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三趙二(王茂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田三趙二》是中國當代作家寇玉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田三趙二
打完牌,田三,回家做飯,他是一個人吃了全家飽的人,悠悠自在,無所憂慮。
在舊紙箱,撅腚拿出綹菠菜,轉身到水池一擰水咀,嘩嘩的流水,使勁泚着菠菜,泚着水池,翻動菠菜,流水又不服氣地反泚着田三的上衣,袖子與胸前的衣服及面頰,全變得濕漉漉的。
關閉水咀,菠菜流着淚放在案板,「鐺鐺鐺」切吧好。鍋里倒上水,「啪嚓」一聲,煤氣灶燃了,藍藍的火苗「嘶嘶嘶」地衝着鍋底。田三從小小的塑料袋裡取出一把乾麵條,鍋里的水正在從鍋蓋縫往外冒點熱氣。火苗停了。怎嘛回事?田三把麵條放在菜板上,臉上急出了汗。重新來回擰動氣閥,閥門「叭叭叭」響,就是不見火苗。
「哎,煤氣罐沒氣了。」 田三喪氣地轉身從儲藏室,拿出一抱廢紙殼,有的碎紙不情願地離團掉了隊,掉落在地面。雜廢紙裡邊夾雜着一些半新不舊的刊物及書籍,「管他呢,不圖去廢品收購處賣那幾個錢,吃飯要緊。」他又補充一句:「上次收破爛的來家,二十多斤的廢品,賣的錢不夠一盒煙錢。」
他把鍋架在鍋殼硠上,燃着廢紙往灶膛塞。煙霧激活了他的淚腺與鼻涕,用手一抹,鼻涕淚水與煙霧三者像像畫師混合的顏料,塗在面部,本來褐色的面頰,變得深淺不一,鬼王一般。田三繼續把廢物向鍋底填。他一低頭,屁股浮起來的同時,口「噗噗地」朝灶口送氣,如快不行的病人掙扎,只有大聲朝鍋底吹氣的聲音。灶口立即鑽出一群群的煙灰,像顏色不同,大小不一的蒼蠅,漫過田三的身子往房子的空間飛去,飄飄揚揚。
在火燒的數分鐘,一本作品集燒的體無完膚,疼的「嘶嘶嘶」地叫。書頁連煙在鍋底飄蕩,飛出灶膛,很像在反抗。
「我就這麼低賤!這麼不值錢麼?」
本子燃完了,水還未開。
「嗨!他娘的,這可怎嘛辦呢?」田三猛地站起來,從飯廚里,取出一個干饅頭,撕吧撕吧扔進冒大熱氣的鍋里。「再湊合一頓吧!」他給自己說着話。
吃完飯,他帶着怒火到大門外呼吸新鮮空氣,正好趙二騎車路過門口。
趙二比自己小兩歲。從小在一起玩耍,兩者無猜的從小好友。見田三站在門口,忙從車上下車。
「去上班啊!」
「不上班,怎能供孩子上學、交學費?」趙二瞟了一眼:「田哥,我正給你有話說。」
「還我那本書啊!看完了吧!」
「看個屁,燒了!沒閒心去看,放在屋裡礙事!」
趙二'啊'了一聲:「你怎麼這樣呢?我用半年時間,寫好這部書,瞞着家人,在打印社好不容易印了幾百本,村里留下幾本,給你了一本,讓你看看,提提建議,怎麼給燒了?連看不看,真是的!」
「煤氣罐停氣,做飯沒燒頭!連兩舀子水都沒燒開!」
他怨氣來勁:「你費死勁出書,鬼都沒用,誰看你的!全是胡謅八咧,連兩舀子水都燒不開。書店裡正規出版社出版的好書有的是,天天擺着睡大覺!你不知道我是睜眼瞎嗎?大字不識一籮筐。有閒工夫,收點破爛也賺錢!比你劃拉那些無用的字強。」
趙二不再聽下去,真想打田三一拳,騎上車子,氣鼓鼓地去上班。
由於某些原因,趙二初中畢業後再沒上學,在下雨陰天,幹活前後,看書寫東西成了癮。見到村裡的奇事好事,寫成稿件,不斷地往相應的報社、廣播電台等媒體郵寄,往往石落大海,無有聲息。一次次地寫,一次次地投,屢敗屢寫,屢寫屢投。他不管村人對他的執着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就是堅持自己的愛好、追求。他在優秀寫作高手那裡取了經,終於文稿見報,在電台廣播有了聲音,在報紙刊物見到鉛字。
趙二像找到世上最好的對象,美美地三天沒睡好覺。他上癮了,入魔了。不管幹麽,他都細細觀察,尋覓人間那些常人難以見到的麗點、光點,然後躍然紙上。數次打磨、修改、潤色,郵給媒體。數年堅持,郵遞員終於送來的稿費匯款單,次數也愈來愈多,數額愈來愈大。關鍵時候,還真的頂了些家庭用項開支。乾脆把數年的稿子撿在一起,在鎮上的個體打印社出了本個人文集。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多家媒體的業餘通訊報道員,連年獲得市級報刊的優秀通訊員榮譽。感恩上帝,由宣傳部門鑑定填表,向上申報,趙二成了鎮宣傳科一名工資撥籌參半的編外通訊報道員。
