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服飾記(元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百年服飾記》是中國當代作家元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百年服飾記
百年石牆老屋,堂屋後三間偏水的中間屋裡,方形條石火壠里烏煙爆爆,燃着櫟樹柴火。太陽光通過屋頂的兩個塔形亮窗照進來,穿過吊鍋鈎子,把母親拿鐵勺在吊鍋里舀米的圖案印到地上。母親喊我:「拿盆來瀝飯,米湯要用來漿包頭服子,別讓妹妹們偷偷喝了。」
我說:「好呢!」拿過一隻瓦盆,母親提着吊鍋,蓋上蓋子,把濃濃的米湯瀝在瓦盆里。看着白玉般流淌的米湯,我饞得直冒口水,別說如果不知事的妹妹們看見了會是什麼反應。我說:「把它藏起來,漿包頭服子的時候再端出來。」
桃子園方言,對服飾有一條自成體系的稱謂,服子就是巾,包頭服子,就是包頭的頭巾。以此類推,縐(偏又念作zong)布服子是毛巾,白布服子、藍布服子是白布、藍布巾,洗臉服子、洗澡服子、洗腳服子是洗臉、洗澡、洗腳巾;鼻涕服子用來擦鼻涕,裹腳服子用來裹腳,洗碗服子用來洗碗,抹布服子用來擦灰;圍巾卻叫圍頸服子。對襟、大襟短衫叫汗褂子、短衫子,大襟長衫叫布衫子,大襟長棉袍叫棉衫子,罩在長短棉衣之外的叫幔褂子、幔衫子;貼身穿的叫胎衣服,汗背心叫汗胎子,貼身長褲叫胎褲子(舊時山區男人春秋就一條褲子,裡面不穿短褲子,六七十年代才慢慢興起穿內褲;家境好的冬天裡面穿單褲,外衣穿夾褲或棉褲。小兒和女人的兜兜或者兜肚也屬胎衣);穿在胎衣服外面的背心叫背褂子(並分夾背褂、皮背褂、棉背褂)。外地人會弄得暈頭轉向。
包頭服子是婦女們的頭飾品,包在頭上遮陽、擋灰。用米湯漿過的白布服子、殷藍士林服子、地灰(即灶灰)染過的灰布服子,會變得硬挺,後面系綰,額前能撐起一對角,很像一隻沙撮子反扣在頭上,顯得精神。老家屬石灰岩地區,極少水田,平日主糧是包穀、小麥、紅苕、豆類,漿被子、衣服、頭巾或有貴客來的時候,才會煮一頓大米飯。
盤扣對襟短褂長褲———六七十年代農村男性主流服裝
那時人們的穿戴,跟現在大不相同。桃子園邊緣閉塞,民國時間又短,五四以後興起的興起的機紡印花布、士林布、市布(平紋布)和學生裝、青年裝、中山裝,沒有流行到山區來。鄉村主流裝束,是興於春秋的大襟右衽盤扣短衫,緣於胡服騎射而形成的對襟盤扣短衫,盛行於明代的大襟右衽盤扣長衫。男人多穿對襟短衫,女人多穿大襟右衽短衫;男女所穿褲子,都是左一折又一折的大窯褲,講究的麻一根布帶,不講究的扎一根草繩。各類衣褲有單、夾、棉之分,布料以家機布為主。很多人連家機布也穿不上,衣不蔽體,打赤膊、打赤腳。百年以來,桃子園絕大多數家庭,沒穿過長衫。
富人家的孩子才有從小穿長布衫的命。但石灰岩地區,化為地主、踱方步行走的大戶極少。小地主和一般富戶,也是鄉土裝扮。男的一年四季對襟短衫,女的一年四季大襟短衫。冬天也多是對襟盤扣短棉襖、棉背褂,能穿大襟盤扣長棉襖的很少。跟城裡來往多的富戶人家,才有女子穿旗袍。富裕大戶、獵戶,才有各種皮製的背褂或襖子。桃子園種桑、養蠶、繅絲,卻極少人能披蠶絲紗巾,穿絲綢衫。
