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缺最是「大丈夫」(李漢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稀缺最是「大丈夫」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漢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稀缺最是「大丈夫」
《史記》的《屈原列傳》上記載,屈原這天來到了江邊,「被發行吟」(詩人到底不可藥救,落魄至此,依然不改直抒胸臆的本性,還在諷詠),此時屈原的形象,司馬遷用了八個字:「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但江邊上的漁父還是認出了他(楚國的高官也真易見,不然,一個奔波於江湖的漁父,怎會識得高居廟堂上的屈原呢?要知道,那個年月是沒有「出鏡率」的)。漁父問他「何故至此」。屈原面對一個區區漁翁,卻也並不小覷,更不敷衍,直以真情相告:「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聽了,卻不以為然,徑直勸說道:「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漁父希望屈原去作一個為朝廷搖唇鼓舌、鳴鑼開道的「合作者」或是國策「詮釋者」)何故懷謹握瑜而自見放為?」(讀到這裡,姑且不說漁父的話是對是錯,讓我們心生疑竇的是:古時候的老百姓,真的敢於如此開導三閭大夫這樣身居高位的官員嗎?他們的自身素質果真如此之高,連草民如漁父者,也有資格和那個時代、那個國家的文化巨擎大談處世哲學?)從漁父的話里,我們不難聽出來,他認為屈原此人太過執拗了,總是「凝滯於物」而不能「與世推移」;他還明言屈原有些自愛——「懷謹握瑜」而不能隨波逐流(的確,眼前這位高陽苗裔,應該帶有某種自戕的成份,因為並沒有人押解他來此。他的放逐,也算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流放——「自見放」。這便讓漁父不能理解:一個人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自古識時務者為俊傑,別人不都在順應時勢嗎)。但屈原聽不進漁父的說辭,毫不為之所動,態度反而更加決絕了。他仰對高天遠山,俯視滔滔江水,朗聲宣告:「寧赴常流而葬乎江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屈原此言已流露出了投江自盡的念頭。在清白赴死與苟活於世這二者間,他寧肯選擇前者)
千古以來,豪傑俠士,文人騷客,每讀至此,無不激昂慷慨,為屈原擊節讚嘆。我們要問,這幕悲劇,究竟是緣於屈原性情狷介?還是怪他杞人憂天?(想想當時的情景吧:朝廷斥責他,百姓非議他,主流社會沒人理解他的另類言行,流風污雨一起撲向他……如今兩千多年過去了,屈原的形象早已固定成了「愛國詩人」,成了一個文化符號,再也沒人說三道四了。但倘若作個假設,假設他如今就在你我身邊,或是同事,或為朋友,你會怎樣對待他呢?整個社會將怎樣看待他呢?恐怕我們早沒了端午節吃粽子的那份怡然自得了吧?你對身邊的這個人,也許不但不景仰,反而反感至極,甚至想要領他去看心理醫生,檢查他是否為「人格偏執」,有沒有「自殺傾向」……如果褚項病症一一得以排除,很多人大約便會指着他的鼻子說:簡直胡鬧!你以為你是誰呀?!太狂妄自大了吧)還是讓我們看看後來的事實吧!屈原死後不久,昔日強盛的楚國以整個國家的迅速滅亡證明了屈原的先見之明,至此,一朝的袞袞諸公和一國的喁喁百姓方才如夢初醒,但已然追悔莫及了(歷史出具的這份國破家亡的證明,實在太過沉重了。這也是屈原最不願看到的後果)!可見,獨立思考而又能堅持己見,固守真知,甚而至死不渝,確實是古往今來一切有良知、有膽識、有血性的「大丈夫」的基本品質,是他們的人格底色。
說到「大丈夫」,我們不能不提到儒家。
