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墳的護欄(王延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祖墳的護欄》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祖墳的護欄
清明節前後,李成廣村的李氏家族為了祖墳的護欄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李家是這個村開荒斬草的老戶。清朝光緒年間,山東漢子李成廣和年輕的妻子抱着挑着領着四個兒子闖關東來到了東北。他們先是在呼蘭縣的白奎堡住了一年,後來在巴彥縣的興隆鎮停了停腳,就投親來到了呼蘭河的南岸,在芙蓉泡的邊上落下了腳。
李成廣和幾個山東來的老鄉,砍倒一片片柳樹林,除掉一片片不知名的野草,揮鎬拉犁,墾出了一片片生荒地,種上了五穀雜糧。
開始,這裡只有幾個茅草窩棚,後來漸漸人口多了起來。清政府來搞建制村,這村就叫李成廣。
李成廣老了,他的四個兒子領着兒子繼續開荒種地,占的地盤越來越大。到了小鬼子進東北的時候,他們李家已經有四十多垧地了。
李成廣死了,李家人的命運出現了拐點。
災難接連着發生。老大李君讓鬍子打死了,老二李臣讓鬼子抓勞工一去沒回。老三李有翻車砸死了,老四李義抽大煙耍大錢又去城裡逛窯子。到了土改前一年,李家人所剩的土地不到三垧了,部分李家人靠打魚摸蝦為生。
土改定成分,李家人自然都是貧農。
可能是成分好,生命的繁殖力就強。到了今天,李成廣的四支六代已經有近百口人了。
君臣有義四大支,每一股都有大出息的人。做買賣的成千萬富翁,當官的坐到廳級的高位,做學問的當上了博士生導師。仍然在村里種地的幾個分支,也是三間大磚房,農機具齊全。
說是祖墳的風水好,死了的族人就往那裡埋。到現在,老祖宗李成廣的身邊已經有了三十多位陪伴者。
年年節節,李家墳地的香火不斷。
只是這幾年,李家的墓地受到了嚴重的蠶食。東邊的趙三賴填平了溝界往前拱了三四壟,西邊的高二橫砍倒了邊界樹,也把大苞米種到了李家的墳頭上。
這是兩個村中的無賴,誰也不敢惹。
族人們心中都憤憤不平,紛紛把電話打到了李國全的家裡。
李國全是城裡退休的高級教師,在族人中有一定的威望。他打車回到了李成廣老家,召集住在村裡的族人,商量着怎樣解決這個問題。
族人個個義憤填膺,有的說要告上法庭,有的說讓上邊來人丈量土地,他們侵占的土地要如數退回。
李國全權衡了再三,說鄰里之間打官司告狀的不好,讓政府來人丈量一下土地,他們退回去也就算了。
鄉政府很負責,派了人來丈量趙三賴和高二橫的土地。奇怪的是,丈量土地那天,族人中有人稱病,有人推託有事,來和趙家高家指認墳地邊界的只有李國全一個人。更讓李國全不解的是,聽說有的族人前一天晚上偷偷地跑到趙家和高家把自己洗個乾淨。
李國全一賭氣回到了城裡,祖宗也不是他一個人的!
事情過去了幾天。李國全家裡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
兒子做買賣的父母打來電話說,最近他家買賣不順,大概和祖墳被人侵占了有關係,必須把失去的墳地要回來。
兒子從政的父母說,最近兒子的仕途不順,大概是祖墳的風水被人破壞了,必須想辦法補救。
一個搬到外地的族人打來電話說,他兒子最近出了車禍,是不是祖墳出了什麼說道。
李國全想了一個晚上,又回到了李成廣老家。
他又把村裡的族人召集到一起,說:「經過政府來人的丈量和確認,趙高兩家已經同意退回侵占的墳地。為了永久地解決這個問題,我建議在祖墳的四周打幾個水泥墩兒,然後建一道鐵護欄,算是一個固定的疆界。」
堂弟李國林看着他的臉,問:「建護欄的錢怎麼出呢?」
李全國說:「按墳頭出錢,誰的祖父母和父母在裡面誰就攤錢。」
李國林又問:「太爺祖太爺和那些無後人的墳誰出錢呢?」
李國全想了想說:「咱們老李家族人公攤。」
李國林說:「那,家在外地的李姓人家也得算進來攤錢呀。」
堂兄李國山擺了擺手,說:「有些人家搬走幾十年了,音訊都沒用,怎麼讓他攤錢呢?」
李國林說:「那我不管!反正按墳頭說話,我爺爺我奶奶和我的父母墳頭是兩個,我們四個兄弟攤錢。多一個墳,和我們沒關係。」
李國全怎麼勸說也沒有用,老祖宗李成廣的那份護欄錢,幾個族人都不認可攤。
李國全有些生氣了,說:「這才幾個錢哪,你們這樣斤斤計較?」
李國林馬上就嗆了他一句:「大哥,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你有退休金,一個月七八千元,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我們汗珠子掉地摔八瓣兒,一年掙幾個小錢哪!」
有幾個族人嘟嘟囔囔,低聲地議論。有人說,這筆錢應該掙工資的拿;有人說,這筆錢應該當官的拿;有人說,這筆錢應該做買賣的人拿。這些人的核心觀點是,他們沾了祖墳好風水的光,就應該為祖墳做點貢獻。捐款,也應該由他們來捐。
按經濟條件說,李國全自己拿出這筆錢也不是什麼問題,但他心裡繞不過這個坎兒。明明是大家共同的祖宗,現在怎麼都不認了呢?
