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的村莊(袁亞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病了的村莊》是中國當代作家袁亞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病了的村莊
已是小半月沒回老家了。這次回家,鄰居的老太太恰巧這天早起歿下啦!
我很小的時候,村里還沒通電。在夜裡,我們這些碎娃娃們常簇在老太太身邊,在煤油豆燈下,緊張地聽她講述陝北特有的恐怖大片——「毛野人」的故事。毛野人,人吃人,吃掉大人吃娃娃,講的太生動,聽得太入迷,以至於走出那吃人的情景,總不敢獨自出門,但又總不缺席毛野人故事會的現場。
老太太走了,連同她腦子裡毛野人的故事帶走了,確切的說,她把我們曾經那稚嫩的目光專注於煤油燈投射在窯壁的影像帶走了。
老太太的走,意外,遺憾,還有對一個死者最起碼的尊敬。然而,畢竟老太太老了,她的離去,在我們農村是「順常」的事兒。這讓我心裡多少不是那麼難受。因為最近幾年,村里總是有人在不該走的年齡走了。
我的村莊,像一棵蘋果樹,村民是樹上的一顆顆蘋果。
蘋果紅了,熟了,落地。這就像老太太離去一般,是一樣的規律。但是,最近幾年,這棵樹病了,樹上許多蘋果,還青着,沒有熟,就掉進了土裡。
還記得上次離家前那天,我在房子裡看書。父親打電話說,趕緊夾一胳肢柴到鹼畔上來,埋人的要來了。「埋人」是我們陝北地方上對出殯隊伍的一種叫法。人死了要埋進土裡,所有送葬的,都叫埋人的。
我趕緊撿了柴,放在鹼畔的豁豁處。母親也趕出來了,她呼我小弟弟出來送送死者,老鄰居這麼多年了, 親得像一家人,剛查出病就不治了,就歿了。死者年齡不大,兒成女就剛到享福的年齡,就兩腿一蹬走了。
震天的炮聲夾着淒涼的嗩吶聲在溝澗迴響,越來越近。埋人的走近了,點火。乾柴嗶嗶啵啵地響着,燃着,搖曳的火光旁,長長的埋人隊伍慢慢通過。從小在農村長大,村里埋人,沿途各家各戶都會點火。我一直以為這是辟邪。現在才發現,這是一種送行。怪不得母親會說是送送。
小半月回了兩次老家,村里走了兩個人。可許多人,我在城裡上班時,他們就偷偷地走了,結果是,在春假回家串門,酒剛端上炕,我會習慣性禮貌性地說,請你家某某某也一起來熱鬧熱鬧。熱鬧不成了,埋進土裡了。我後腦勺猛然緊嗡嗡的,一臉的尷尬。還是主人緩解這種氣氛,說了句「都是七八十的順常老人了。」來寬慰我。順常人走了,兒女心裡也舒暢,怕就怕冷事,在不該走的年齡走了。主人當然不會怪罪我的冒失,但是在這團圓的節日,最讓人憶起走掉的親人。
門子沒串好,大過年的,倒讓人家和自己都傷心。細細想想,其實上天給每個人的時間不同。人活着追名逐利,其實,能活到老死,才是一種最大的幸福。可在事中的人,哪個不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呢。
在城裡上班,也常常見出殯的隊伍。不過,與我沒有直接關係,畢竟我是個外鄉人,也就熟視無睹不太在意了。心想着故鄉的人好着便好。但每次回老家,總有人離開,要不是見到白茫茫的送殯隊伍,要不是村道上剛撒下的玉米芯燈正熠熠閃爍,要不就是幾個陽崖根的閒人在談論,村里誰又走了。
車禍、怪病,村莊似乎被詛咒過一般。村里原本請來兩尊石獅子震在村口石橋上,震了幾年,又開始出事。為石獅子點了睛,可點睛之後的幾日,又出車禍。
人們慢慢的對於村莊的病,麻木了,認命了。老年人的說法總會成為村莊特殊歷史的特別註解:生死路上沒老小。人稠了,老天爺要讓死,總得有個死法吧。他們從來沒有反思,車禍是]]酒駕]]還是超速,怪病究竟是壓力大還是吃喝出了問題。
我的村莊就這樣繼續病着,而且這種病傳染給了很多村莊。窯洞空得越來越多,人減得越來越怕。以前離開村莊進城去,總覺得我回來還是走之前的樣子。其實,在我離開期間,時間在村莊一樣在走,爬上山峁在四季中追逐野物,鑽進窯洞在人臉上印深皺紋。我在他鄉冷眼他人故鄉的悲歡,他人在我的故鄉同樣熟視無睹着村莊的病態。
再離村,我儘量努勁兒多看兩眼,或許明天回來,真保不准見不到誰了。
再回村,我儘量不問某某某哪兒去了,生怕被答到埋進土裡了。或許,許多年後,我還能見他,我要當面對他說,哦,原來你還活着。 [1]
作者簡介
袁亞飛,男,出生於陝西省清澗縣,畢業於石河子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