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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王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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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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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中國當代作家王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

時間如閃電一般,掐指算算,父親如果在世,今年有60歲了。在這蠶豆花開的季節,對父親的回憶升騰、蔓延。我再次來到豫南老家房後的菜園,瞬間感到父親從未走遠,就在我的身邊……

由於父親幼年家境貧寒,人口多,讀不起書,他出生後不久我的爺爺就去世了,他小小年紀,就扛起家庭重擔,飽嘗人間辛酸。他沒有衣服和鞋穿,飯也吃不飽,就光着膀子,赤腳走來走去,幾個饃饃要啃上好幾天。

從我記事起,他身體精瘦,平頭短髮,個子不超過1米7,黝黑的皮膚,一身莊稼人的風霜。父親做農活是一把好手。我五歲時,父親總是天不亮就起床,不僅干農活,還餵豬、蓋房、種果樹、除了自家菜地外,全村100多戶人家,還幫忙耕耘整片菜園,他儼然像個菜園的主人。

父親就這樣辛勤勞碌着。春天來了,父親先用菜耙摟掉落葉,再一鎬鎬地把地翻軟,然後撒上糞肥,平整的菜畦一茬接一茬。乾旱來臨,他就把木桶一個個收集起來,一步步去山谷下幫着鄉親挑水澆灌,一撥撥菜秧滋潤甘甜。春種、夏耘、秋收……我跟在他旁邊,在休息間隙,他就教我背誦毛主席語錄和學習耕種知識,他講授時滔滔不絕。當村長豎起大拇指,我看到他的額頭上有淺淺的皺紋,臉上掛着樸實的笑。回家路上,父親總是用手摸摸我的腦袋,笑着將我抱在懷裡,我能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濃重的汗味。

父親從不與人吵架。孝順長輩,和叔伯、嬸娘、鄰居相處融洽。晚上昏暗的煤油燈下,父親一邊跟我講雷鋒精神,一邊抄錄雷鋒日記手稿。父親那憨厚樸實的性格,寬大仁愛的情操,與人向善的態度,隨着歲月沉澱進我的生命。

時間不知不覺,轉眼我到了八歲,家人怎麼也預想不到,父親突然患了精神疾病,家人輾轉各地治療,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是沒治好。

昔日的父親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他坐在牆根,眼神看人木訥直愣,「父親,我是小京啊!」我叫他不應,嘴裡嘰嘰咕咕地說着不着調的話。

母親捨不得丟下父親,選擇留在身邊照顧他。後來情況越來越嚴重,母親左挪右借,把父親送往醫院治療。可父親卻堅稱自己「沒、沒病…」瘋癲着便跑出醫院。他一會兒默不吱聲,一會兒大吼大叫。母親黯然落淚,外出時悄悄把父親關在房內。

一天上午,母親從地里回家開門,然而,就在此刻,父親忽然拿着刀發瘋似地朝母親砍來,母親無處躲避,卻感覺大腿被刀深深扎進去,頓時鮮血汩汩直流。血液匯聚一地,衣褲都被染紅了。母親本患有心臟重疾,面部出現蒼白青紫,當場暈厥過去。這讓父親一下反應了過來。他眼神吃驚,像個小孩子一樣覺得闖下大禍,指着地下慌張不已:「血、血…」手中的刀立刻哐啷墜地。我頓時嚇傻了,迅速拿衣物捂着母親腿部,跑出去朝着菜園方向求救:「救我媽媽!」鄉親們連忙丟下手中的活,幫着把母親抬到了醫院。「我不能失去你,媽媽!」我抱着她哭喊了一路。想起父親兇狠的樣子,我心底油然滋生一種憎恨。

母親被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外婆在母親治療後,以免她過度情緒激動憂及生命,帶着妹妹離開了家。臨走時把我留給了父親。父親硬生生令我與他同住,我心神不安,又很畏怯,偷偷跑出去逃學了。

我茫然地望着陌生的行人、樹林、小路,覺得自己是個負擔,只想將自己放逐在夢境中,我好想一家人團團圓圓在一起。不知什麼時候,我在河邊迷迷糊糊睡着了。最後奶奶沿途尋找,終於找到了我。父親看到後,一把將我抓住並拽走,罰我跪在屋檐下反省。夜的星光稀稀疏疏,父親沒有點煤油燈,周圍一片漆黑。他變成「惡魔」,講話凶凶的,「不、不爭氣…」他說着,一隻手揮起柴房的樹枝,狠狠地朝我身上抽來。每一鞭重重抽打在心上,我被嚇壞了,沒有地方能躲藏。然後他又手抓一把菜刀,閃閃發亮的,在我面前舞耍。我更加戰戰兢兢,一下子懵了,無助透頂。奶奶在月光中趕來,直到我承認錯誤才把我放開。我強忍着身上和膝蓋的傷站起來,咬着牙走到奶奶家。當時的我恨透眼前這個以前被我認為慈愛的父親。

