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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大膽鶴立雞群--紅塵俗人王熙鳳

寫紅樓人物,多有妙篇。如果能將多篇通讀,更能體會其中精妙。一般作者寫紅樓,下筆即是從社會與歷史角度的大批判,而在作者筆下,十二釵只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女子,看上去平平淡淡的文章,然而非熟讀深思者不能為之。

王熙鳳的爭強好勝是不擇手段的嗎

提起關公就不能不說到過五關斬六將,而說到鳳姐又如何能不提《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如果第十二回的:《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中她滿面春風,笑容可掬的送了賈瑞的命,讓你初識鳳姐的美麗和狠辣。那讀完十三回就是一個立體的、活生生的鳳姐立在你的面前了。

鳳姐對自己的大權在握,恃才得寵,精明算計,心滿意足。要說她有什麼遺憾,就是晚出生幾年,沒能趕上家族全盛時期接駕的熱鬧。鳳姐絕對是個表現欲極強的女人,她恨不得一個這樣的大場面讓她好好表現一下,可以痛快地花銀子、也可以痛快地賺銀子。而可卿的喪事就讓她小小的演習了一把處在一場不大不小的熱鬧中心的效果。

鳳姐是那種不出場便罷,若出場,就一定處在熱鬧中心的人。而雪芹的筆此處寫來更是促狹,先把鳳姐丟在一邊,讓讀者迷失在可卿死,賈珍悲,尤氏病、賈蓉卻淡去的一片疑惑中:該傷心的不見傷心,不該傷心的傷心欲絕,該出面的不見出面,場面自然是無人主持亂做一團。此時鳳姐款款站了起來。意氣風發、舉重若輕的接過這個場面。用她的纖纖素手,輕輕托起兩府內務,並不因為寧府事大事多,而忽略了自己本來在榮府的事物,榮國府這邊該給寶玉裝修書房還繼續裝修,上下左右,該做什麼,一絲不亂,井然有序。她殺閥決斷,舉重若輕,談笑間把寧榮兩府的大小事務,上下刁奴,理的順順噹噹,更因見尤氏犯病,賈珍又過於悲哀,不大進飲食,自己每日從那府中煎了各樣細粥,精緻小菜,命人送來勸食。且於送葬路上,那樣浩大的場面中,卻又無微不至的關切到寶玉:「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女孩兒一樣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坐車,豈不好?」最絕的是偏偏又在此時忙裡偷閒的去農莊更衣(鳳姐此時說是日理萬機亦不為過,何況正在出殯的路上,偏要在此從容淡定的叉出去,到簡陋得不得了的農莊休息片刻,豈不妙極!!)然後在所有這些天的忙亂,勞累之後,順手做了個天大的案子——拆一段良緣,送兩條性命,坐享三千兩白銀。至此書才寫到十三回,而鳳姐已經不動聲色的送了三條和她毫無關礙的人命,若非要給個藉口:不過為了逞強好勝而已。如果你還不認識鳳姐,至此你也該為她能夠每天在處理家族事務這樣的忙亂之中,仍時時承歡於老太太面前,談笑風聲的效戲彩斑衣而折服了吧?

有時覺得現代女性中,象鳳姐這樣精明強幹、拔尖好強的人不在少數,大多數的職業婦女或多或少都有這個傾向,只是有些表現的強烈些,有些表現的含蓄些罷了。畢竟現代社會雖然極大地解除了女性發揮才幹的束縛,可是在和男人一樣為生存打拚的同時,女性有時仍要為生存付出更多的代價和煩惱。嚴酷的競爭逼得女性日益鋒芒畢露,女性的優雅已經成了一種日漸稀有的氣質,代之而來的是瀟灑、精幹的職場英姿。可是,其實鳳姐是不必如此的,鳳姐的才幹,不是後天的環境逼迫造就的,她的殺伐決斷自小就有,可卿喪事上的混亂場面,看在別人眼裡是令人為難的一團亂麻,看在鳳姐眼裡卻激起她躍躍一試的雄心。可以說,沒有什麼壓力逼迫她這樣鋒芒畢露,她的性格、才幹、興趣都是天生的。

她聰明能幹、需要時能夠心細如髮、體貼入微,只不過總令人懷疑她的體貼是出於真正的關心還是一種手腕?就象她對賈母的孝順,讓人猜不透,如果賈母不是府中的靈魂人物,她還會不會費這力氣去取悅一個於她毫無用處的老太太。不過,也許出於功利目的的關心,和發自內心的情感細膩一樣讓人受用,也許是更受用吧。如果功利一直在,味道也就沒什麼不同嗎?其實總有區別的吧,只是這區別大概不是什麼人都能體會出來的。

鳳姐的世界裡永遠是以她自己為中心的。她不能容忍有人在她身側,卻不以她為中心。所以她的四個陪嫁丫頭死了三個。剩下個平兒,是那樣事事為她周全的女孩子,還是免不了被她一個巴掌打得有口難言。甚至在她眼裡,整個家族也都是為了襯托她而存在的。她翻雲覆雨,談笑揮灑,處處爭鋒,事事要強。第一次出場,人未見而先聞笑語喧譁。難怪黛玉納罕:「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這就是鳳姐,鶴立雞群,搶盡人間風頭。

