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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草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爺爺的草鞋》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爺爺的草鞋

爺爺總是在下雨天才打草鞋。昏暗的廂房裡,一根長長的腰鈎鈎住爺爺和一隻缺了腳的長板凳,把爺爺固定成一個飛行模式,下半身不動,兩隻手靈活地在板凳腳上穿梭,泥黃色稻草在爺爺的手指里,編織成一隻深沉的草鞋,往後,這隻鞋將踏着重重光陰,丈量着山高水長的人生歲月。

「草鞋打得不緊就要硌腳,」這是爺爺經常說的一句話。而選稻草才是關鍵,每年稻穀收割後,爺爺就去選稻草,稻草要修長、韌性好。曬乾、擼去葉殼,攤在地面上,噴上少許水,褐色的木槌反覆均勻地捶打,「托托托」似在反覆吟詠着一首亘古的絕調——也許有悽美的愛情故事,也許有柴米油鹽的促狹,誰也說不清。

一直把稻草捶得軟如布條,爺爺也就一遍遍重複着這個動作。爺爺聞着稻草,如同在嗅着成熟的莊稼,眼光柔軟。稻草捶打好後,爺爺就端坐在長板凳前,開始了編織草鞋。那些承載了夢想、秘密、期望的稻草,被爺爺一一編進草鞋裡,爺爺的草鞋裡有很多故事,比如《三國演義》,比如《薛剛反唐》。我最喜歡聽的,是爺爺說唱《梁祝》:「鑼鼓緊緊篩……」,聽得人渾身一緊,真覺身上有什麼東西被篩下來,細小,濃稠,閃跳着光暈。

我搬個小板凳,坐在爺爺身邊,一邊給他遞着稻草,一邊聽他講這些故事,聽得如痴如醉。亮瓦的光線折在爺爺臉上,鍍了一層古黃色的光暈,門前一株桂花樹,開得熱烈而閒散,恍然間,也覺得爺爺如故事裡的英雄人物般,豪情萬丈,揮灑自如。爺爺將他的滿腔故事編進草鞋裡,織進了禮道義信,可能還有唐詩宋詞,於是,爺爺的草鞋裡,就有了一半歲月,一半山河。

爺爺講的故事我聽不大懂,並且也沒耐心看爺爺打完整雙的草鞋,稻草終是反反覆覆穿來穿去,對於我那迫不急待的童年,總感覺耗費的時間太多,使人着急。爺爺倒是不急,一雙草鞋可以織三天、五天,如果雨天很短,織好草鞋的時間就越長。似是在漫長的時日裡,有所期待。於是,那些沉褐色的草鞋,也就有了欲說還休的心事。我總覺得那些掛在牆角上的草鞋,似乎都有它們的秘密。每次從那過,總能聽到聲音,細微如遊絲般、卻又是亂紛紛的,待我湊近,又聽不見了。它們可能正在討論莊稼的長勢,嘲笑牆角那堆破布爛裳,討論昨天那犁頭劃了一下它,甚至可能正在密謀來一次逃跑——那些草鞋總是從牆上掉落下來,成為它們逃跑的證據。可它們不想讓我聽見——小孩子家家的,玩你的去吧。

這些草鞋,我覺得秉承了爺爺的個性——叛。怎麼說呢,爺爺的個性是叛經離道。村人是這麼說的。其實也不嚴重,只是相比那些終日埋頭悶腦、口笨拙舌忙農活的男人們,滿肚子歷史典故、口若懸河的爺爺確實是有點叛,飽讀十八年長學的爺爺不知是因為家貧的原因,還是其他原因,秀才都沒考上,最後還落到給人打長工的地步,在質樸的莊稼人眼裡,確實不像話。爺爺喜歡「擺經」,一擺一青天,故事不重複,在忙得兩頭冒煙的村人眼中,那更不像話了,誰有閒心去聽他那些遙遠的歷史傳說呢?又不能當飯吃哩,村人們都說。

無法在村人眼中找到存在感的爺爺,只好將他的滿腹經綸轉到打草鞋上,那些流淌着故事的草鞋,成了爺爺最忠實的聽眾。我甚至懷疑它們都能聽懂爺爺的故事了。要不然,為什麼爺爺終年要織草鞋呢?那些掛在牆上的草鞋,為什麼要偷偷的落下來呢?