族人的議會不歡而散。晚上,他住在堂兄李國山的家裡。
李國山說:「為了祖墳的護欄,這樣爭爭吵吵的不好。外人知道,說咱們老李家的人鑽到錢眼兒里,連祖宗都不認。咱給國亮的二兒子打個電話,他做大買賣,拿出這筆錢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電話掛通了。買賣人回話,說他最近做買賣賠了,幾乎要破產,出不了這個錢。
又給國興的大兒子打電話,他是個廳級幹部。電話回來說,他不能出錢做這個沒有必要的事情。那樣做,影響不好。
又給一個大學教授打電話,說老李家墳塋地冒青氣,出了他這樣的大學者。現在修祖墳,讓他做一點貢獻。
教授回話說,祖宗不能忘,我是李家的根。但我現在外地講課很忙,無法處理這個事情,你們在家鄉的人多多代勞吧!
放下電話,李國全氣得一宿沒睡覺。第二天早晨,他對堂兄李國山說:「村裡的族人,誰願意出多少出多少,缺口我兜着。」
錢的問題似乎解決了。
工程隊定好了,馬上就要開工。但真正開始齊錢,誰也不肯交一元。那個李國林就歪着脖子說:「我們哥四個,三個人在外地,我一個人墊上錢以後朝誰要哇?」
一個叫李有田的侄輩說:「我一個老絕戶棒子,連個接續都沒用,死了骨灰不知道往哪撒呢,祖墳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李國全的心臟病犯了。他吃了幾粒速效救心丸,就給老伴打電話,讓她往卡里打五萬元錢。修建祖墳的護欄足夠了。
沒有想到,剛剛開工,麻煩就來了!進砂石進水泥,進紅磚進鐵管,護欄施工的備料工作緊張地進行。
忙了幾天,用料基本備齊了。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李國全在墳地的西南角象徵性地挖了幾鍬土,算是象徵性的奠基儀式。
這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李國林的二兒子李繼田從城裡開着麵包車回來,在村前的一個路口想躲開一個迎面開來的大貨車,因為打舵太急,一下把車翻到了路邊的溝里。車上拉着幾塊三角鐵,正好砸在同車回家的姚老本的頭上身上。姚老本的腦袋腫得像個水瓢,哎吆哎吆直叫。傷者送到了醫院,拍片照像,CT掃描,脊椎骨有兩節斷裂。住院治療,額頭血跡未乾的李繼田交上了押金一萬元。
這時候,村里人七嘴八舌說啥的有。有的說,護欄開工的日子不好;有的說,奠基挖土的地方不對;有的說,一定是沖犯了太歲,所以才把災難降到了李家人的頭上。不然,怎麼能這樣巧呢?
李國林氣哼哼地去找李國全,讓他馬上停工。
李國全說:「料都備齊了,我和工程隊的合同也簽了,現在停工怎麼辦呢?」
李國林說:「不停工可以,姚老本的醫藥費你出!」
李國全說:「咱們都是李家的族人,說話辦事得講個公道。你家人路上翻車,和我什麼關係呢?」
李國林說:「我家繼田開了這些年車,車軲轆都沒用歪過。怎麼你那邊一動土我家就翻車呢?」
簡直是不可理喻。李國全怎麼回答他呢!
更有甚者,李國林的老婆也找來了。她也不管大伯哥弟媳婦,來了開口就罵,說你要是不拿出那一萬元錢,我就橫躺在墳地里,看誰敢在我的身上碰一碰?