後來,父親的病情開始加重,他半夜三更醒來唱國歌,歇斯底里地痛哭。嚴冬寒風呼嘯,西北風像刀子似地猛刮,他卻蹲在牆頭,被凍得鼻酸頭疼,兩腳就像兩塊冰。他的頭髮在風中凌亂,瘦削了很多,一直自言自語地叫着母親和妹妹的名字。因父親無力撫養我,不能照顧我上學,只好被寄託給奶奶照料。

一日三餐時,他又變得精力旺盛,站在奶奶家房後,顫抖地端着飯碗,拖長聲音大喊:「阿華,小青…回家…吃飯了!」他的眼神變了,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奶奶和村上的人家基本都住在聳立的山崗上,極目遠眺,那是天地相連的地方,還能看到一座又一座高低起伏的山,山崗光照充足,有坡式果園,也有鬱鬱蔥蔥的樹。父親喃喃自語:「山…盡頭,她們…會不會…聽見呢?」父親的叫聲渾厚,穿透山谷,一聲接着一聲,一直傳到遠方。

幾星期後,父親睡不着覺,也不吃飯,自說自話,甚至隨便找塊空地躺下,再被村裡的人領回家。他走路遲緩笨拙,總沖人連笑幾次,發出呵呵呵的聲音。等奶奶湊足了錢,他被再次送到精神病院隔離治療。一開始,他按時服藥,後來就不「自覺」了,奶奶就把藥摻進飯里。在好幾個月精心治療下,父親的病情終於有所好轉,直到恢復「正常」可回家「調養」,奶奶才把他接回了家。

因昂貴的醫療費用,讓早已一貧如洗的家不堪重負,負債纍纍。猖狂的老鼠咬破窗戶,冒竄進來,我舉起一棍子打去,在床上養病的父親神智慢慢清醒,他潛意識裡轉速大腦合計着出路。他的眼睛不再落寞,變得靈活起來,用深沉的聲音向我呼喊:「我,沒用…要,掙錢…」。他乾澀的嘴唇嚷嚷着,仿佛賦予了力量。「不是,有用的…父親是最好的。」我使勁兒地搖搖頭,用嬌小的身軀緊緊抱了抱父親,兩眼淚流。

於是他決定撿廢品。父親撿破爛時,遇到他人需要幫忙,他總是應個急搭把手。有人非塞給他飯菜和食品,他就當做寶貝一樣留着分給我。由於我平日穿的寒酸,總會遭到油腔滑調的同學奚落。我讀三年級的一個冬天,父親在學校周圍撿拾一圈。正值課間,他站在教室外的窗戶旁凝望着我,傻傻地笑。「小瘋子,有人找你了。」有的同學看到他破舊不堪的衣服和髒兮兮的手,嬉笑起來,他直接走進教室迎向我。一陣冷意飄來,當我打開他懷揣牛皮紙包的東西一看,原來是我最愛吃的豬肉包,還熱乎乎冒着氣呢!「趁熱吃,好好讀書。」父親笑了,臉上的皺褶舒展開來。正在這時,「哪來的瘋子,出去!」班上被香味吸引的一個同學,凶着要把父親趕走,一陣肆意嘲笑。這下可把父親惹急了,「小崽子…」不知他從哪來那麼大的力氣,拎起那位同學耳朵,差點拖到操場,好在老師及時趕到,化解了矛盾。

他每天在周邊撿破爛,村鎮方圓十幾公里都是他經常拾荒的範圍。他總是手上提着一個白色編織袋,很大,裡面裝滿了瓶子、玻璃、鐵片等。腳上的黑色布鞋磨爛一雙又一雙。

家裡家外,堆滿了破爛。他把每樣東西分類整理,瓶子歸瓶子,紙板壓紙板,衣服捆衣服。每種物品摺疊好,摞得高高的,像座小山一樣。「這下,可算能減輕些負擔了。」他卸下蛇皮袋落地後,接着又繼續換麻布袋,搭在背上,埋頭拾撿。

我放學後除了寫作業外,他就「逼迫」我去撿破爛。「雖然你是女娃娃,也要像男孩子一樣,磨礪自己。」父親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蘊含着一種期許。就這樣,我只好「硬着頭皮」跟隨他一起出門。我實在邁不動腳步的時候,他就將我綁在背上前行。