編外通訊員的趙二,如撿到一個稀世難尋的金飯碗,緊緊死抓不放。單位的其他人都下班回家了,他從抽屜里,回憶一天到基層的所見所聞,去虛求實。如看過的電影,重新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在腦海里過濾,復演一遍。把精華部分重新寫在雪白的紙上,反覆修改、推敲,潤色,發給有關媒體欄目。此後的趙二幾乎天天如此。
門衛終於把這件事報告給領導。一天晚上的八點多鐘,趙二正專心致志地打磨修改自己的稿子,「砰砰」兩下,門響了,趙二身姿一顫,副書記卻發話了:
你的工作總是留個尾巴。在下班後去做,做不完,明天再做嘛!拖拖拉拉,造成什麼影響?
趙二不辯解,整理好東西回家。在路上,趙二的腦仁里,來回翻騰躍在紙面上的那些文字。
晚飯後的趙二不問地里的活乾沒幹完,孩子作業做不做。一放下碗筷,也不收拾,就獨自到自己書屋,看書看報,寫改稿子,長此以往,家人孩子再也很少理他。
一天夜晚,愛人起夜,見趙二書屋燈亮着,一推開門,趙二趴在寫字檯上,愛人攙起朦朦朧朧的趙二到床上歇息。這一年,每家每戶的新聞節目裡出現了年終趙二在市委宣傳部年終表彰會上領導頒獎的鏡頭。
大門口安了塊石板,田三坐在上面,看南來北往的行人。
「叔,吃了嗎?」
「嘿嘿!吃啦!」田三望着上學的侄子大步大步走去。
「老田哥,買幾隻雞,圈起來餵吧!」
「嘿嘿,好啊,好啊!」田三回答着到鄉辦企業上班的小勇。
石頭過來:「他叔,別吃飯沒事,天天坐在這裡,看看你玉米地里,草長高了沒有?」
「嘿嘿,是呀是呀!」
「他叔,坐膩了吧,膩了,到遊樂場轉悠轉悠去!」
田三答道:「呵呵,好啊好啊,坐在這裡也很好啊。」
「三,你這輩子命運不錯,做飯倒是準點,餓不着!」
「是啊是啊,人是鐵飯是鋼,半頓不吃餓的我心慌!好賴也得吃飽啊。」
日子好過了,農田的莊稼綠油油的,南瓜茄子、辣椒大蔥,清香入鼻。田三挎着籃子,背着清香匆匆在朝家的小道上急行,人們從沒見過他如此疾走如飛的樣子。他不停地抬起左臂擦拭臉上的汗水。一個好奇的半大孩子走過來,猛地抓起上面的青草:呀!籃子裡裝着,一個南瓜與一把鮮嫩的大蔥。看的田三好不自在。
啊呀,田叔,沒聽說你種菜啊,從哪裡弄的啊!孩子訕笑着,搖着頭。
「傻蛋,地里弄來的唄。奶奶的,誰吃不是吃啊!」
天有不測風雲,在編外崗位上又幹了幾年的趙二,單位忽然接到上級關於機關事業單位公益服務人員改革的政策、規定。趙二面臨事業人員分流,不知如何是好。政府主要領導專門抽出時間,向上級請示匯報,力圖爭取宣傳科一個正式在編職工名額。結果半月後,趙二卻被調轉到市級一家國有大公司宣傳科任正式職員,原單位的領導深感遺憾。趙二把一家人的承包地流轉承包給種田大戶,每年收取租金。在城裡租了一套房子,妻子在個體戶上班打工,兒子到附近學校上學,趙二在單位一心一意做他的採訪、宣傳通訊工作。
一天,趙二回家鄉,下車後走在路上,田三一眼看到,湊了過來。
「老弟,混的可以吧!」
「還好,你怎嘛樣?」
「嗨,還怎嘛樣!老了,房子老的也沒法住了!」
「嘿,哪像你樣的,吃一頓飽一頓,過一天算一天,應該勤力點了!」
「雞啊,狗啊,不照常天天高興的過嗎?」
「我說你是雞啊還是狗!」
「與雞狗有什麽不同啊?」
「不知羞恥!」
「羞恥值幾個錢,能當吃當喝嗎?」
「和你這種人說話,還不如看螞蟻搬家、狗攆雞。」
趙二目見田三頭髮長的亂糟糟的,穿的衣服髒兮兮的,又可憐又生氣,哪像兒時在一起玩的那樣投機!在有父母關愛的日子,穿戴也很講究,很像個人樣。他長嘆了一聲。
「唉!跟你這種人不一般見識!」趙二匆匆向村子走去。
村民認為田三在脫貧攻堅路上是個難剃的頭,懶惰成癖,沒法治了,很少理他。一提他,無不搖頭: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幫不好的懶漢!