儒學能夠流傳兩千多年(期間歷經焚書坑儒、「打倒孔家店」、批林批孔等幾番劫難,現在卻又「死灰復燃」,甚而出現了「國學熱」),其中必有其內在的存廢之理。薪火相傳的儒學,在現代化的今天,對於當代人來說,其值得繼承和發揚的價值究竟何在?這無疑是擺在世人面前的一道必答題。個人以為,儒家學說,除了它是中華民族凝聚人心的一面旗幟,除了它作為中國人精神面貌的一種文化基因,除了它所倡行的仁義禮智信乃是中國人所遵循的普世價值觀,更重要的,儒學其實是任何一個成熟社會、成熟民族、成熟公民的基本行為規範,其中最核心的一點,正在於它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顧炎武便作如是說),以國家、生民的福祉為己利(因而他們提出,要實現天下大同,進入小康社會),以仁義、博愛作為核心價值觀。因此,孔孟他們才積極入世,周遊列國,遊說諸王,在他們那個時代「知其不可而為之」,一心要實現儒家修齊治平的理想。這樣一來,儒家與道家、佛家就有了處世上的不同態度。道家是「知其不可而安之若命」,知命認命,因而放棄奮爭,退而隱逸養生。而佛家所關注的,更多的則是生命的生滅輪迴,講的是個人如何通過自我修持,脫離塵世苦海。所以,此生不好修來生,此世不好修來世,與儒學志在當世截然不同。從這個意義上說,儒學並不是書齋里的「學問」,更不是裝潢門面的「文飾」,它是經世之學,致用之學,最低,也是個人道德修養必做的功課。這大概就是儒學歷經幾千年的大浪淘沙,經過數度滅頂之災,今天仍然能夠得以傳播的理由之所在。
說到個人修養,我們說,由於人們對外部世界的認知頗有不同,因而,對待生活的態度也便迥然有異。此乃一般而論。除此之外,古來男女由於自然屬性的不同,社會分工的差異,以及眼界的限制,所思所想所行,也會有某些區別。一般來說,男人,總認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認為國家大事,該有自己參與,該盡一份心力(「大丈夫」處世,「當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放得俗人心下,方名為「大丈夫」),於是兩眼老是往國是上盯,即便「處江湖之遠」,也常高談闊論,或激昂,或憤慨,或憂虞。而女人則不然,她們認為謀國興業,乃男兒本分,即便是國難當頭,也該由男人去扛着,小女子又能何為?(況且,她們實有下情稟告:今天要是不多買些米麵回來,明日米谷踴貴,一斤就要多花好些銅板;另外,自己那條好看的褶裙,急需換上兩個顏色更搭配些的鈕扣;還有哇,家中盆子裡還泡着一堆小孩的尿片沒洗呢……瑣事如此繁多,哪裡還有空閒去扯那些遠在天邊的、管不着也管不了的事呢)足見,男人的眼光總愛放在自家以外(這才有「老婆都是人家的好」一說),而女人的眼光多半都是內斂,僅聚焦於自身以及自身周圍的孩子、丈夫、家庭,多半只到自家小院牆以內為止,最多,也就議及左鄰右舍的家長里短罷了(由此也可證明,中國古代女子紅杏出牆,還是很少見的,不然的話,何以把卓文君、張鶯鶯那幾個人的事編成了戲劇翻來覆去的上演?假若此類故事不是故事,現實中俯拾皆是,還演給誰看、說給誰聽呢)。自古以來,男女眼界的這個邊線至今也還不曾被徹底打破。
當然,事情也總有例外,偏有女子「不愛紅裝愛武裝」,專一志在寰宇,言行激昂澎湃,能成就一番事業且不讓鬚眉。這樣的女子我們不能不贊她一句:真乃女中丈夫!既然女有「女中豪傑」,男人呢?自然也有「粉面男」、「娘娘腔」等等男作女態者。但說文化藝術界:有的躲進書齋里,專一「治學」,以博取聲名(他們格外在意頭銜,特別留心稱號,尤其喜歡「著名」、「大師」、「專家」一類的高帽);有的則鑽進勞什子「工作室」,搖筆潑墨,賣字鬻畫,成了一個文化小商販,立志要「先富起來」。(這些人把聖潔的藝術當商品,熱熱鬧鬧開起了小說作坊、繪畫作坊、攝影作坊、影視劇加工作坊,只為賣而寫,只為錢而畫,只為市場而拍攝……總而言之,一切看着趙公元帥的臉色行事,什麼社會良知,什麼批判精神,什麼藝術原則,統統置諸腦後於不顧,「只要給錢,讓我咋寫就咋寫,畫啥來錢就畫啥,多色情的鏡頭都敢拍,管它什麼藝術不藝術!」更有卑瑣者,竟然一頭扎進了褲襠里,緊盯着私處去寫,任你千呼萬喚,他/她只不回頭,直恨得老作家王蒙咬着牙根兒斥道:「文學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墮落與無恥過!」)凡此種種,皆小男人也!