對財富和權力的欲望是她生命的支柱。鳳姐給人的印象,似乎她的身體也和她的精神一樣強壯,她總是那麼生機勃勃,不知疲倦的忙碌,忙着斂財,忙着理家,忙着奉承賈母。忙着滴水不露的表示對該關心的人表示關心,對該鄙視的人鄙視。其實她的身體早已經嚴重透支,但是她的要強,她的欲望,從不肯讓她的身體和心思哪怕做片刻的休憩。她的殘酷不止是對人,也包括對己。她的早死其實是心機太過累死的。

在她殘酷、自私的經營中誰將獲得利益呢?首先丫鬟和奴才們不用妄想了,連平兒和襲人這樣有頭有臉的大丫頭月錢都被扣了等她放完債收了利息再發。那些沒有權勢的主子也不用惦記,看她在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制風雨詞》一回中對李紈一番分斤掰兩的話,說的真是清楚明白:「老太太、太太罷了,原是老封君。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銀子。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給你園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終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十個人,吃的穿的仍舊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這話音里分明帶着蓄謀已久的怨氣,要知道鳳姐是賈赦的兒媳婦,現在仗着王夫人是她姑媽,卻來做賈政府上的管家,其實賈政府上卻是有正牌的長媳的,就是她此時擠對的李紈。對賈璉她也分的清清楚楚,賈璉請她和鴛鴦說句話,偷運些老太太用不着的東西當些銀子應急,她都要沾手三分肥,可謂見錢眼開。她不是六親不認,她是至親也不認。只有錢財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東西。她對錢財那種奇怪的貪婪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我想如果她有一天真的虛弱的昏了過去,那麼能喚醒她的首選一定是:錢的聲音、錢的味道。不必懷疑,鳳姐是一定能夠聞到錢的味道的。

常看到有人把探春和鳳姐相提並論,我這裡忍不住要說,其實兩人的境界相去甚遠。李紈是個不太評論別人為人的人(雖然她經常評詩),惟其如此,若評論了,就十分貼切,偏偏她就評論過風姐:「這東西虧他托生在詩書大宦名門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這樣,他還是這麼着;若是生在貧寒小戶人家,作個小子,還不知怎麼下作貧嘴惡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計了去!」我覺得評得入木三分。而探春我想她應該是那種即使生在貧家小戶,依然會有其尊貴氣度的女子。

鳳姐的俗是名副其實的俗,不是常說的大雅若俗。象探春喜歡民間的小玩意,寶玉笑言,那個不值什麼,明兒拿一吊錢叫小廝拉一車來。探春答到:小廝們懂什麼,你挑那不俗又有趣的……鳳姐的追求就不同了,她的東西都是世俗中最名貴,最精緻的。她的要求是與宮用的不相上下,除了世俗所謂的名貴,她不能欣賞其他的美。

說到精明,十二釵中除了鳳姐,首屈一指當屬寶釵和探春,可是這兩位絕對是不俗的。她們的精明要有學問提點着。而鳳姐不同,她熱衷於世俗的一切,而且毫不掩飾:她貪婪——為了撈錢可以不怕報應,拆人婚姻,害人性命。說到俗,什麼東西比錢更俗的?雖然雅人也離不了錢,可是總有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鳳姐之愛財,殺人越貨,什麼都肯做,我想她的潛意識裡,為了錢,根本沒有什麼顧忌。她善妒,仍然是無所顧忌的,從她自己的陪房丫頭起,到鮑二家的,到尤二姐……無一倖免。象小廝們說的:「人家是醋罐子,他是贅醋瓮。」用她自己的話說: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這樣的無所顧忌,豈非正是做人之大忌?所以說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最大的弱點應該就是一個「過」字,所謂過猶不及,她做什麼都太過了。過是大忌,恰倒好處,這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

也經常會聽到有人說:如果鳳姐生活在當今的時代,必會成為叱咤風雲的女企業家。我到覺得鳳姐無論生活在哪個時代,都難逃紅樓中的下場。她的那種貪婪已經是為了貪婪而貪婪了。她是那種蛀蟲型的人物,她毫不吝惜,毫無遠見地利用一切手段來蠶食她所安身的大樹,直到那棵樹由於不敵外界的風雨而倒塌。她從不會想到,自己要去用精力來維護整個樹幹的強壯,而不僅是她自己所在樹枝的強壯。她那種斂錢方式只適合資金的原始積累階段——不擇手段、不惜代價、不考慮長遠,只求眼前利益。而一個走上正軌的企業是絕對不能如此不擇手段的走偏門的。一定要有正當的贏利手段,正當的運營機制才可以。所以如果鳳姐生活在當代,她的結局可能仍然是牢獄。

鳳姐——她是紅塵中熱鬧場上的俗人,俗得精緻無比,耀眼生輝;俗得放肆,俗得大膽,俗得鶴立雞群;俗得轟轟烈烈,熱鬧無比。可嘆她不能懂得「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她的薄命和其他諸釵不同,其她人或許無辜,鳳姐卻是多行不義,她一生無所畏懼、不擇手段的爭強好勝,卻不料: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1]

曹雪芹

曹雪芹(約1715年5月28日—約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作者,祖籍存在爭議(遼寧遼陽、河北豐潤或遼寧鐵嶺),出生於江寧(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於過度的憂傷和悲痛,臥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貧病無醫而逝。關於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九年除夕(1764年2月1日)、甲申(1764年)初春之說。[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