社會是從舊時代脫胎而來的,難免遺留不健康不愛樂見的東西。貪婪的,懶散的,好吃懶做的,不勞而獲的現象的滅絕,不是一朝一夕的。對此,黨與政府懷有寬廣的心胸給予寬容與耐心。上級為農村脫掉貧困戶的貧窮帽子,托村主任把扶持田三的三隻羊領回,讓他圏養,田三皺着眉,勉強接受下。田三懶得餵養,吊兒郎當,不當回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割草餵羊。瘦了,羊,只好飢餓時喝點難以下肚的餿水。
一天一月的過去,村里其他貧困戶養的只數越來愈多,只只肢粗腹圓,發了大財,脫了貧困。他老先生倒好,沒出三月,死了一隻。
鄰居見後勸說:「不好好餵養,會餵飛的!」
田三尋思,說的真是個理,再這樣下去,越餵越瘦,還不是筋包着骨頭,渾身沒半斤肉,更別說繁殖成群了。
村里青壯年下地的下地,打工的打工,整個街面很少見人,收羊的吆喝來了,田三喜出望外,把買羊人叫到家,雙方「據理」爭執、褒貶,最後成交。買羊販子,牽着裝上車走了。田三拿着紙筆,去商店買酒肴,回家美美地享受。
村主任檢查致富羊餵養情況,見田三家無一根羊毛,狠狠想罵他一頓。剛想拾棒揍他,一想自己是多年的黨員,哎嘆一聲:算了!他只好搓着手。一摸臉,濕乎乎的,是臉溢出的焦急細汗。
「真不可理喻!」村主任嘟囔着氣呼呼地走了。
田三面對着村主任的背影,嬉皮笑臉地大喊:「他大哥,俺家裡揭不開鍋啦,借給我袋麵粉來吧!」
信息冒進趙二耳里,在城裡工作的趙二匆匆乘車趕來,指着田三鼻子狠狠訓斥:「三哥,咱是打小光着屁股在一塊玩耍的好兄弟,長大了,懶散不說,怎麼還淨干丟人顯眼蠢事!給你去世的父母丟人!」說罷,抓着田三的衣領狠狠揍了兩巴掌。
幾個頑童大喊,田大叔挨揍了,被他的好兄弟揍了,鼻子也流血了!