鄉間男人,有身份的帶禮帽,土財主戴圓形皮帽,農民戴草帽,兒童帶圓形棉帽。老少女性,都包倒沙撮形的服子。內衣,男人為布背心、短窯褲,女人為布兜肚、短窯褲。講究的人家,腳上穿布襪、平口布鞋、小腳尖尖鞋,一般人穿草鞋。
逢年過節,出席喜慶儀式,一般人家只求有乾淨整潔短衫穿上身;孩子盼穿新衣,往往是遙遙無期的夢。富裕人家當然會穿上嶄新的大襟長衫,踱着方步,顯得氣派堂皇,卻也引無數人羨慕、嫉恨。
盤扣大襟(斜襟)短褂———六七十年代農村女性主流服裝
上世紀50年代中期以前,桃子園的冬天特別冷,積雪常達一米多,封凍時間長,農曆三月還下桃花雪,不像現在薄薄一兩場雪冬天就過去了,桃花杏花也擠進二月與梨花同開了。稍不注意,手腳開裂,凍傷手腳。許多人衣服穿不暖,別說穿鞋子襪子。那時機織棉襪很少,毛襪沒有,更沒有尼龍之類化纖襪,農村穿的都是手工縫製的布單襪、布棉襪。我上學穿了手工縫製的布棉襪,還要用白布裹好,再塞進大棉鞋,才能不凍腳。
本組劉永天生於20世紀30年代,父母早亡,赤貧如洗,冬天也是一雙赤腳,直到50年代中期才穿上第一雙布鞋,腳上的老繭刀都割不破。和我父親同一個爺爺的族叔袁先聰50年代中期20多歲,也窮得穿不上棉襖、鞋子,家口輕的時候,我母親做過新鞋送給他。
那時下雨天,除小腳老太外,都要麼打赤腳,要麼穿草鞋。極為講究的人家,把桐油熬成清油塗在布鞋外面,形成厚厚一層保護膜,作雨鞋穿。在外工作的人,才穿膠底球鞋、瓦口膠鞋。
直至80年代,多數農村人都穿自做的布鞋、自打的草鞋,除學生以外,買鞋穿的極少。流行的布鞋樣式有平口布鞋、器眼高幫鞋、穿帶棉鞋和立口拉鏈棉鞋。我見過極為講究的麂皮煙荷包,從未見過有人穿麂皮棉鞋的。皮鞋90年代以後才在農村青年人中興起。
50年代中期,南埡街上的裁縫楊宣南率先在本地興起新式服裝。他原是傳統手工裁縫,頭腦敏銳,應時之變,第一個買了縫紉機,承接新式服裝定做。1956年我讀小學三年級時,父親買了藍市布,帶我到楊師傅的裁縫鋪,給我做了第一件學生裝,並給我買了第一支電水筆(鋼筆)。穿上新式制服,掛上電水筆,頗有「工作同志」(鄉下群眾對下鄉國家幹部的稱呼)的范,讓我得意了好些天。
父親1953年入黨,從貧協主席、初級社長當到高級社長,常年晚上在外開會,母親怕他冬天挨凍,1956年請裁縫師傅給我父親做了長棉袍、長布衫,但未到冬天,壓在箱底未穿。到了冬天,四叔家蓋石牆房子,同一個社的柳先德來幫忙,不幸發生事故。立大門門柱後,往橫眉上壓兩頭的磚板石,四四方方的磚板石落下,砸死了柳先德。這是天大的事,人家義務幫忙,無辜喪命,四叔當然得給人家下葬。那時蓋房,都是借糧借油借肉借工,負債把房子蓋起來,再慢慢還工還債。受害人家裡要求也不高,長衣長衫把人埋下去,不要其它什麼賠償。可事發突然,要置壽木,要請道士罡神起煞做法事、請陰陽打羅盤看地、要請家鋣吹吹打打、請幫忙的抬上山,哪有時間和精力連夜扯布請裁縫趕製壽衣?