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愛牛(孫同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祖父愛牛》是中國當代作家孫同林的散文。
作品欣賞
祖父愛牛
祖父愛牛,這是老家方圓數里之間人們都知道的事情。
農民祖父是遠近聞名的木匠,而且,什麼農活都拿得起。但祖父又不是一個純粹的農民和工匠,他是一位抗戰時期入黨的老黨員,祖父曾經利用木匠身份,在新四軍東進時做了不少工作,日寇投降以後,為了保衛勝利果實,祖父將他的兩個兒子都送去參加新四軍,其中二兒子(我的叔叔)在解放戰爭中犧牲,祖父成了一位烈屬老人。
新中國成立以後,祖父不居功,過着一個自食其力的普通老百姓生活,平平靜靜走完他的人生路。
生於上世紀的五十年代末的我,經歷了農業牛力耕種年代。那時候的蘇中平原上,幾乎遍地耕牛,沒有牛,莊稼就無法耕種,沒有牛,人們的生活就得不到保障,因此,牛在農人心中具有很高地位。
記憶中我家養了一頭黃牛,黃牛的毛不是純黑,而是黑中帶黃。黃牛的骨架不大,也沒有長長的犄角,因此,顯得很溫順的樣子。
祖父平時只要一有時間,就圍着牛轉。手裡拿一把刷子給牛刷毛梳痒痒,或者拿一隻拍子為牛拍蒼蠅拍牛蠓,這時候的牛就更為溫順,服服帖帖地由着祖父撫摸,大大的眼睛一睜一閉,流露出一種愜意和滿足。
我家兄弟姐妹多,我是娣妹中最大的男孩,因此受到祖父的寵愛,祖父用一句口頭禪為自己的行為辯護:「爹爹奶奶慣個長頭孫,娘老子慣個癟郎兒。」日常生活中,我成了祖父的影子,祖父去哪兒,就把我帶到哪兒。有人找祖父了,鄰居說:「要找老爹呀,你只要找到他的牛或者他的孫子就行了。」
在兒時的生活中,我耳濡目染了祖父與牛相處的一言一行。
耕田、耙地、車水,磨糧,這都是牛做的活計,祖父卻時常要幫牛出力,助年一臂之力。車水的時候,祖父在水車上撬上一根槓子,跟在牛屁股後面推水;磨糧的時候,祖父又在磨子上加一副磨擔,幫助牛推磨……,祖父的目的就是要減輕牛的負擔,在這裡,祖父有一句口頭禪:「力氣不是財,用掉有得來。」耕田的時候,耕田人總是希望牛跑得快一些,好多耕點田。通常情況下,他們必是放開喉嚨,高聲吆喝,手裡舉着的鞭子,不時在空中啪地甩出一聲炸響,或者乾脆就結結實實地抽在牛身上。疲憊的牛常常以走走停停相抵抗,但又無奈地繼續前行;懶牛調皮的牛則乾脆賴着不動,或者拖起農具奔逃,弄得操作手跟在後面追,十分狼狽。祖父耕田時極少吆喝。雖然祖父的手裡也攥着一根藤條,但那藤條只是做做樣子,或者是趕一趕牛身上的蚊蠅,從來不肯碰一碰牛身。我有些納悶,同樣的牛,為什麼到了祖父手裡,它們就那樣地聽話,難道這牛也通人性?
