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臨清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相遇》是中國當代作家臨清流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相遇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相遇。但,這個世界,又偏偏最難得的是相遇。
如龐德的詩:人群中的這些面孔,如幽靈一般浮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
如詩而言,人生的路上,我們不停地相遇,又不停地錯過。我們遇見的只是不同的面孔,倏忽而見,又倏忽消失,如幽靈的影。
肉身就是一座牆,如同那些交錯縱橫的人生之路,看起來熱鬧可通,但其實,卻各有人生軌跡。能彼此靠近、停留,打開肉身的圈合之牆,並契入彼此生命的,又能有幾個呢?
但,幸運的是,有些相遇,並不需在塵世。
如讀一本書,認識一個作者,或者認識書里的幾個人物,深深的沉浸,並思索良久,其實也是一種美好的相遇,因為,有心的靠近,相通。
又或者,爬一座山,走一座橋,結識古來的幾個文人,感受他們的生活軌跡,理解他們的人生境遇,也是一種美好的相遇,因為,有懂得。
前日,因一首詩,而去尋一座山,只為一種相遇。
那首詩寫着: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很古老的詩歌,最早是在大學畢業時,寫字過關測試時,我練來練去的就是這首詩。但,那時候,我並沒有多深的感觸。只奇怪,我為何選擇了它。
後來,幾年前的一個課餘,我偶爾翻看學生的古詩鑑賞,忽見那行詩。合上,久久回味。歸來,寫過一些關於這詩的人生體味,題為相看兩不厭。
而今,教女兒這首詩時,越加強烈的喜歡,並進而渴望去那座叫敬亭的山走一走。斯人,斯願,渴望找到塵世中的那個註腳。
來到山的面前時,陽光正熱烈。那座飄逸傲然的雕塑樹立眼前,也樹立在時間裡,千年之久。看見他的瞬間,我的腦海中只有相遇這個詞。
我終於和這個傳唱了千年的詩人有此一遇。他曾經活過,如我一樣的真實;後來,他離開了,我來了;再後來,我離去,還有別人來……
我們都真切的活過這個時空,只是不同的時間。
隔空而遇未必不好,只要有心靈的契入。我們錯時,卻不曾錯過。
走進那座山,我只一個願望,感受詩人獨坐時的心情,感受相看兩不厭的美好淵源。
萬古流傳的,有時候打動你的未必是怎樣的千古美名,而是,某一些時刻從心尖流瀉而出的最細微的感觸,如一根最末梢的神經,輕輕地就觸到了心靈深處。
走進了山,心情平靜,無所謂希望和失望,因為早已知道,也只是一座山而已,未必就是本身動人,而是因為融注詩人個人情懷的原因使然。
山並不太高,也不陡峭,有無邊的綠樹,有濃密的蟬鳴,有熱日,有蔭濃,和我走過的山並無什麼大不同。
只是,讀到那句人生漸入山境的時候,我的心有了跌宕的綠意在招搖。
是一座山,是怎樣的山,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心能否在走近的過程中,有了山意,有了山境,並,慢慢地遠離了塵意……
想起了一些來過的人,他們定然有過動容,有過銘記。只是,卻不在我的這個時刻。
而,人生總是這樣吧,在交錯的時空,銘記着相同的感觸。有多少人是可以相攜而行呢?
終於坐在了那座獨坐亭里了。
眼前的一切如此尋常,只是一亭,眾樹,群山而已。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投下千年之久的影。
一切安靜着,我知道我追尋的也只是這樣的安靜。
想像着,五十二歲的詩人,在一個秋天的黃昏,獨坐這裡,忽然就有無邊的感動襲來。
獨坐,獨的不是坐,獨的是這人生啊。自賜金放還,已經十年;人生漫漫,已經浮生過半,那些洶湧的熱血啊,那些胸中的塊壘啊,卻只能如頭頂的雲,獨自來去了。
還能怎樣?不過是繼續走入那更深的虛無中去了吧!
