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過年(孫同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 |
《盼過年》是中國當代作家孫同林的散文。
作品欣賞
盼過年
盼過年是鄉下孩子的普遍心理。在孩子們的眼裡,過年那幾天簡直就是天堂的日子。不需要天天再去學校受規矩做作業,可以逍遙自在,一身輕鬆;不需要天天幫家裡做家務活,白天可以出去瘋,晚上可以早早上床睡覺;那幾天,即使犯個小錯,也不會遭到父母們責罰,不會受皮肉之苦。當然,穿新衣,吃美食,拿壓歲錢,這些事就更是妙不可言了。
節到中秋年過半,從吃月餅開始,鄉下孩子們就開始盼過年了。
稻子收穫上場,老牛哼哧哼哧地拖着石滾子在場上一圈圈地輾壓脫粒,社員們跟在後面,一把把叉子翻舞着,將稻穀和稻草分離,曬乾、揚淨的稻穀先裝上幾船送到糧庫去,剩下的留足庫存和種子,其餘的就分給各家各戶。於是,我睡的床(座櫃)里就有了滿櫃的稻子。那個年代,平常的日子吃的是山芋飯、青菜飯、粯子飯、蘿蔔頭飯,多麼希望吃上一頓白米飯,可是,這只能是奢望,因為經驗告訴我們,只有過年的那幾天,才能吃幾頓純白米飯。
麥子種下地以後,地里的農活不太忙了,母親便開始張羅起過年的準備。她找出家裡不好再穿的破舊衣服,用剪刀一片片細心地拆開,理好鋪平,然後,選一個晴好天氣,在鍋里打出半鍋薄薄的麵糊來,卸下一扇門板,就着麵糊將布片一層又一層地粘貼在門板上,然後放到院子裡晾曬,數天後,那布片就成了硬梆梆的布「糨子」,從門板上撕下來,母親拿鞋樣在上面比照着,剪出全家幾口人的鞋型。
自此,母親便開始了漫長的納鞋底、做鞋子工程。那些天,母親整天手不離鞋底,串門或者下地,也要把鞋底帶在身上,做活的間歇、跟鄰居拉家常的時候,納鞋底抽鞋繩的聲音便成了伴奏,一雙雙鞋底就是在這些「閒余」時光中完成的。母親還會在鞋底上紮成種種花式,有斜方形的,有蘿方的,針腳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看起來舒舒服服,摸上去結結實實。過年的前一天晚上試鞋,這幾乎成了我家的規律,一雙新鞋,蹬在腳上,暖暖的,人便有了精神,走起路來勁抖抖的。穿上新鞋,我還要特地跑出門去,故意跑出嗵嗵的聲音,生怕人們不注意我的腳,不注意新鞋,那種幸福感真的是無以言說。
北風卷着寒流襲來了,母親將從隊上領回的布證糧票小心翼翼地分別包起來,將布票放到高櫥左邊的抽屜里,等攢了錢去扯布為我們做新衣裳;糧票放在高櫥右邊的抽屜里,留待年底到大隊代銷店買「茶食」,茶食可是大年初一用來招待拜年人的食品,那是過年不可缺少的。
過了冬至,春節已經在望。老天似乎要刻意考驗我們,嚴寒一陣緊似一陣。自冬至起,便正式進入數九寒冬……走在路上,冷風從褲管、衣領口、袖口直往身上鑽,冷不丁抬頭,冷風突然竄進鼻子,酸酸的,麻麻的,弄得人眼淚含苞。想想再冷一陣就過年了,心裡便陡然增添了幾分與嚴寒爭鬥的信心。下雪了。整個一片銀色的世界。屋頂、樹木、草堆全部被白雪覆蓋,到處冰清玉潔,曾經的滿目雜亂、破敗、土舊一下子變了模樣,猶如新建了一個人間仙境。沉睡了大半年的銅爐子被找了出來,這可是我們小時候冬天的「伴侶」。銅爐子家家都有,圓形,腰身鼓起,銅爐的蓋上均勻地布滿洞眼。最冷天的那幾個早上,父母親在煮早飯時就取來銅爐子,先在底層鋪一層厚厚的稻糠或木屑,再從灶膛里夾出剛燒出的木碳加到爐子上,加滿後壓實,爐子蓋不一會就熱了起來。起先,爐子蓋很燙,烘腳再好不過,連着鞋擱上去,幾分鐘後鞋裡面就暖烘烘的。爐子不太燙的時候,才能直接把手放在上面焐一焐。我們一邊焐着爐子,一邊談着漸漸臨近的過年,想着各式各樣好吃的,饞蟲就被引了上來。按捺不住翻箱倒櫃尋找母親收藏着為過年備下的花生、蠶豆、玉米籽兒,掀開爐蓋,撥一層淺淺的爐灰放上幾粒,再用灰蓋上。片刻,香味就出來了,隨着爐子的暖氣在屋子裡瀰漫,緊接着,豆兒嗶嗶啪啪在爐子裡炸響。弟妹們早已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打開爐蓋,搶着撿出炸熟的豆兒,吹去了灰,丟進嘴裡就嚼,絲絲的冒着熱氣,舌頭滿嘴裡打着滾。那份快感通透全身,驅散了寒氣,漾開了提前過年的幸福。
