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鼎」想到的(弭曉昕)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由「鼎」想到的》是中國當代作家弭曉昕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由「鼎」想到的
走過去了,又回來……這兒怎麼放着一個「鼎」——黑色、圓肚、凹沿兒,帶着兩隻「耳」,就在迎賓大道十字交叉路口?
一下子勾起對遠古的回憶,我趕緊折回來,拿手機拍了張照片,「祭祀專用」四個金黃大字異常醒目。哦!終於明白了。清明臨近,很多市民都要在十字路口燒紙,「鼎」是專為方便市民設置的,可見這座城市是多麼貼心!
細心觀察就會發現,悠久的祭祀傳統已深入人心。不光是全國性的公祭、掃墓、獻花活動,民間祭奠更為盛行。清明前後,幾乎每個路口都有冥紙賣,一摞摞、一打打,有的是焦黃細紋紙,有的是暗黃粗麻紙,刻印着圓形銅錢兒。還有現代大面額冥幣,成千上萬,十億百億不一而同。金黃的元寶,成袋子賣,看着挺高大上。若平時,路邊擺攤兒城管是要管的,但對冥紙攤卻少有人過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這梨花帶雨、海棠如霞的暮春時節,一摞摞金黃的冥幣成了一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如春日踏青、放風箏、擼下榆錢做榆錢餅兒,摘下香椿炸香椿魚兒一樣,成為人們對過往、對故人的一種懷念。
以前年輕,對這些事不甚在意。隨着年齡增長,它就如頭上的白髮,臉上的皺紋,漸漸從血脈里生髮出來,成為你身體裡無法剔除的部分。它讓你想起生命的源頭,思索着未來的歸處。從小生長在北方,爺爺父親是因闖關東才紮根在那片黑土地,與故土的斷離從他們那一代已經開始。他們攜着關里人特有的倔強,開始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艱難墾荒。土地是無私而博大的,從不厚此薄彼,養活了一茬又一茬投靠它的異鄉人。最後,老奶奶,爺爺、奶奶都陸續葬在北方的土崗上,早逝的大爺卻孤零零守着關里的祖墳。記得小時候,每到過年,父親叔叔都會去壕北上墳,正月十五要送燈。他們用鐵罐蠟燭做一盞燈,摸着黑走十幾里路送到墳塋地,放在爺爺奶奶墳上。我想,那是怕爺爺奶奶思念家鄉,給他們送去一盞燈,可以照亮回鄉的路……
這樣的春日,一座城已醉臥花海,嫵媚沉迷。它幾乎不堪重負,連空中都飛揚着花瓣兒,彌散着花香。海棠剛綻花蕾,美人梅、紫葉李已滿地落英。梨花若雪,細雨紛紛,幾多離愁別緒綴滿心頭。清晨或傍晚,星子還未散盡,昏黃的路燈照亮一段又一段回家的路。總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攙扶着來到十字路口,(之所以在十字路口燒紙,是因為十字路口四通八達,任何地方的親人都可以收到寄出的哀思)在東面、西面、南面或北面,尋得靠近親人的方位,點起一摞摞的黃紙,火焰飛騰,跳躍的火光映紅布滿皺紋的臉和渾濁的眼神……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我會靜立很久,注視着跳動的火焰,以及一堆堆燃過的灰燼,像找尋什麼,或自問,你想起了誰?
前年清明,正是海棠花盛開的時節,高中同窗卻患病離世。一年時間,僅一個花開花落的輪迴,就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帶走,從此陰陽兩隔,永世不得相見。而今遠隔千里,只能徜徉于海棠樹下,想起那個曾經鮮活的生命。甚至不敢給他的妻子發一條安慰的短信,兩年了,不知她能否放下,再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和他夫妻兩人都是同學)隨意翻開手機相冊、微信收藏,我們在一起聚會的情景便歷歷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人多像一棵樹,不論你在哪裡,怎樣的開枝散葉,你的根脈只有一個,那便是你的故土,還有故鄉里和你發生關聯的人。故鄉留下的印跡將伴隨你的一生,包括你的性情秉性、飲食偏好、口音長相還有你反反覆覆做的夢……
如今,我們已進入高速流動的時代。福建的山竹成熟了,第一時間可以在三亞吃到,也可以在哈爾濱吃到;泰國進口的榴蓮可以在新疆吃到,也可以在青島海濱吃到;在海南,隨處可見北方人,而在遼寧瀋陽,同樣隨處可見廣東、浙江人;任何一座城市你都可以吃到川菜、粵菜、西點、北方菜,以及酸的,甜的、辣的各類不同風味、特色小吃;任何城市都可以見到黑色、白色、棕色皮膚的人,如今似乎沒有了膚色國籍的區別。「第二故鄉」這個字眼兒,經常撞進我們的耳底,一個人從一出生,從未離開過自己生長的故鄉,這樣的人還有多少?就像南方的銀杏可以栽在北方的公園,北方的松柏也可以成活在南方的山坡,雖然成活、紮根、生長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所以,當一位老人虔誠地點燃一摞紙錢的時候,請你千萬不要笑他,他寄託的不光是對已故親人的思念,還有對故土永遠無法割捨的情懷。
頭幾天,父母執意要再回生活幾十年的小山村看看,我和哥都表示支持。那裡幾乎沒有什麼了,一座老宅子、百十棵楊樹、一些零用家什和舊家具。可父母願意回去。當然,他們可以找出去問問土地權屬問題,去變賣那些樹,去給爺爺奶奶上墳,去看看那床新被子是不是被老鼠咬了等等,這樣、或那樣的藉口。哥說,回去吧,夏季天氣暖和,可以在老家住一段時間。父母都是土生土長的山東人,黑龍江只是第二故鄉,可他們在那裡生活了大半輩子,生命中太多的記憶與那裡產生了關聯,咋能說忘就忘了呢?這個清明節,我和先生要回老家給爺爺奶奶上墳,在我家住着的父母也商量着什麼時間到樓下燒燒紙。山東也好,東北也罷,天還冷,他們一時都回不去,只能在十字路口點燃那一摞摞紙錢兒,寄託對已故親人的無限思念。
回頭再看看那鼎,竟倍感親切。它是我們祖先創製最早的一種器皿,開始是烹煮食物和盛貯肉類,後來發展成祭祀的器具。幾千年來,鼎一直被沿用,在中華物質文化史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是中華民族文化的象徵之一。如今,在十字路口設置「鼎」,正是對文化傳承的一個很好例證,我相信,它用無比包容的形態承載着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彰顯一座城市的文化內核,更是一種信仰。這個民族就是在這樣的一種虔誠里,延綿了幾千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民族特質。
等我再從老家回來,在街上走過,那些「鼎」不見了,它的使命已經完成。只有那些花,繼續洋洋灑灑,寄託着不盡的哀思! [1]
作者簡介
弭曉昕,筆名,末子。現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