父親便把一次未穿的長棉袍長布衫拿出來,借給四叔為柳先德裝老。一場事故,房子沒做成,欠了一身債,得先還別人,自家哥哥當然放到最後。債還得差不多,又進入困難時期。七八年之後,咬牙陸續還回的是錢和布票、棉花。那時已不興長布衫了。父親一輩子穿對襟短衫,哪怕五六十年代當村組幹部,經常到分鄉、宜昌開會,做制服也很少;我當兵之後的70年代,穿的是我帶回的灰藍援老築路民工服和草綠色舊軍裝;九十年代後才穿我和弟妹們買的成品衣褲。
長袍馬褂禮帽、長衫禮帽、長袍馬褂褂皮帽、盤扣長衫禮帽文明棍———身份地位的象徵
母親說,國民黨時期的插旗鄉鄉長袁當界,穿長衫,帶禮帽、墨鏡,拄文明棍,是地面上老大、政界老大、袁家祠堂宗字派老大。我父母得叫他大爹。我祖父和大伯1937年先後病死,父親16歲,四個弟弟兩個妹妹最小的才一歲,祖母一人帶七個孩子,害怕接近成年的老三老四被抓兵。袁當界邁着四方步來了,迎到堂屋,獻上茶。他摘了墨鏡,品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弟妹呀,你這個老二身體不行,不會抓兵。但老三老四馬上成年,不入伍肯定說不過去,我這個鄉長也不能一手遮天。所以,我幫你出個點子,賣山賣田,籌錢走門子,去當國軍長官的勤務兵,比被抓去上戰場當炮灰好啊!」
祖母穿着藍士林布大襟短衫,黑粗布褲子,小腳收得很攏,雙手抱在面前,低聲說:「大哥說得對,我們籌錢,麻煩您找門子。我家老大就是抓兵得病死的,老三老四不能再出事啊。」
袁當界說:「都難啊。誰家孩子當兵都不樂意,我這個鄉長總得得罪人,不硬抓怎辦?我不抓你家老三老四,找門子送他們去當勤務兵,已經給足面子。可托人的錢我也沒有啊,你們得趕緊籌錢。趕不上就要硬抓了。我過幾天再來。」
祖母哪能讓鄉長白跑呢,求人幫忙認的是錢。連忙說:「大哥別走了,我弄飯去。老二去喊幾個人來陪大爹打牌。」
鄉長打牌,自然是「錢路」之一,不是「與民同樂。」管你困難不困難,只要上桌就下得了手。打一下午意猶未盡,接着挑燈夜戰,一直干到大天亮。輸的自然是東家,求人辦事,贏錢不是找死?後來三叔和四叔真去國軍當了勤務兵,只不過家裡財物耗費不少,負債纍纍,生計更加困難。四叔沒幹幾年就回家了,三叔一直干到解放後,轉業時是解放軍的副連長。
大襟盤扣短衫、尖尖鞋、毛邊布鞋———舊時農村婦女、老太太的日常裝束
祖母是今南岔灣村李家淌人,娘家乃殷實之家,有田有山,住天井石屋。她性格風風火火,對穿戴卻從不馬虎,估計是從小受家庭影響。從我記事起,到她1997年99歲高齡離世,總是穿戴得乾乾淨淨。沒有綾羅綢緞,沒有霓裳華服,沒有金銀首飾,就是以自紡自織的家機布鄉土裝扮,但她會選擇染布的顏色,會裁剪,會漿洗,補丁也整整齊齊。她穿過最好的布料是藍市布和藍士林布,很少穿咔嘰布,唯一的化纖布料是我妻子買的。非常普通的衣服她一穿,也顯得有氣質。爺爺和大伯去世後,她一人把七個子女帶成人,打扮整潔的習慣還能堅持到老,那是多麼不容易,。