打人不打臉,這是村子歷來不成條文規定,田三這才忽然覺得從小的兄弟眼下如此待他,如此受辱,如此尊嚴掃地,活在世上還有啥好果子吃,世上還有哪人知己。此後,他飯不想吃,覺也睡不着,躺在床來回翻餅。
閉門三天,田三從床上起來,倒水喝,熱水瓶一滴水倒不出來。他去燒水,灶台上兩顆褐色的老鼠屎,鮮鮮的,惡癭死人了。他長嘆着,去屋外撒了一泡尿,長長的尿流,赤黃色。
此後一天,村內心理調節員破門進屋,身後一個孩童也好奇地跟着趕到,見田三氣息不勻地憨睡着,頭上冒着汗水,嘴角淌出一縷粘稠的白沫,難聞的老鼠藥水濕了被子一片。驚愕地問:「爺爺,還喘氣嗎?」
「別瞎說!」
心裡調節員趕緊掏出手機打120。
歲月像靜靜地流水不知不覺地溜去。五十多歲的田三,看上去,年齡比這歲數大的多。經過那次死裡逃生,話少了,背有些駝了,皺紋交錯的布滿面部,一臉的滄桑。以前,也下過地,鋤三遍地也不如別人一遍好。早年,也餵養過家禽家畜。不是病了,就是死了。現在,他也很少再在門口坐了。他坐在院中正房門前的石板上,呆呆望着幾間泥房,那是上輩人留下的遺產,咧着的幾道長短不一的縫隙。迎風面的泥巴牆面,楔着不少木橛,掛着高低不平的三合土泥,那是趙二兄弟幾年前回村給維修的,如今乾涸地與原牆融為一體。漏雨的房頂,每年雨天,外邊晴了,屋裡還滴雨。望着望着,又一陣心酸衝到心頭。年輕時,要是勤快的話,肯吃苦,多學點活,比這強得多。人家說,力氣是練出來的,像抽水機抽水,越抽越多,身體就越有勁。「哎,如今身子想動,也沒那氣力了,也不那麼靈便了。要是早聽趙二兄弟的,聽旁人勸,勤勤快快,也許房子早翻蓋好了。說不定娶妻生子,一家人歡歡樂樂,那多好啊。一輩子窩窩囊囊,懶懶散散,誰看得起,後悔哪!」想是這樣想,滑懶成自然了,慣了,難改了。「這樣混吧,過一天少一天,怎嘛過也是一輩子。」他自言自語地說。
面對家家戶戶住了新房,面對村內村外,能照出人影的柏油馬路,他天天窩在家裡,除非親戚里道送來的吃食用的差不多,才去附近超市用上級救助的錢買點吃的,或尋覓點破爛,賺回點進項,對此,習以為常。
收破爛來了:「破衣爛衫舊紙箱,壞電視,舊冰箱,高價收購吆!」
田三高興地喊住收破爛的三輪車,讓收破爛的人從院子攜出舊東西,有些還能用。
收破爛的人掏出一沓紙幣,田三喜上眉梢,睜圓的眼睛直了,射着光。收破爛人檢出三張不新不舊的幾張婦女頭像的角幣,遞給田三,田三即刻皺起了眉,兩眼失色。看來既不情願,又很無奈。
上級來村檢查工作,村干群眾覺得有失村容村貌,便借國家農村脫貧致富的東風,上頭出資,村里出力,把田三的舊房,翻蓋成磚石結構的房子。夏日不再漏雨,冬天不再透涼。
一次長假,趙二開着自家車,一家三口,風風光光地看故鄉的變化,小車在平坦的鄉村柏油路開到村口,健身場上的老人,忙停下健身活動,與趙二夫婦笑說村子的巨變,趙二一一握手:「村子真是變化不小啊!」
「七十歲上的老人,每天都在養老食堂繞一頓呢!」在健身場的老人給趙二搭話。
老人們目送着小車開進村里。
趙二到養老食堂與工作人員座談了會,捐給食堂一筆早計劃好的錢。他又到兒時的好友田三家看望,儘管田三長大成人後,沒給趙二留下一絲閃光的印象。
「田哥,咱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這輩子就這樣過來了,現在再努力也不是青年時候了!」
「是啊,都不是小孩子了。」田三羞愧地說;「我這輩子真有些窩囊!」田三低着頭,皺着眉埋怨自己。
「甭說了,一切都過去了,好好活着就好。」
兒子吆喝:「爸爸,天不早了,快上車吧!大伯,再見了!」趙二掏出一千元錢,用力地按進田三手中,田三眼裡的淚水嘩嘩地淌了出來。「老弟,我一定還給你!」
還給我,趙二愣了一下:「三哥,你等到太陽慢慢從西邊出來再還吧!」
田三流着熱淚望着,小車連嗡嗡的聲音一起消失了。
滋啦滋啦的掃街聲,劃破黎明前的黑暗,西北方向的烏雲上來了。六十出頭的田三當了村子保潔員,時不時地用衣袖抹把臉上的汗水,匆匆地打掃道上的落葉。他負責村內兩條道路的潔淨衛生。天天要保持街道的潔淨,才對得起每天二十元進項,對得起政府予以的低保待遇,讓說自己閒話的人閉嘴去吧。
匆匆一早上班路過的年輕人,見他彎腰弓背吭哧吭哧地掃街,又是搖頭又是皺眉,說不清是同情還是惋惜。
「大叔,趕緊掃完去躲下雨吧!天快下雨了!」[1]
作者簡介
茂長,(王兵),濟南人,共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