他穿着有補丁的衣服,身上弄得很髒,頭髮亂糟糟的,臉上十分削瘦,沒有一絲紅潤,彎下身時,羸弱的身體開始變得傴僂。儘管這樣,他露出一臉滿足的模樣,認為破爛雖髒但能「換錢」,還一個勁兒地教育我「靠雙手創造財富」。

有一次,父親和我一起到鄰村的竹林撿破爛,我穿着破舊,正好被一群玩耍的小孩捉弄,可惡地罵我:「瘋子的小孩,小瘋子!」不經意間竟有幾塊石頭重重地擊過來,砸落在我們身上。父親來不及躲避,他被害得扭到腳踝,扎到旁邊的竹刺,鮮血直接冒了出來。「父親,血!」我一個箭步,抽起幾根竹棍飛速地彈過去,這群小孩見狀,嚇得拔腿就跑。父親坐在地上用布條和繩子紮好傷口,忍着疼痛揮揮手說沒事。「父親,我扶着你回家。」那一刻,我語氣特別堅定,瞬時感覺自己像個長大的女漢子,有強大的能量。他剎時間愣住,久久地凝睇着我,然後用那枯瘦粗糙的手,將「成果」壓實、捆牢,使勁扛起布袋,朝我笑笑,我的心頭湧入一絲溫暖。那天,我攙扶着他,踮着腳一跛一跛,我們父女跨過鄉村,越過大河,穿過山坡,拉着滿滿的收穫,在夕陽的餘輝里回到家。就這樣,我跟着他,一直撿破爛,足足撿了一年。

不管颳風下雨,白天黑夜,父親還是「扎身」垃圾堆忙碌。有一次,父親在鄉政府垃圾站低頭翻撿破爛時,眼前是一片亂雜堆,碎的玻璃渣渣散落滿地。一些瓶瓶罐罐橫七豎八摞在上面,散發出一股股酒臭味,縫隙間隱約擠壓着一個黑色布包。他先將完好的瓶子揀入袋內,再伸手探進堆里,緩緩拉出布的一角,用力拽到外面來。當即打開一看,沾滿污垢的包內還有個棕色小包。拆開拉鏈,裡面包裹着百元現金和一張兩萬元的存摺。父親當時又驚又喜。「趕快給失主送回去!」。這個念頭第一時間閃過,父親立刻將物品送到政府辦公室。後來失主緊緊握住父親的手,感激的話兒說不盡。

13歲時,我如願考上鄉鎮一中。因學業緊我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見到父親的機會減少了。除了奶奶每天都去照顧父親外,我感到父親是孤零零的,他仍然每天早出晚歸,認定撿破爛是他一輩子的勞動。他那會兒每天最愛做的事,就是把破爛一樣樣、一片片挑揀出來,按照品種歸類稱重、賣錢。

有個周末,我和奶奶一起去看望父親。當我走進家裡一瞧,牆角一隅碼好了一排排書籍,父親彎下腰,從一堆叢書中找到一本書蹲坐在牆角閱讀,手上拿着一支長杆筆,還時不時在本子上畫着什麼。我走近一看,那是亞米契斯的《愛的教育》。

「父親!」我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我看到他怔住了,眼睛帶着幾分血絲,一條條皺紋感覺活靈活現的,猶如千萬根絲髮遊走於額眉之間。一段時間不見,父親的身體比上次瘦多了。當他聽到奶奶說我考試全班第一,高興地念叨着:「好…好孩子!」然後他緩緩站起來,把一摞青少年的書拿給我。

這時我看到他眉目舒展開來,眼睛顯得有神了,也有愛了,它是我拼搏的動力。「我會努力的!」我接過書,激情昂揚的信念拂過,激動的眼淚流了出來。

奶奶拉着我的胳膊說:「有的書破了,髒了,爛了,你父親就把它們擦一擦,曬一曬,理一理, 留給你。內容又沒壞,總歸還是挺好的。」所以在一段時間內,我每次有空就會沉浸在這個「圖書角」看書。

屋外忽然颳起了一陣風,我們一起拖着廢品袋回屋,我猛然發現裡面的數量沒有以前多了。父親的腰彎下後,還不時地咳嗽,走路也不再那麼穩健。我看到奶奶轉過駝着的背抽泣嘆息:「你父親風餐露宿,為了掙錢,除了睡覺,片刻也沒休息過啊!」我為她默默地擦拭眼淚。這一瞬間,眼前的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變得高大起來。我一直堵氣的心,開始融化了、釋然了。