「看牛」是祖父每天大清早的必修課。「看牛」就是牽牛到草地上吃草。我覺得這是一件很簡單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一個人,一頭牛,朝陽下,草地上,牛安詳地吃草,人沐浴在晨曦里,多麼富有詩意,又多麼富有畫面感!而在我家,時常是一頭牛,一大一小兩個人,也許這就更具美感了呢。
跟祖父「看牛」多了,有一次,我自告奮勇要單獨「看牛」,祖父信任地將牛繩交給我,不料,牛卻不像平時那樣聽話,它照直跟着我走,我走得快它也走得快,我走得慢它也走得慢,就是不肯低下頭來吃草。我正納悶呢,祖父來了(原來祖父一直悄悄地跟在我身後呢)。祖父一來,那牛竟然就安靜了,低下頭來在草地上「唿嚓唿嚓」地啃起草來。牛的舌頭好長,吃草的時候一伸一縮的,伸出來就像一個彎刀兒,一絞,一縷草入口,一絞,一縷草入口……我用手狠狠地在牛屁股上一拍說:「你這個畜生,連吃草還要欺負人。」祖父也用手在我屁股上一拍說:「你呀,一直牽着它走,它連頭都低不下來,還叫它怎麼吃草?」祖父的話讓我明白過來,原來這牛不肯吃草,責任在我而不在牛。是我欺負了牛,而不是牛欺負我。
耕田的那些天,人和牛都是極累的。每天傍晚,母親叫我下地給祖父送吃的。來到地頭,祖父接過東西卻不忙着吃,先將牛從犁杖上卸下來,牽到田塍邊吃自己早就備好的草料,這才坐下來歇歇。就是在吃東西的時候,祖父的眼睛也沒有離開牛,我心裡正納悶呢,牛就這麼重要呀?就在這時,只見祖父把手裡的東西朝地上一丟,沖向耕牛,嘴裡還在罵着:「你看這個壞蛋,就是這一刻兒也不肯放過。」祖父那長着老繭的手「啪」地一聲拍在牛背上。未等我反應過來,祖父已經帶着他的戰利品回來了,原來,他拍死了一隻叮在牛身上吸了一肚子血的牛蠓。
晚上,回家以後,祖父也是先要給牛備料,然後才坐下來,捧起水煙袋,一邊聽牛在料桶里「滋溜滋溜」地吃料,一邊咕嚕咕嚕吸水煙,吸過一陣後仰起頭來,面對牛,眯着眼睛,讓吃料的牛繚繞搖曳在煙霧之中,好一副滿足愜意的神情,牛也愜意地甩着尾巴。
暑天的晚上,祖父每天都要在牛欄旁邊點上一堆蚊煙,以確保耕牛能睡上一個安穩覺,好好恢復體力。冬天是耕牛歇閒的時光,一般養牛者只是給牛準備一些稻草就算完事了,而且編出一句諺語:「有草餓不死牛」,祖父卻不,祖父會千方百計地去一些暖陽的河坡上找尋青草。即便是準備稻草,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絕不讓它們上霉變質。年三十的晚上,祖父還會燒一鍋粥並摻和一些蔬菜給牛吃。他笑呵呵地對家人說:「人要過年,可別忘了牛。沒有牛的幫助,哪來的收成?」
下大雪的日子,祖父怕牛挨凍,就在屋子裡用稻圈一個草窩,將牛牽回來,人牛共處一室。
春天是人們最嗜睡的季節,祖父不肯貪睡,他的頭腦里好像裝着鬧鐘,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放牛去了。
按說,祖父這個烈屬老人是不需要吃養牛耕田這份苦的,但祖父卻不聽父母親的一再勸阻,堅持下地,而且要求擔任生產隊幹部的父親也來充當「牛」角色。有一次,為讓隊裡的小牛學耕田(教事),祖父讓父親在前面牽牛,自己在後面扶犁杖。小牛不肯就範,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想掙脫犁杖,牽繩的父親被惹惱了,舉鞭抽牛,不料,舉在半空的手被祖父一把抓住,祖父奪下父親手裡的鞭子,在父親的身上狠狠抽了一下,罵道:「它剛學活兒懂什麼?你以為你是誰,天生就會種地的麼!」
晚年的祖父患上嚴重的心臟病,不能再下地了,但祖父還是放不下莊稼上的事,夜裡,我時常聽到祖父在夢囈中說起農事,常常說到牛。祖父病危住進醫院那天,躺在病床上的祖父忽然喊道:「牛,快給我攔住,牛掉了。」旁邊的護士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周圍的人也給弄得莫名其妙,而有我卻知道,祖父一定是在昏迷中夢到了他心愛的牛,忙俯在祖父耳邊輕輕說:「爹爹,不要急,牛已經被我們攔住了,它正在牛圈裡吃草呢。」這時,我看到祖父緊張的神情放鬆下來,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祖父如牛般地辛苦了一輩子,也愛牛愛了一輩子。
在祖父對待牛的態度上,我以為這是人與自然和諧的一種淳樸認知。祖父逝世已經多年,而留在我記憶深處的卻是他趕着牛,扶着犁杖,耕耘在村前那片土地上的情景,在祖父身後,翻出一片片泥土浪花,後世的一代代人就生活在這片泥土上。 [1]
作者簡介
孫同林,男,江蘇省如東縣袁莊鎮人,1956年12月生,中共黨員,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