這種小男人,雖然高舉着各式獎牌,頭頂着諸多的名銜,平日裡狂言傲語,頤指氣使,視萬眾為草芥,擺出一副學問大家偉乎高哉的架勢(倒也是,所謂丈夫者,本意指的就是身長古尺一丈的人),但其實,他往往不敵窮閭陋巷中路見不平拍案而起的傖夫俗子(就說那個賣炊餅的武大吧,雖說身材短小,形容醜陋,但品行卻也端正寬厚,而且一直做的都是守法買賣。即便是兄弟成了陽穀縣的打虎英雄,他也未曾叫喊過「我弟是武松!」特別是面對着豪強西門慶,他捉起奸來,卻也未曾後退半步)。這等人雖然賤為一介草民,而一旦道義在胸,卻也是血氣方剛的(就如《水滸》里那個小人物鄆哥,也是能出面打抱不平的,更不要說燕青、石秀和魯智深了)。所以這些人遠比那些頂着星星的這個「家」那個「者」的不知要高貴多少!當今之世,不需放眼遠眺,只要瞅瞅你的左右,便不難見到,那些專一營建自己小天地的男女,比比皆是(他們恍若置身桃花源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所以說,中國現在不缺男人,缺的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不缺有家有業的好夫君,缺的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俠者以武犯禁」,古時不為官家所旌表,他們從來只屬於民間。但司馬遷卻獨具膽識,在《史記》中開闢了遊俠列傳專章,這一舉動說明,司馬遷本身就是歷史學家中的俠義之士)!
有人會說,我們今天的社會日見多元,「小資」也沒什麼不好(他們扭捏作態,嗲言嗲語,視奢侈鋪張為時尚,拿無行、濫情當浪漫,奉自私自利為品位……不一而足)。的確,現在人心不古,世風頹變,以大丈夫之身、之態、之氣行世者,已然少之又少,而以利害為考量、為算計、為取捨的人卻越來越多,中國古來所涵養的「大丈夫」之氣,如今早已成了稀缺元素。
那麼,究竟何謂「大丈夫」呢?
標準不一,各人眼中的「大丈夫」各有不同。《史記·高祖本紀》載:「(高祖)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在他的眼中,能夠統御四海,稱孤道寡,這才算得上是「大丈夫」)而宋朝的文瑩在《玉壺清話》里則曾記述:「一卒白晝持刀求害於(孫)忌……(忌)謂賊曰:『爾輩殺吾未晚,大丈夫視死若歸,無名而死,然亦可惜。』」(在孫忌看來,死不足惜,怕的是名聲不顯。後來他為了不賣主求榮而自刎,果然是個視死如歸的「大丈夫」)而詩人白居易對「大丈夫」則另有解說,他說:「敦詩說禮中軍帥,重士輕財大丈夫」。更與常人所見不同的,則有三國時候的李謐,他竟然說「丈夫擁書萬卷,何暇南面百城」(擁書萬卷、讀書明理即為「大丈夫」,給個皇帝的寶座也不稀罕)。在這些眾說紛紜之中,最為大家認可的,恐怕還是孟子的說法。他那段定義「大丈夫」的話,實乃千古絕響:「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這三句話已成為了經典名言:得其富貴不放縱,身處貧賤不移志,面對權勢不屈服。這樣的人,就夠得上「大丈夫」了)。
其實,「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雖志存高遠,但終究強不過時勢造化(正如劉向所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人生一世,功業固有成敗,所事者亦有大小,處身自然也有高有低,但「大丈夫」不以成敗論,不以大小分,那些失敗者、小角色、尋常人,其嘉言懿行仍是可以風範千古的,正如南宋詩人謝枋得所言:「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奪人之心。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逆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而且,他本人就是這段話最好的腳註:宋亡之後,他堅決不肯降元,最後竟至絕食而死。
