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想(孫駿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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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想》是中國當代作家孫駿毅的散文。
作品欣賞
牙想
「嗄巴」一聲,倒數第四顆上牙離開它的位置悄然走了。
毫無牽扯毫無痛感毫無留戀的訣別,留下了一個「凹」形空白。
主人難以言表無法釋然,相見時易別時難,它怎麼就舍下站了50餘年的崗位一走了之呢?不是一點沒有徵兆的。半年前,倒數第四個位置的牙齦部位忽然一陣一陣針刺般疼痛難忍,吃了止痛片也不能止痛,半邊臉腫脹得像挨了一耳光似的。搖搖那顆牙齒,好像有點鬆動,一動就疼,只得捂住臉去牙科醫院就診。
牙醫用燈光一照,小錘子一敲,癥結很快找到了:「你的這顆牙齒早已蛀成了空洞,裡面的細菌引起局部發炎。」
我忍住痛問一定要拔掉這顆帶病工作多年的上牙來消除炎症嗎?
牙醫說那倒未必,因為這顆上牙沒有脫落的跡象,先消毒後補牙,局部炎症就會消退的。
牙醫言之有理,其實我也不願拔牙。不是說牙齒上下站成兩個半圓,多它一顆少它一顆無所謂,而是它一往情深地陪伴我半個多世紀了,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嘗過,悲歡離合諸多淚水都嚼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它不棄我,我怎忍心棄它?
醫患所慮一致,那顆病牙就做了簡單的修補手術。隔天疼痛就消失,再隔天它與其他弟兄一樣又能為主人承擔咀嚼人間百般滋味的功能了。
照例的年體檢,牙檢一般是不列入的,可我年年都要去檢查一下牙齒的現狀。人老牙先老,欲知自己生命周期還有多少,大約也是能夠從牙齒上反映出來的。老家逢農曆初二、十二、二十二趕集,牛市馬市上看牲畜都是先看「牙口」,想必是有道理的。北宋大家蘇東坡三起三落,最後被放逐海南,到達惠州時寫下《赴英州乞舟行狀》,期望朝廷能賜船一隻以助行,原因是「兩目昏障,僅分道路。左手不仁,右臂緩弱。六十之年,頭童齒豁。疾病如此,理不久長」。那時的蘇東坡滿嘴牙齒僅剩下六七顆,連大師也不能不深感日暮途窮天黑燈殘了。
灰色的預感竟是從牙齒開始的。老先生流落黃州時還沒有這種感覺,雖是住在承天寺旁的枯廟裡,但那晚的月光就能讓蘇東坡「欣然起行」,甚至還去相約好友一起來賞月,嘆曰:「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只因為牙齒脫落了,到惠州的心境是如此悽苦。
牙齒實在不可小覷。我不敢不對這顆飽經滄桑的上牙格外關注和呵護。平時咀嚼硬物,如帶殼類食物,我儘量讓別的牙齒去運動,讓這顆牙只做形式上的運動;刷牙經過它的位置時儘可能輕輕地撫愛。
有一次去九華山拜見地藏王菩薩,僧家讓我許一個願,我的心愿就是祈求這顆上牙能夠「延退」,儘管早走晚走,早晚都得走,但走得晚一些更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吃蔥香鍋巴吃得興起,得意而忘形,數典而忘祖,居然把這個至關重要的牙齒問題丟在腦後,「嗄巴」一聲,它就乾脆走了。
春風,揚起你我的離別;夏雨,打濕孤單的屋檐。我捧着這顆已然是空殼的上牙,心中着實難過。它形似一把小剪子,天長日久,齒梢磨成尖尖的,該嚼下過多少甜蜜的或苦澀的日子,該品味過多少離恨傷別?
一切都難以挽回,它終於還是走了,無怨無悔地走了。
人漸漸變老,這一顆或那一顆,也都會相繼跟着夕陽隨風而去。留是留不住的,惟一能做的就是善待還在位置上辛勤勞作的它們,像情人一般加以悉心呵護。位置空缺後,能採取的補救措施就是種一顆假牙,雖然維持了咀嚼功能,但最美妙的假牙總是不及真牙的,因為它缺少幾十年相親相愛的情誼。 [1]
作者簡介
孫駿毅,江蘇作協會員,蘇州姑蘇區作協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深宅薔薇花》《黑白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