上世紀50年代,她已年近六十,小腳上穿的尖尖鞋都是繡了花的。荷花,蝴蝶,蜻蜓,牽牛花,無不栩栩如生。有親自繡的,也有倆幺姑給她繡的。我母親和嬸娘大多童養媳出身,沒學過女紅,成年就拖兒帶女,也沒時間,繡花手藝都不行,最多只能繡個襪底子。
祖母70以前還幫小叔帶孩子做家務,衣服都是自己漿洗補連。我翻過她的鞋簍和樣包,都是很美的藝術品,一般人家比不上。竹篾做的鞋簍,做工細,上清油,畫出紅的黑的道道,精緻,好看。皮紙褙的樣包,也上清油,描龍繪鳳,不像我母親的鞋簍和樣包那麼簡單粗糙。
80而後,祖母在父親、四叔、小叔三家之間推磨供養,她走到那樣,衣服總都整齊有形,包頭服子額前的兩支角總是平平展展,換洗衣服疊得整整齊齊。
百年桃子園人物,一生保持整潔習慣的,祖母是第一個。祖母夫家親侄女、當過分鄉場居委會主任的姑媽袁先英,也是一生講究整潔,穿得乾乾淨淨。還同組的全媽全順英,當過插旗大隊婦聯主任的姨媽徐學英,比我們家都困難,卻「窮且愈堅、不墜青雲之志」,從不認為破衣爛衫就不能補得整齊、洗得乾淨、穿得得體。四個小腳老太,一輩子穿灰黑藍布大襟短衫,始終保持着樂觀心態和美的嚮往,沒有放棄對生活的信心。可惜他們沒有趕上現在的好時光,不然她們穿上各式服裝,往聚光下一坐,一定是最有中國氣質的老太太。
50年代的立領青年裝、中山裝、女士列寧服、中式女裙裝
上世紀60年代,我姊妹六個尚未成年,一大家人要吃要穿要上學,只父母兩個勞動力,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父親又是農村幹部,出工開會,根本顧不了家裡。母親給生產隊餵四頭牛年年超額交欄糞折算四五千分,比父親掙得多,但依然是缺糧戶。上學、做衣服的錢哪裡來?母親盤算之後,堅持養一頭母豬,豬兒一年賣100多元,七八十元做我初高中一年的學費生活費,剩二三十元積攢起來,安排給全家人做換洗衣服。錢不夠,每人每年三尺布票不夠,想方設法托熟人從供銷社賣布頭子,省一些錢、票,盡一切努力把一家大小穿戴安排好。日常稱鹽打油、生病吃藥、四季照明,則靠沒日沒夜抓住季節打山貨,摘金銀花,挖麥冬柴胡,撿橡碗木子,刮構皮桐麻,積積攢攢,斷鹽斷亮的日子還是不少。
我上高中長個子,棉襖無法穿了,家裡的錢周轉不過來,母親打聽到五嬸的妹妹有舊棉襖出讓,給足布票和不多的錢,就可到手。母親便約五嬸找她妹妹,把她穿過的藍色棉襖換了過來,高二高三兩個冬天我才有棉襖穿。
在農村不會打草鞋,做不了男人,這是千百年傳統。60年代末我回家參加農業生產,打草鞋是我學的第一項技藝。下雨天,父親把我叫過來,教我搓繩子、結經款、起鼻頭、理草麻、放前後掌、收腰收跟、加耳款,打好後捶打整型。小時學過編篾籃、織撈兜,上手很快,而後兩年間幹活穿的草鞋,都是我自己打。
打草鞋講究爽腳、耐穿,材料就很重要。棕葉繩骨稻草鞋,得了容易,不經穿,最多三天就得換;棕繩棕衣打的棕鞋,耐穿,但濕水後收縮變硬,紮腳,容易磨出血泡,腳皮不是特別粗糙的一般不穿;各類麻繩骨麻皮捶過打的麻鞋,當數線麻好,但線麻要用來到麻索納鞋底,供銷社收購的價格還高,不會用來打草鞋;其次就屬桐麻樹皮飄過整理出來的桐麻,軟軟的白白的,打成草鞋,爽腳又耐穿;然後數枸樹皮了,只是那層黑皮很難出盡,打成草鞋麻麻花花的,不太好看,雙腳程度也不如桐麻鞋。收集家裡破布條,編一雙布筋鞋,舒服耐穿,當然最好。但是布筋難收,我只打過一雙布筋鞋。