李國全也火了,罵道:「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還配做李家的後人麼!」
李國林脖子一歪,說:「那你去墳里和我爹我媽商量,他們同意我改姓,我姓牛姓馬姓騾子都行。」
事情僵持下來,建護欄的工地停工兩天。
李國全不想做下去了。他和施工隊商量,怎樣處理這些進料的問題。
這時,遠在上海的兒子打來電話。兒子說:「爸,應該做的事情,咱們無論如何也應該做到底。李家的祖墳,後人有責任和義務來維護。」
李國全對兒子說:「讓我掏那一萬元錢,實在是憋氣。」
兒子說:「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這筆錢我付。」
建護欄的工程又開始了。沒想到,兩個水泥墩兒剛打完,李家的族人李國范又出來阻攔。
李國范說:「昨天,有一個風水先生路過這裡,說這個墳地不應該建設護欄。建設了護欄就像一道帶窟窿眼兒的高牆,把老祖宗都鎖在了監獄裡。晚世下輩,都是犯人的後代。」
李國全真是無語了。
這時,曾經占地的趙家和高家紛紛上街演講,說老李家的好日子到頭了,這個鐵圍牆一圍,老李家的子孫後代是七煞臨門。
村里一時沸沸揚揚,議論老李家這道犯忌的護欄。
錢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是問題了。李國全決定第二次停工。
堂兄李國山是個有謀略的人。他對李國全說:「他們這些人迷信,咱們就得用迷信的方式來解決。明天,我去找個最有名的風水先生,來給咱們弄一弄,堵住他們的嘴。」
這一帶最有名的風水先生朱鳳閣找來了。他背着手,叨叨咕咕地在墳地轉了七八圈,神秘地說:「這個墳地三面朝陽一面朝水,是塊難得的寶風水地。如果建設了護欄,就把好風水鎖得更牢,後代是福上加福。不過,你們的破土的時間有點兒不對,從天干地支上講,犯了一點黑煞。但這是小問題,我做法給你們破一破,就百事皆順了。」
人生真是有許多無奈。李國全的心裡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表面上還是笑呵呵地答應了。
擺上幾炷香,點着一堆紙。殺了一隻大公雞。朱鳳閣把雞血含在嘴裡,在墳地噴了一圈又一圈。他叨叨咕咕,誰也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李國山領着幾個晚輩直溜溜地跪在那裡。
噴完雞血,朱鳳閣又拿出一張寫着硃砂紅字的黃紙符,貼在老祖宗李成廣的墓碑上。
做法完畢,朱鳳閣拉起了李國山,說:「災難已去,吉祥降臨,你們可以繼續開工了。」
這天晚上,李國全一宿沒有合眼。
第三次開工,工程還算順利,五天的功夫,祖墳墓地的護欄就建起來了。鐵管上那黑色的油漆,閃着亮晶晶的光。
然而,李國全卻沒有一絲的快慰和成就感,他的心裡像是多少只蟑螂在爬。
很多族人,公開或是半公開地議論這個祖墳的護欄。
有人說,他仗着退休金有幾個子兒,來這裡裝大屁股。把錢扔在那些冰冷的鋼筋鐵管上,有什麼用?要是用這些錢,供幾個家庭困難的孩子念大學多好!
有人這樣一引頭,族人就數落起李國全的許多罪狀來。
有人說,那年他孩子結婚,過彩禮錢不夠,到李國全家去借,他們兩口子商量了半天才拿出五千元,像打發要飯的一樣。
有人說,那年他家蓋房子,錢不湊手,想到銀行貸一筆款,讓李國全做個擔保,他說什麼也不干。
有人說,那年他媽住院,李國全去了,什麼水果也沒買,扔下二百元錢就走了。
說來說去,李國全似乎欠着村中李姓每一家的人情債。
李國林更是噴着吐沫星子說:「老祖宗都死了八十年了,誰認識他是誰?就算知道有這個祖宗,祖宗這些年又給了我們什麼呢?該種地的還是在地壟溝里掉汗珠,該端鐵飯碗的還是城裡吃皇糧。都說是大樹一個根,長出的樹枝咋七岔八岔有粗有細呢!如果老祖宗有靈,讓我也搬到城裡住個高層啊!」
有人背後猜測,李國全這次回家孝敬祖宗,一定是他家出了什麼大麻煩,來祈求老祖宗保佑,不然,誰沒利能起三分早呢?
還有人說,看李國全的臉色不好,是不是確診了癌症,先來給自己圈個地方?
李國全把聽到的這些窩心話說給了堂兄李國山。說着說着,這個七十歲的老人落淚了。
堂兄說:「人嘴兩扇皮,他們願意說啥就說啥吧。不管咋樣,咱們都姓一個李,都是祖宗一個根,鬧出來分裂讓外人笑話。」
老哥倆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在城裡的大酒店擺幾桌,把村裡的族人都請來。在家族團聚的宴會上,李國山把該講的話都講明白。一是替李國全說說公道話,二是把族人的心往一起攏一攏。
城裡最好的「老本家」酒店,高檔的宴席定了五桌。
結果是,家族聚會宴的熱菜全變成了涼菜,稀稀落落的來了十來個人,那四張桌子全空着。
因為事先有人散出風來說,這是鴻門宴,吃完了飯,就算賬分攤建設祖墳護欄的費用。還有人說,這頓飯也是AA制。
李國全的心都要碎了。他賭氣把裝着雞鴨魚肉的餐具也買下來,把那些沒動筷子的好飯菜打車拉回了祖墳,擺在老祖宗的面前。
一邊擺菜,李國全一邊叨叨咕咕地說:「你們在世,也沒有吃過這樣一頓好飯好菜,現在吃吧吃吧,算是後人孝敬你們了!」
老祖宗沒吃到,來了一群野狗。
回到家裡,李國全就病了,躺在社區醫院的病床上打點滴。
村里來人報信,說祖墳護欄的三面夜裡讓人給砸壞了。護欄砸得七零八落,那人出手挺狠。
李國全給堂兄李國山打電話,堂兄去了外地女兒家。
李國全又給本村的幾個族人打電話。聲聲振鈴,就是無人接聽。[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