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河·年(段家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白馬河·年》是中國當代作家段家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白馬河·年
一
剛進臘月,年芽兒便在白馬河人的心中萌動了。
出外的人,無論路途多遠,即使隔着千山萬水,也早就籌劃着如何回家,或給家裡寄多少錢物。家中的爹娘、妻兒,更是精心準備,翹首盼望着遠方親人的歸來。
到了臘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兒,就算是正式邁入年坎兒了。小年兒是整個年慶祝活動的開始和伏筆,從這天起便算進入年關,要掃年和祭灶了。
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爺要上天。家家都要舉行「祭灶」儀式。
「祭灶」的風俗,由來甚久,在周代已成習俗。「祭灶」最早叫「紀灶」,即紀念教人吃熟食的「先灶者」。由於火的發現,人們才由茹毛飲血開始過渡到吃熟食,喝開水。所以上自天子,下至庶民,對灶神的祭祀都是十分虔誠的。民間講究「祭灶必祭在家」,有「祭灶不祭灶,全家都來到」的俗諺。
小時候,不止一次聽太婆說過祭灶的故事,記憶猶新:說從前有一戶姓張的人家,兄弟倆,大哥是個泥水匠,兄弟是個畫匠。哥哥拿手的活兒是盤鍋台,東街請,西坊邀,都誇獎他壘灶手藝高。年長月久出了名,方圓千里都尊稱他為「張灶王」。說來張灶王也怪,不管到誰家壘灶,如遇別人家有糾紛,他愛管閒事。遇上吵鬧的媳婦他要勸,遇上凶婆婆他也要說,好像是個老長輩。以後,左鄰右舍有了事都要找他,大家都很尊敬他。張灶王整整活了七十歲,死時正好是臘月二十三日黑下。張灶王一死,張家可亂了套,原來張灶王是一家之主,家裡大事小情都聽他的,現在人沒了,弟弟只會詩書繪畫,雖已花甲,但從未管過家務。幾房兒媳婦都吵着要分家,畫匠被攪得無可奈何,整日愁眉苦臉。有天,他終於想出個好點子。就在臘月二十三日張灶王亡故一周年的祭日,深夜,畫匠忽然呼叫着把全家人喊醒,說是大哥顯靈了。他將兒子媳婦全家老小引到廚房,只見黑漆漆的灶壁上,飄動着的燭光若隱若現地顯出張灶王和他已故妻子的容貌,家人都驚呆了。畫匠說,我睡覺時夢見大哥和大嫂已成了仙,玉帝封他為「九天東廚司命灶王府君」。你們平素好吃懶做,妯娌不和,不敬不孝,鬧得家神不安。大哥知道你們在鬧分家,很氣惱,準備上天稟告玉帝,年三十晚下界來懲罰你們。兒女侄媳們聽了這番話,驚恐不已,立即跪地連連磕頭,忙取來張灶王平日愛吃的甜食供在灶上,懇求灶王爺饒恕。從此後,經常吵鬧的叔伯兄弟和媳婦們再也不敢撒潑,全家和睦相處,老少安寧度日。這事給街坊鄰友知道後,一傳十,十傳百,都趕來張家打探虛實。其實,臘月二十三日夜灶壁上的灶王,是畫匠預先繪製的。他是假借大哥顯靈來鎮嚇兒女侄媳,不料此法果真靈驗,所以當鄉鄰來找畫匠探聽情況時,他只得假戲真做,把畫好的灶王像分送給鄰舍。如此一來,沿鄉流傳,家家戶戶的灶房都貼上了灶王像…… 自然了,白馬河的鄉人們為了討好灶王爺,除了供上糖瓜和粘糕來祭祀灶神,還為灶王爺的坐騎——紙剪的馬,準備了一盤穀草、一盤黃豆或黑豆和一碗清水,燒紙燒香。叩頭跪拜以後,便把灶王爺的神像連同紙馬一起燒掉,邊燒邊嘴裡虔誠地嘟囔着: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王上南天。有快馬,有草料,一路順風無阻攔。糖瓜棗糕香又甜,請對玉皇進好言。待到大年三十日,再給灶王多供獻。