歷史上固然有許多建立豐功偉業的人,如文王開周朝八百年基業,非「大丈夫」安能至此!但其子周公旦,一生無改父王遺志,不負兄長所託,任勞且能任怨(須知:任勞乃身體之累,較容易;難的是任怨,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委屈,很痛苦!周公不避誤解和誹謗,自行王權,實非私心,更無權欲),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平三監,分封建,制禮作樂,成王長大之後,他便還政而退(退則休,且心安,也不是每個執掌過權力的人所能輕易做得到的),這不同樣居功至偉嗎?他自己雖然沒有成為一代帝王,但在歷史上的地位,卻遠非後來的那些帝王可比(包括成王在內。故而孔子以不夢周公為憾)!還有諸葛孔明。其以一人之智,謀定天下三分之勢,本可建不世之業(劉備臨終亦言:「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憑諸葛之智,如欲自己做皇帝,十個阿斗也不在話下),但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奇才竟然未勝常才。白帝託孤之後,孔明雖三擒孟獲,兩齣祁山,事必躬親,鞠躬盡瘁,但至其死,也未能恢復漢祚(「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志雖未成,但他的人格卻成為後世的楷模。據說,當他的死訊傳回成都時,不要說全軍慟哭,就是「全無心肝」的劉禪也哭得昏厥,連東吳的吳國太,聞訊後亦放聲大哭。曾有書記曰:「亮死至今數十年,國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政聲人去後」。一個人,死後評價尚能如此,夫復何求)周公也好,孔明也罷,他們都不是開國之君,也非守成之王,但他們卻在自己的位置上,成為了彪炳千古的大丈夫。
如果說,那些人都是大人物,一般人學不了、做不來,那麼,且讓我們來看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吧(央視曾過做報道)。她在六十歲左右死了丈夫,當時欠下了五萬多元的外債。她本欲一死,但轉念一想,尚有債務未償,自己怎可撒手而去?於是她堅持活下來,並決心用自己的餘生還清所有的債務。平日裡,她吃干饅頭就着咸鹽水,天寒地凍而室內卻星火不生(救濟她的煤炭她一粒不留,統統換錢),撿垃圾,拾剩菜(賣菜的小販把好菜送給她,她卻一概不要,只撿地上丟棄的菜葉),把錢一分一分地積攢起來,以十年之功還上了四萬多元的外債(後在當地政府幫助下,終於償清了所有的債務)。借而有還,一諾千金。這小老太與屈原、周公、孔明,骨子裡的那份高貴不是一樣的嗎?她難道不同樣也是位「大丈夫」嗎?如果說,自家一介平民,凡夫俗子,比不上周公,作不了孔明,更成不了屈原,那麼,面對這個年過古稀的小老太,我們又該怎麼說呢?
今天,那些肥頭大耳的「油膩男」,如果你缺乏義氣、豪氣、俠氣和膽氣,也沒有銳氣與火氣,那麼,你最起碼該有點男人本身帶有的「爺們兒氣」吧?
的確,時代不同了,古今有別。但無論什麼時候,作為一個男人,還是應該有點精神寄託,有點氣節,有點陽剛之氣。生活中,應多一些「大江東去」,「氣吞萬里如虎」,少一些小家子氣,甚至只會作埋頭漿洗縫補的「模範丈夫」,更別去入「宅男」、「啃老族」之流的伙……
須知,大丈夫是我們民族復興的中流砥柱,是英雄豪傑產生的土壤!現在,我們的社會太少男人氣了,我們的男人太少大丈夫氣了,而我們的一些丈夫們則操着一口娘娘腔,早已不再血氣方剛了。
不信,你看看身邊的男人,又有幾個堪稱「大丈夫」呢?[1]
作者簡介
李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