宏大的理想,原來如頭頂的那柄寒光利刃,日日懸掛。當銳利無用武之地,自己就只能是被日復一日的寒光所傷了。
理想的痛,光陰迅即流逝的痛,終於在那個午後,裹着細密的光陰,幽幽地席捲而來。
放不下又如何?——出走了又出走,終還是走到了這人間的山色里。這裡有着最深切的撫慰。
鳥飛盡了,孤雲在悠遊,山色空靜着。這裡沒有欲望,沒有掙扎,只有那無邊的綠,讓你止息一切欲,一切念,給你最溫柔的包裹,讓你甘願,生如一草一木,純淨的生,純淨的滅!
看吧,天是博大空曠的,綠意是濃密無邊的,蟲鳴聲是真切熱烈的,這裡沒有人間的聒噪,沒有浮世的爭鬥,沒有瑣屑的堆積,只有安靜,乾淨,以及安慰……
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
此地望去,人間城池盡在眼底。跨出去,就是塵世。
幾步之遙,隔開的絕不僅僅只是空間的距離。
浮生若夢!
那麼,何必掙扎?
就此放下。
這裡,是塵世中的溫柔鄉。
只願,倦來就還鄉。
相看兩不厭,只有這敬亭山。如此,如此了吧。
片刻,我的心回到了眼前的現實——看這千年之前被詩人看過的山,看過的樹。永恆在眨眼。
我們在自然中,都是那麼渺小。大不過這一草一木。人在其中,形如塵埃一粒,迅即而去,滄然如夢。
可是,就是這樣的永恆,這樣的虛無,我們的凡胎肉身卻沒有一雙永恆的仙人之眼。我們只能從這小小肉身的境遇中感受人生之蒼茫,進而感受時間之浩渺無限。
一孔,而窺宇宙。
原來,只要深深活過這一孔,就是對生命最大的回饋。
永恆在哪裡?
有時候,就在你毫無機心的放逐里。詩人的理想謝幕了,如斷腕之痛。可是在從此無望的漂泊里,放下的那抹淡然,純淨,放逐,以及順其自然,卻不經意地成就了詩名,也成就了永恆。比如五十一歲時寫就的《將近酒》,那種人生幻滅中織就的情懷,何其灑脫,豪邁!
這,本不是詩人的初衷,卻是另一種美好的成全。
是大巧無術嗎?也許就是!
順其自然吧,人生活到無機心,也是多麼地美好。
此刻,我依戀着這獨坐亭,如同詩人依戀着這敬亭山,我們在隔空中遙遙相望,也在彼此的一孔之身中深深的契入,這何曾不是一種美好的相遇?
我以為就是這樣了。
只是下山前,卻不期然地遇見了另種真相——玉真公主。
讀碑上的文字,才明白詩人的字句里原來不僅僅是山色的相遇,還有人生的相遇。
為詩人引薦的公主,為詩人憤慨的公主,追尋詩人蹤跡隱居其山的公主,這裡,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重相遇啊!
他們的相遇,本在同一塵世,卻依然只能隔空而行。我心下思量,可以追隨彼此,一路同行嗎?
答案是分明的。
無法同行的不只是時間,還是世事,也許還有些別的。但我可以肯定的,若真同行,定無這樣的美好了。詩人的灑脫不羈就將失去揮灑的空間,美好的情義也將沾染塵土。
相遇過,銘記着,各自人生,疊印前後蹤跡,未嘗不是更深的美好——以自由之身,讓情義隔空交會,生生不息!
那麼,何須感嘆塵世的相遇而不近呢?美好的相遇,不一定非要同一時空;即便在同一時空,也不一定非要同行相攜。
相遇,在心上,不須在塵土上。那是一枚形如縫合在衣襟內側的小小口袋,不為外現,卻貼身,近心,妥帖,安然,並且溫暖!
這,就夠了,不是嗎?
感謝這場相遇,終於讓我讀懂了——相遇!
2013-7-2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