那時,夏天我穿的是三寸布票買一尺的帳子布做汗衫、短褲。汗出全身赤裸,毛髮畢現,十八九歲,我情何以堪?只好找一塊藍色布片,縫在裡面遮羞。夏天烈日炎炎,去南埡給母親抓藥,沒鞋可穿,那段時間生產隊特忙,草鞋穿完沒時間打,赤腳踏在沙谷上,燙得火燒一樣,咬牙才走過一里多,踏上泥土,雖然並不清涼,感覺卻好多了。我參加大隊和管理區的文藝演出宣傳毛澤東思想,沒有襯衣可穿,每次借五叔的。借了還,還了借,直到1969年底我當兵入伍。他那白色新襯衣基本上是為我做了。
80年代以前,農村離不開草鞋
一家八口,一年要十來雙布鞋,才勉強夠穿。除了得買布以外,其餘從種線麻到刮線麻、打索子、煮索子、褙襯、填底、填幫子、納鞋底、綺幫子、上鞋,都得自己一手一腳,這對母親是多大的壓力。正如山歌里唱的「歇不得啊,女人歇不得」,母親若歇,一家就得忍飢挨凍。哪個女人捨得丈夫和兒女挨餓挨凍呢,母親總是風風火火的,拼死拼活。「丟下鋤頭撿棒頭」,嘴裡高喊:「老大挑水去!老二往灶里着火!大女子趕牛喝水去,二女子把曬的衣服收進來,三女子帶好小妹妹!」
雨天不上工,線麻成熟了,冒雨一捆捆割回來,父親母親帶我在屋檐下刮線麻。父母右手持竹刀片,左右持麻杆,竹片在麻杆中向一端順麻杆捋出,雪白的麻杆芯飛出去,深灰的麻皮落下來,換手倒過另一端,再一捋,就把乾乾淨淨的麻瓤搭到傍邊架起的竹竿上。我的動作沒有這樣麻利,一根麻往往要三四刀才能刮乾淨。
線麻曬乾,再到下雨天,就捋起褲子,在大腿上捻麻索。父母腿上的汗毛早蛻光,捻的技術也好,一根麻索很快打好。我十八九歲,滿腿汗毛,手一搓,汗毛不起來,生疼。母親說抹些地灰(灶灰),疼得輕一些。幾天之後,毛蛻光了,皮變粗了,再捻麻索就好多了。
秋天橡子成熟,大人小孩見縫插針找時間上山撿橡子和橡碗。橡碗賣錢,橡子磨麵打橡子豆腐,也用來褙襯。初冬天晴,母親提出鞋簍,找好布片、毛竹筍殼葉,打好橡子糊餖,讓我搬門扇、窗扇,幫她褙襯。我管刷漿糊,她管鋪料,一塊塊接得整整齊齊,用橡子糊餖抹得平平展展,褙兩到三層,然後放到太陽下曬乾,收存起來,有時間就可以下樣。我是家裡老大,男工女活都得學,也都會那麼一點點。
6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的軍裝
我參軍後的義務兵期間,家庭每年有3000工分照顧,弟弟當赤腳生,大妹高中畢業當民辦教師,還有三個妹妹在讀高中和初中,缺糧缺錢依然沒有好轉。日常家用主要靠大妹每個月五元的國家補助。七十年代中期我與妻子戀愛,送給她的最好禮物是一塊凡尼丁布料。她送給我的是一件手織毛背心。那時,尼龍絲襪、的確涼剛剛流行,一般人也是買不起的。我在部隊也是七十年代中期以後才穿上的涼單軍裝和滌卡棉罩衣。