奶奶來給父親做飯的時候,慢慢地發現日常用品少了。原來,父親用兩年多的時間,還清家裡債務後,把家裡的盆子、椅子等大部分都捐獻給了村人。他總是絮叨着:「別人…也有難處,我要把東西…給予…那些更需要幫助的人。」其實整個家裡除了破爛,值錢的物品已所剩無幾。奶奶無奈地在日記本上寫着:「張嬸,一個簸箕,張爺,一個菜盆……」。父親把一枚徽章佩戴在胸前,那種毛主席紀念章一樣的紅色徽章,上面鑲嵌着雷鋒這位解放軍戰士的頭像。

父親在牆壁上齊齊整整寫上毛主席教導的話,奶奶在牆面另一側繼續留下印跡:3月1日杜姨1000,4月3日李叔2000,5月13日張爺800……這些清清楚楚的記錄,包含着父親樂於助人的每一筆錢,字裡行間都流露着真情。

我12歲那年,村里李姨得了重病,需要手術,花費一萬塊錢。這可是個龐大的數字啊!李姨的丈夫去世早,一個人含辛茹苦撫養兒子長大。她沒有錢,帶着兒子四處求助,卻空手而歸。李姨癱坐在地,眉宇間儘是憂慮。就在李姨走投無路的時候,父親毫不猶豫地傾其所能幫助她。他風風火火跑來,頭髮蓬亂,用挖鐵沾滿銹斑的手,在纏繞腰間的破爛布袋裡摸索半天,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卷」交給她。「李妹,趕緊去醫院!」父親一臉着急,聲音響亮有力。李姨捧着厚厚的一沓錢,深深地鞠躬道謝。父親趕緊扶起,憨笑離去,誠懇敦樸。

幾個月後,李姨身體恢復了,來我家幫忙。有次周末,我去看父親。李姨興奮地跑前跑後,把剛蒸熟的饃饃端出來,上面卷着一點蔥花。然後拉着我的手,讓我坐下來。可我就是覺得李姨在獻殷勤,我看不慣,故意不給她好臉色。她為我做的鞋子,我直接甩過去。

李姨每天給父親洗衣服、做飯,家裡家外整理得井井有條。為了方便,她將過秤的人請到家裡計重,在李姨的精心照料和準時「監控」用藥下,父親的病明顯好轉了,臉上慢慢有了紅潤。

鄰居開玩笑希望父親再成個家,但是父親卻默聲不語,我心想,他一定是在盼望着媽媽帶着妹妹回來一起團聚呢。

誰知好景不長,那個永遠的周日使我一生難忘。風夾着雨雪吹過,嗚嗚地吼叫。我在山谷下的河邊洗紅薯,突然雨「沙啦啦」地下起來。李姨來給我送傘。不曾想經過田埂時,「咚」的一聲,我不小心滑落了河裡。「救命、救命!」李姨聞聲趕來,「有人落水了,救命啊!」她扯破喉嚨站在高處狂叫着,尖銳響亮的聲音迴響在山谷。河水冰冷刺骨,我拚命在水裡掙扎,碰到了岸邊的石頭,但是太陡峭了,我根本無法爬上岸。李嬸到河邊本想用粗粗的長棍拉我上去,可是我太笨拙了,根本抓不住。

危急時刻,李姨來不及思考,立即脫下外衣,奮不顧身跳下兩米多深的河水,游到我身邊一把抓住了我,拖着我向岸邊游去。她用盡全力舉着我,讓我拼力夠到河岸的一棵老樹。很快,鄉親們便陸續跑來,將我成功救上岸。可李姨卻再也沒有游上來。

等到父親看到嗆水昏迷、嘴唇發紫的我,以及知道李姨溺水的噩耗,這些都像在他心上敲打着重錘一樣。他發瘋跑起來,一個踉蹌,跌倒在路上,繼續往前跑,找到李姨迅速將其倒立,用盡一切辦法,試圖將積水排出。可是,她再也沒有醒來。雨水打濕了大地,窪地的積水吹着氣泡,仿佛在哭泣。

父親覺得對不住李姨,一大早縫補的衣服還疊好整齊地放着。醫院搶救後,我懷抱着那雙鞋子淚流滿面。同時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湧上心頭:李姨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給我製鞋,難道不是她用心血縫織着愛心嗎?她拚命救我上岸,自己卻離去了……這讓我無法承受。我深深地責備自己,心裡難過至極,哭得喘不過氣來,把奶奶的呼喚拋在身後。