爺爺一度要給我織雙草鞋穿,因為我有很重的「沙蟲」(腳氣)。癢起來鑽心,用力搓後腳丫就裂口,又疼又癢。爺爺說,穿了草鞋不長「沙蟲」。我一聽跳起來就跑,我寧願長「沙蟲」,也不願穿爺爺那歪鼻子斜眼睛的草鞋,實在太難看。

但爺爺的草鞋用處實在太多。爺爺穿着草鞋犁田打耙,薅草鋤地。甚至還有父親,都要穿爺爺打的草鞋。父親喜農事,但不善手工,比如農村男人普遍都會的織背簍、扎掃帚、齊刷帚等,父親均不會。所以,爺爺每次打草鞋,都要給父親帶一雙。爺爺的草鞋前端有一節編織的草繩,像牛鼻,我們叫它牛鼻子草鞋。爺爺說,不對,這是偏耳草鞋。

打好的偏耳草鞋就掛在爺爺的土牆上。爺爺總是在說他的土牆屋,喏,三板土牆,養大了四個娃。爺爺靠給地主打長工,掙來了土牆屋,給父親四兄妹有一個安身之處。所謂的長工,就是一年四季都在地主家幹活。我那小腳的奶奶怪爺爺不管家,只糊走了自己的口食,並為此耿耿於懷一生。

爺爺對此也不多說,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和草鞋裡。冬天的土牆屋裡,爺爺敞開對襟衣,翻來覆去烤着肚皮火,一邊給我們擺着天南地北的「經」。火苗吐着藍紅色的舌頭,忽東忽西地閃着。火塘腳踏處,草鞋也在烤火。爺爺沒有襪子穿,用了兩卷長長的裹腳布,每到夜晚,爺爺就把裹腳布和草鞋擺在火塘旁,在經歷過白天的風雨和雪霜過後,爺爺和他的草鞋、裹腳布在火塘享受着這短暫的溫暖。爺爺眯着眼睛,雙手在火塘上翻來翻去,如同在翻閱自己的半世人生,在火苗的烘烤下,雙手如同一隻烤熟的紅薯,青筋畢現,漲成醬紫。

一直要烤到深夜,火塘的火漸漸熄滅,爺爺才起身,舉着一小片篾片,邊走邊劃拉着,畫成一竄竄我看不懂的符號。火光在爺爺頻繁的劃拉里忽亮忽暗,扭曲而跳躍,似是泯滅而又掙扎的希望,很快,消失在暗夜之中。

第二天天未亮,爺爺穿上烤得干噴噴的草鞋,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爺爺的草鞋,踏在田間的旮旯,那些腳印在鬆軟的泥土地里,有一個淺淺的痕跡。爺爺總是瞧不上我薅草,我在前面挖土,後面總留下兩行深深的腳印,爺爺就在後面給我蓋腳印,一邊教我:「薅草時先把土翻撥到腳背上,然後再拔腳,腳背上的土就把腳跡蓋住了,這才好看。」可我真是不敢把土翻到腳背上,一鋤挖下去,要麼翻出來的是土趴蟲,要麼是拱去拱來的蚯蚓,它們那黏液的軟體爬在腳背上,讓人毛骨悚然。更有甚者,挖到螞蟻窩,那些小小的黃螞蟻蜂湧而上,順着腳背飛速爬到腿上,我驚叫一聲,扔掉鋤頭,手忙腳亂,噼哩叭啦一頓亂拍,再也不敢回到原先薅草的地方了。爺爺笑眯眯地讓出他薅草的那一行「來來來,我們換」。爺爺踩在蟻窩裡紋絲不動,任由螞蟻爬,只是跺兩下腳後照常鋤草,輪到下次再出現螞蟻窩,爺爺又會和我交換地方。就這樣,爺爺的鋤印蓋着我的鋤印,像兩條波紋,在田野上交錯延伸,引人無限遐想。