二
村子裡各家各戶吃完了「祭灶」的美食,就開始忙活着置辦年貨了。老太太和巧媳婦們盤腿坐在自家的火炕上樂哈哈地縫製新棉衣和剪窗花,男人們則忙着一趟趟地趕大集,賣肉、換油、換豆腐。待大集趕完了,便會把地窖里藏冬的大白菜,青蘿蔔,紅皮山芋掏出來,再把苞米秸或麥秸草覆蓋下的大蔥蒜苗刨出來。
總之,把所有能吃的東西做成成品、半成品。
最歡喜的當數村子裡的小孩子們,他們恨不能把家中的鬧錶撥快幾十圈,一個個瞪着溜圓的眼睛,掰着手指摳着腳丫子盼着年快些到來。此時,走街串巷的小販子便多了起來,挑擔的,推車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小販子們很會做生意的,如果你沒錢,可以拿東西換的。由是,小孩子們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零食或小玩具,便會偷了家裡的雞蛋或豆子換。很多時候,家裡的大人明知道,也會睜一眼閉一眼的。臘月里和正月里,不打孩子,祖上傳下來的。由是,村裡的小孩子們便抓住這難得的好日子是天馬行空,瘋玩瘋鬧起來。如此,白馬河的鄉村便更加和諧喜氣了。喜氣中,賣糖堆兒的,油炸大果子的,崩苞米花的小販子前腳出村,後腳又會進來一群。小孩子們嘴裡嚼着糖堆兒,從家裡舀上半瓢苞米或黃豆,來到崩苞米花的攤兒前,手裡的一毛錢遞上,等着吧。「砰」的一聲,就崩出一簸箕。端回家,撒上糖和炒好的大果仁攪拌在一起,吃去吧,又甜又脆,嚼在嘴裡,滿口的香甜,臉上笑開了花,燦爛得很。
小孩子們快樂的每日圍着村子瘋跑。大人們則是不得閒的,莊稼院子裡的活兒無窮無盡,那是放下掃帚就是耙子。年前這幾天,是農家最快活的,也是最疲勞的,男人們都甩開了膀子,出奇得勤快,趕集上店,殺豬宰羊,劈柴挑水掃院子,一刻也不拾閒。
到了年根兒底下,豬蹄子、豬頭、豬肚子、豬腸子最搶手,這些東西可炒可煮可做成肉凍子,是招待貴客親友的上等菜餚。莊戶人家沒冰箱,一切都是天然的,把這些吃食收拾乾淨了,就裝進竹籃子用繩子系起來掛在屋檐下,上蒙着大紅布,既防變壞,又顯得體面。
再說說這掃屋吧。
掃屋,又叫掃塵。等瞅個好天氣,村裡的男人女人們把屋裡所有能挪動的家什都搬到院子裡後,男人們便會找個破單子把腦袋一蒙,手舉着大掃帚嘩啦嘩啦地掃起屋子來。待把屋樑和牆皮上的灰塵,蜘蛛網打掃乾淨後,再用掃帚醮着細黃土的稀泥湯,將牆皮均勻的粉刷一遍。等黃泥湯子幹了,屋裡也就格外乾淨亮堂了。有那日子好過一些的莊戶人家,乾脆用白石灰把牆皮刷得雪白,日頭一照進屋子,那白能刺人的眼睛。
此時節,若在村子裡走走,到處都是魚肉的香味兒,鞭炮的火藥味兒和飄香的酒味兒。這就是白馬河最具代表性的年味兒了。
三
二十八,白面發;二十九,燙老酒。
爹坐在炕沿子上,舒舒服服地抽完了一管子旱煙,煙袋鍋子在炕沿子上叭叭磕幾下,再把煙袋嘴子用一個細小的麥秸稈剜捅幾下,放到嘴巴上使勁兒地吹吸幾聲後,把煙荷包往煙袋桿子上一繞,別在了懷裡的腰帶子上。當完成了一系列動作後,爹便伸伸手腳,可勁兒地打兩個哈欠,準備寫春聯了。