妻子曾在布匹櫃工作,常買下布頭,給自己家和我家弟妹們做衣服。弟弟談了對象,我送是混紡毛線。自己結婚,只給妻子買了布料,沒有買衣服,更沒買首飾,那時不興這個。80年代初才給妻子買了第一套成品衣服,天津產藍天牌藍毛呢西裝,很俏,她喜歡,穿了很多年。後來給她買的衣服,都看不來,一次都不穿送人,再沒自作主張給她買過衣服。1990年出差深圳,才在中英街花1100多元給她買了一條13g的金項鍊。當然是從兩人家庭手中開支,個人沒這多私房錢。
六七十年代,服裝色彩與款式十分單調,千篇一律的綠軍裝、灰中山裝、藍解放裝,被形容為「藍色的海洋」。八十年代,處於服裝變化的前期。城市裡開始流行紅裙子,女孩子脫去了暗淡的外衣,穿着色彩鮮艷的編織毛衣,時髦的男青年一邊跳着霹靂舞,一邊穿着喇叭褲、戴着蛤蟆鏡。但大多數人都穿着仍然以黑藍灰為主流色調、中山裝、青年裝、職業裝為主流樣式,夏天男人依然多穿白色圓領短袖汗衫、白背心加的確涼襯衣;女人多穿各色短襯衫加長褲或布裙。T恤、夾克、休閒裝、西服、皮裝、超短裙、包臀裙、牛仔裝城市不多,鄉村尤為少見。城鎮青年多已穿上皮鞋,鄉村仍然較少。
八十年代我到華師讀書及畢業後在縣委政研室工作期間,着裝仍以穿過軍服和買布加工的制服為主,布料以棉布、的涼、滌卡為主。我岳父在城關鎮當副書記和人大主任,服裝仍以老式對襟裝和中山裝為主,一輩子沒穿過西裝。我父親在鄉勞動,最好的衣服也是我穿過的軍裝和青年裝、中山裝、西裝短褲,做新衣很少。
七八十年代,織毛衣毛襪幾乎是城鄉青年女性必須掌握的一門技藝,機織毛衣很少,那時一般人的收入也買不起。我的第一件毛背心是妻子70年代打的,第一件毛衣是70年代中期戰友楊功元的妻子到部隊探親打的,因小了又請戰友向希春的妻子重織。1976年結婚以後到整個80年代、90年代,妻子不僅包了一家三口的毛衣毛褲毛襪帽子圍巾的編制,還為父母兄弟、朋友的小孩甚至我的同學編制了無數件毛衣。加之經常常年低頭清倉,頸椎突出非常嚴重。一件毛衣拆拆打打,要穿幾代人。新世紀以後,才穿上機織成品毛衣。
農村說「三歲孩兒置棺木。」人老歸山,講究是孝道報恩和人生尊嚴。因而,家有老人的,子女們很早就要替父母準備歸山衣被,不然就倉促被動。80年代起,我和妻子就開始為兩邊父母準備裝老的衣被。白布藍布黑布紅布棉花準備了幾箱子,但後來並沒用上。一是這些東西放在家裡,需要用時父母就拿出來用了,二是新世紀以後有了全套裝老的商品,比手工做的好多了。新世紀以後,四老80多歲走時,穿的都是象徵大富大貴的絲綢壽衣。原來的準備沒用上,只是盡了一份心。
新式T恤衫
九十年代才是城鄉服飾大變化的時代。90年代的服飾,追求品位,講究個性,色彩、樣式多變,連職業裝也傳遞着溫情的個性信息。很難用一種款式或色彩來概括。西裝、牛仔裝、夾克、T恤、休閒裝、唐服、漢服、鏤空服、超短裙、包臀裙、牛仔帽、網球帽、貝雷帽、水手帽、鍾型帽、太陽帽、棒球帽等等應有盡有;布料也由於紡織技術的進步而品類繁多,化纖、毛呢、羽絨、皮草、絲綢、棉紡等等,五色斑斕,各取所需;成品服裝質量趨於穩定,價格趨於大眾化,服裝商開始注重品牌培育;農村也開始大量購買價廉物美的中低檔成品服裝。我一家三口也是90年代才開始賣勁牌毛料西裝、毛呢長短大衣、中檔T恤、絲綢襯衣和各式夾克、旅遊鞋。父母也穿上子女們買的成品裝,用上皮腰帶。妻子給父母買衣服是我們有什麼他們就有什麼,她徵求我意見時,我總是說,一切由你做主,我不會打半點嗯頓。
