兒被撤職批判他是滿懷追悔和遺憾的。

父親「覺得…很」的事兒,或帶有鄉村記憶,或打着時代烙印,或表露以「文化太低」為底色的個性;雖多不顧我們的「覺得」,我們卻受益多多——當然也有「受害」的,算他無意!

父親「覺得…很」的好多事兒在他有生之年都未達成。父親「覺得…很」的一些事兒鄉親們大概同樣會「覺得…很」吧?人的一生是充滿遺憾的,趕上時代大變遷的父親那一代人的一生必然更是充滿遺憾的。

今昔我們都有我們「覺得…很」的事兒,在昔的,父親或不理解;在今的,父親已絕然難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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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大專學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