以前,村人們是用不着自己寫春聯的,每年小年一過,大隊長柴琅浩便會在大喇叭里喊上了,快過年了,要寫春聯了,村里那幾個能寫字的趕緊大隊部集合了。於是,村里那幾個能寫字的老頭子便踢里踏拉地到了大隊部。人到齊後,柴琅浩便會讓看大門的李圓禿把大隊部最大的那間屋子打開,那幾個老頭子一人一張桌子便擎等着上人了。寫春聯儘管沒啥好處,但那幾個老頭子有時也會很降人作怪的:春聯紙裁割的不齊整不寫。更甚者,後來幾個老頭子竟一起罷筆不寫了,直等村人們給上了煙酒或一些年貨,方才裝模做樣的動起筆來。而一個村子寫得春聯竟無二樣,一個模子刻出來相仿,大都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出門見喜,自力更生的老詞兒,全無新意。後來,有村人們罵罵咧咧去找大隊長柴琅浩。豈料,柴琅浩鼻子一擰,大鼻涕一甩,媽媽的,好心倒成了驢肝肺。以後不寫了,家家戶戶有本事自己寫去吧……
一管筆,幾條紅紙,爹便把活計由大窪挪到了案子前。攥慣鋤頭的手,畢竟不同於握筆的專業先生,爹操起筆來顯得有些笨拙。然而,大窪里操勞了大半生的爹,卻寫得近乎虔誠:氣韻生動、形意合一、虛實相生、點線結合。爹覺得,只要自己寫完,再把大紅的紙貼在大門上,來年的日子一定會紅紅火火的。爹寫春聯兒,娘更是閒不住的。她在堂屋的灶膛前忙碌着,雞子煮熟了,豬頭要起鍋了,酒在壺裡燙着。娘用一冬的積蓄,打點起一個飽飽暖暖,香香甜甜的年。農家人過日子,不易。當鍋中冒出一縷縷熱氣,酒香溢滿了庭院,娘就會沖爹和我笑着點點頭:行哩。
大年三十那天,我和爹忙着貼春聯和貼年畫,娘則忙着和餡兒揉麵包餃子,預備大年初一早上的那頓「大餐」。盆兒里和好的面,是要放置一段時間的,這叫「醒面」。只有這樣,擀出來的餃子皮才會勁道,耐煮。面醒好後,要將其放到面板子上,倆手反覆地揉。而後,再搓成細細的長條子,揪成一個個小小的劑子,用擀麵棍擀成圓圓的薄片。如許:餃子,故鄉的小麥做皮,白銀一般,形狀如元寶,吃上這樣的餃子才意味着招財進寶,日子紅火。
三十兒夜裡是要守歲的。
我和爹娘敘長拉短嘮着話兒。晚八點,爹娘和我都停下手裡的活兒,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瞅着電視上的春節聯歡晚會。而當除夕夜的十一點,村子裡各家各戶的鞭炮就接續響了起來。鞭炮響,一是驅鬼辟邪,二是莊戶人家期盼着早早發家。
鞭炮聲此起彼伏,徹夜不絕。
四
初一天剛蒙亮,爹就起來了。他先是來到院裡望望天空,瞅瞅今年的運氣。如果天空晴朗,萬里無雲,就預示着新的一年生活順當,風調雨順。要是有風有雪或有雲,則會預兆着會有磕磕碰碰,不夠順心的事兒,先給自己提個醒兒。
大年初一的餃子下鍋,燒啥柴禾那是有講兒的。家裡雖說有了煤氣,可娘還是喜歡用攢下的豆秸或芝麻秸,娘說用它們燒水煮的餃子吃起來可口,還昭示着日子節節高。
快去放鞭,過年了。
餃子一出鍋,娘邊往上供的碗裡盛餃子,邊吩咐爹和我。於是,我和爹也會跟着高呼,過年了。過年嘍,放鞭了。
噼噼啪啪——噼啪啪——
鞭炮炸響,紅衣滿地。爹娘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臉,而淚卻在我的眼窩旋轉…… [1]
作者簡介
段家軍,小說家、散文家,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河畔人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