夷陵區服裝業也盛於90年代,縣服裝廠的牛仔服、申昌服裝廠的申昌系列服裝、引進的太空棉襯衣,曹萬春、易萬富的個體服裝,小溪塔鎮在我岳父主管工業時興辦的一服裝、二服裝、小溪塔皮鞋廠,都曾紅極一時。緊俏時,周邊縣市的人要買產品,都得領導批條子才能及時提貨。可惜由於東南亞金融風波以及市場行情、體制機制多方面的原因,堅持到現在的唯有申昌服裝廠和曹萬春的家庭服裝廠。
宜昌申昌服飾有限公司前身為申昌服裝廠
進入新世紀,雖然經歷了「改革潮」「下崗潮」「非典」美國「次貸危機」「新冠肺炎」及美國單邊貿易對抗等波折,造成極大困難,但對中國這個服裝大國的發展勢頭及城鄉人民的穿戴影響並不很大,除絕對貧困人口外,城鄉服飾依然朝着更加注重品質和個性的方向發展。而且大多數人的穿着已經沒有明顯差別,再難從服裝上分出誰是城裡人誰是鄉下人。
我和老伴雖然成了絕悲的失獨老人,經濟上並不困難,退休金足夠正常消費。衣服鞋帽可以說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電視購物,網絡購物,先驗貨再付款,不中意還可以退,老伴幾乎成了購物狂,不僅給自己和我買了一件又一件,還經常買衣物送朋友、鄰居。他弟弟和弟媳給我們買衣服,也常常出手一件數百元、幾千元。我們都是普通工薪族,秉持穿衣得體即可、大眾化即可、並不追求高檔享受。十幾年積累下來,還是幾大櫃堆滿,許多衣服一年一次也沒穿。老伴嚷嚷:「不穿的扔掉,好的送社區捐物箱。你看本村農民都一包一包地扔了,留着那些不穿做什麼用?」捨不得扔不是不願捐助他人,是苦日子過慣了養成的習慣難以改變,另外我也懷疑真有貧困者願意穿別人的舊衣服,與其捐舊衣物,不如捐幾百元現金或者買新衣服捐,我心裡還好受一些。
精準撫貧、全員小康之後,雖然還有動態貧困的問題,但吃飯穿衣應該不再屬困難範疇。我小叔一家三口都在六十以上了,而且有病,房子也是國家扶持重做的,列入農村低保,享受絕對貧困戶照顧。今年清明時節回鄉,我給嬸五百元略表心意,她推辭再三才收下。她告訴我,各項補貼和照顧、養老金加起來,一年快兩萬元,吃飯穿衣沒問題。住院費用自費部分如果太高,也有政策途徑解決。一家人的穿戴也不顯寒酸。真正困難的,是一年老一年(小叔83,小嬸78,智殘弟弟61,另一個能幹的弟弟早逝,三個妹妹出嫁在外),多病,生活料理困難。她還一再說,你也老了,不要擔心我們,黨的政策好,生活沒問題,你們放心。
對於絕大多人來說,服飾和交通、通訊、飲食一樣,變化地覆天翻,未來服飾消費只會越來越講究個性品質和審美感覺,增加內心的幸福指數。我國以占世界7%的耕地面積,解決占世界人口23%的穿衣吃飯,這個成就得來何等不容易啊。[1]
作者簡介
元辰,本名袁國新,1948年9月生,宜昌夷陵人,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