下雪天雖然刺骨地冷,但我們卻有一種新奇和欣喜的感覺。走在風雪中,不必擔心淋濕了衣服,也不會因泥濘弄髒鞋襪,儘管不小心會滑倒在地,但有厚厚的棉衣護身,一點也不覺得疼,爬起來彈一彈就又玩了起來。
進了臘月,年味就更濃了。臘月初八吃臘八粥,是傳統習俗。臘八粥由八種不同穀物煮成,赤豆、綠豆、扁豆、豇豆、豌豆、花生米……不少年份湊不齊八樣,就將水和米也算上,這些東西雜合在一起,熬得黏稠了,味道真的很好,便覺得有了一種年的味道。吃過臘八粥,過年的序幕算是正式拉開。生產隊開始分紅。一年的工分按勞動日折算價格,算到每家每戶,扣去糧、草等支出,有結餘的就拿餘糧錢。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家總是年年透支,好在祖父是個烈屬,他就將烈士叔叔的補助拿來抵扣我家的欠款。
年底前,最精彩、最開心的事要數殺年豬和「出溝」捕魚了。
孩子們聽到隊裡殺豬的消息,便從四面八方湧向大場。遠遠地聽到豬的聲嘶力竭的嚎叫聲,他們腳下的步子更快了。終於看到了,老殺豬匠德網站在汽油燈下,正指揮人將豬抬到「殺豬凳」上,但見他左手摁住豬下巴,右手裡的尖刀只一閃,噗的一聲便捅進豬的脖子,豬血嘩地噴到腳下預先等好的盆子裡。孩子們大多是不敢看這一幕的,他們總是在這一刻別過臉去,待豬的嚎叫聲小了,才敢扭過臉來,上前用腳去踢踢還地上掙扎的「死豬」。殺豬匠德網的個子不高,卻十分有力,只一使勁,豬便被他投到「殺豬盆」里,盆里是半盆滾水,他十分熟練地揪住豬耳朵和豬尾巴,在水裡不停地翻轉豬身,以保證豬的全身燙到,待燙得差不多了,德網便收拾乾淨豬的一隻腳爪,隨即在腳爪上劃一道小口子,拿一根長長的鐵釺從口子上戳進又抽出,待捅遍豬的全身,便俯下身來「咬」住豬爪的口子,鼓起兩腮拚命地吹氣,「呼——唏——呼——唏——」,漸漸,豬被他吹得腫脹得像頭大象。德網拿出鐵刮子來,「唿喇唿喇」地刮豬毛,只一會,一頭髒兮兮的豬被德網整理得白生生的,這時,幾個大力士自告奮勇上前將豬抬起來掛在一個樹丫上,德網提刀噗滋噗滋三兩下就將豬開膛破肚,又三下兩下麻利地將肝肺肚腸摘拿翻洗穿繩掛起。兩頭豬殺完,隊長、會計這才走來,過好秤,算出分配方案,將豬肉和雜碎搭配好抓鬮。豬肉分回去,當晚挑出一些雜雜碎碎的煮了過一下子癮,好些的豬肉自然要留着除夕祭祖和守歲的時候享用。
拉大網捕魚的場面是很熱鬧的。隊裡的小河很多,幾戶人家合一條河。生產隊大場旁邊有個「大方」,那是大家共有的。年初的時候,人們在河裡投下魚苗,不用餵料,到年底找來大網一拉,總夠過個有魚(余)的年。大方的水面太過寬闊,出溝時不好用網拉,只好用網絲。幾條小漁船在水中晃晃顛顛的,先是分段布下數道膠絲網,然後在河裡一邊搖船一邊捅竹篙,「嘩——嗵——嘩——嗵——」,魚受到驚嚇,跳出水面,鑽進絲網,翻起一道道水浪,漁船飛快地朝水花的地方撐去……一河兩岸上站滿了人,大人喊着,笑着,小孩子拍着手,跳着。
小河拉魚用的是「盆箍」網,漁民將網布好,村民自動分成兩組,在兩岸排開,人們像拉縴一樣,身子前傾,拖着網繩,喊着號子,岸上的人和河裡的魚互動着,人歡魚躍。不一會,就看到網裡有魚穿梭、跳起;快收網的時候,網裡各種魚兒東竄西蹦如開了鍋一般。
分了魚回家,當晚就將小魚和魚頭紅燒盛滿幾大碗,可以連續吃好幾天。好些的大魚段當然要留待過年守歲和年後請客。
臘月二十四到了,往後的日子一天緊似一天,二十四送灶、二十五調酵、二十六蒸饅頭,二十七炒花生、二十八攬糊粉……終於數到大年三十了,如果臘月小,二十九就是除夕了,這對於我們,會有些意外的欣喜,以為是春節提前到了一天,這時候多等一天該是多麼漫長!年末的這一兩天,主要就是貼春聯、喜箋和張羅年夜飯了。村子裡各家都貼上了紅紅的春聯、喜箋和福字,過節的氣氛自然越發的濃烈,村前莊後炊煙裊裊,充滿了喜慶祥和。
過年了,總算盼到了這一天。
一年忙到頭,人們苦着、累着,為的就是過一個實實在在的年,過年成了鄉下人生活的奔頭。對我的那些鄉親而言,幸福是如此地簡單,的確,幸福本來就是這麼簡單。 [1]
作者簡介
孫同林,男,江蘇省如東縣袁莊鎮人,1956年12月生,中共黨員,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