接下來,父親的脾氣異常暴躁。一陣仰天笑起,又在牆頭髮呆。有一天我去看他,他就把兩小碗盛滿水,左手和右手碰碗,嘴裡高喊:「這碗,我敬…你!那碗,你敬…我!」說完,只見他撓着頭髮,「我沒用,沒用……」地嚎叫,捶拍自己的胸口。

這個冬天,父親一蹶不振,一連幾天不吃飯,他的病症反覆不斷,越來越無法控制。奶奶好話說盡,把他送去醫院治療,他卻拚命抵抗,也不配合吃藥。周圍鄰居來噓寒問暖,他傻傻地點點頭,搖搖頭,似識非識。

第二天,他趁着上廁所失蹤了。這次歷時幾個月,發動全村人尋找,一直未果。後來他病暈在方城的一個飯館門口,又冷又餓,好心人通過寄信,並按奶奶的請求,終於給父親吃了藥,黃昏時分把他帶回奶奶家。他蓬頭垢面,髮絲上還沾着麥茬,衣衫不知被誰扯破,破布鞋戳爛了洞,本來就彎的腰顯得更佝僂了。

「父親!」我激動地衝出屋子,在牆角處找到他。我靠得很近,他憔悴不堪,左手搓着右手,空洞無光的眼神愣愣地看着我卻不說話。父親這是怎麼了?他露出乾枯的手臂,像是被人打過的淤青紅腫。我又輕輕喚了一聲,「父親,來,吃一口!」我給他餵飯,他左右晃着轉着頭,扭在一旁。接着他鼻息變得細細的,身體抽搐着,然後蜷縮一團,幾乎彎成零度角觸倒在地。我連忙扶着緊緊抱住,無比的心疼。

那天,奶奶跟他講了很多寬慰的話,他終於吃藥休息躺下,我陪在身邊看着。他面色灰暗消瘦,萎黃的臉上爬滿皺紋,身子彎成弓,在夢裡呼喚:「阿華…小青…」不曾想,拂曉時分,我們熟睡了,他又拖着虛弱的身體離開山崗,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回來。

父親走了,家空蕩蕩的,我感覺天要塌下來了,像發了瘋一樣四處尋找,一股冷流涌遍全身。我大聲對着大山哭喊:「父親…」,山谷回應「父親…」這喊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在遼闊的山谷間久久迴蕩,然而就是沒人回應!

我跑遍村莊,倒在菜園裡。一家人尋遍很多地方,周邊鄉鎮、城市的火車站、電視台、報紙……無時不在追尋父親的身影。可是,始終沒有父親的蹤跡,杳無音訊。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當奶奶和我撬開家門,屋裡僅有的幾排紙板,堆積在牆角的一隅,層層碼放的書還在,四面牆壁烙印着拾荒歲月的滄桑。旁邊醒目的記錄着一筆筆費用:最後一個是12月25日老張 1000。在他破舊的床鋪下,父親把我的獎狀保管得完完整整,泛黃的筆記本上有他工整的字跡。

奶奶老淚縱橫,指着牆面說:「小京啊,最後這一千塊錢是前些日子,你父親給隔山頭撿破爛老張的,他做心臟搭橋手術,你父親比劃着說,老張遇到難事,要給更需要幫助的人啊!」

我早已哽咽難忍,淚水模糊了雙眼,伸開自己的雙手,久久地擁抱奶奶。奶奶聲淚俱下:「兒啊,你在哪?你生下來就沒吃飽飯過…一輩子你捨得把積蓄留給別人。還等你說老張好了,一起致富呢。」鄰里相親陸續也來了,都哭得淚如雨下。他們的淚,如熱浪翻滾着,滴在腳下這片大地上,也滴進了蒼茫遠山下的湖水裡。

父親,您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您一生都在點亮別人。雖然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物質財富,可您是我最親最敬的人,您的作為與精神必將讓我受益終身。20年了,每年都有一個冬天。一彎小橋饃葉樹邊,我年年攙着奶奶蹣跚走過。「父親,您在外面冷嗎?您在哪?」我在心裡深深呼喚着。「父親啊,女兒考上大學已長大,我會牽手伴您走天涯。」我打撈着積存心底多年的思念,思緒紛飛,淚眼朦朧……[1]

作者簡介

王京,女,80後,常州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於《中國鄉村》《連雲港日報》《江南晚報》《湛江文學》《歌風台》《洮湖》等報刊。酷愛文字,熱愛生活,追求理想,誠懇工作,誠心待人。一輩子追尋,與紙墨共舞。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