我懷疑是不是爺爺的草鞋有什麼特效,爺爺不怕蟻窩、不怕毒蜂蟲蛇,也不怕風霜雪雨,終年穿着草鞋,甚至是冬天,穿着草鞋也不長凍瘡。但爺爺從來不洗草鞋,爺爺說,草鞋不能洗,只能晾。於是,爺爺的草鞋不管有多髒、不管有多濕,從來不洗,只是往牆上一掛,三天兩天又穿腳上了。所以,到現在我都不能確定草鞋到底是什麼顏色。

爺爺的草鞋不光只是做農活,還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爺爺總是在打草鞋時喃喃自語,並且一打就是好幾雙,這個秘密我知道,爺爺的哥哥——我的三爺爺,多年前離家外出,從此杳無音訊,爺爺最大的願望,就是要找到他。

爺爺終於探到三爺爺的去處。那一年,爺爺攢夠了外出的盤纏],帶着乾糧、幾雙草鞋,出發去尋找三爺爺,一路艱辛,人也是找着了,兄弟倆抱頭痛哭,聊到情濃處,爺爺讓三爺爺跟他回家,三爺爺抹着眼淚,說弟弟你先走,我把屋裡安排一下後就跟你回家——三爺爺又在外面重新安了家。兄弟倆相約好地方,到時在那會合,爺爺走到那,等了兩天,不見三爺爺來,爺爺只好一個人失望地回了家。此行爺爺走爛三雙草鞋,耗光了爺爺積蓄大半生的力量和念想。此後,爺爺再無精力去尋三爺爺。但爺爺囑咐我的大伯,一定要把三爺爺尋回來,而爺爺這個人盡皆知的秘密,就由父輩傳至我們,綿延着親情血濃於水的掛念。

對於那走爛三雙草鞋的過程,爺爺卻不曾講起,但我相信,爺爺是把它們埋在了記憶深處。因為爺爺回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埋頭打草鞋,似是在彌補什麼,又似是在積攢着什麼,抑或也在紀念着什麼。

多年後,大伯帶回了和爺爺當年一樣的答案,我還記得那天,爺爺聽聞外出的大伯回來,正忙農活的他放下鋤頭,吩咐奶奶炒了幾個小菜,買回一瓶燒苞谷酒,和大伯推杯換盞,在桌上聊了很久,大伯講着他一路的見聞,一路的辛苦,講着和三爺爺見面的場景,而一向善談的爺爺這次在桌上很沉默,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苞谷酒。已是秋末,屋外的風呼呼地刮,滲入骨頭的寒意,爺爺和大伯的眼睛都很紅。末了,爺爺一聲長嘆,從此不再提及。

爺爺依然在雨天打着他的草鞋,卻越來越慢,也不再給我講故事——我上學了,在歷史書上看到了他曾講過的故事,再也不用花費很長的時間,來聽爺爺的故事了。但是爺爺卻喜歡上了我的歷史書,那幾年,我的歷史書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後來在爺爺的枕頭下發現了它們,母親要我再好好保管自己的書,爺爺央求我再借給他看看,於是,每個星期,我總是在認真地看排課表,估算着什麼時間能給爺爺借書。

爺爺打的草鞋越來越少,草鞋也沒了往日的亮麗,我已經很長時間聽不到它們竊竊私語了,它們變得異常安靜,松松垮垮地堆在牆角,歪嘴咧眼,疲態畢露。穿着草鞋的爺爺走路越來越慢,有一回,爺爺穿着草鞋甚至摔了一跤,那些草鞋也老了,它們再也不能保護爺爺在田野健步如飛

後來的一天,爺爺不再打草鞋,他和他的草鞋,都睡着了。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