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愛(殷天堂)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穿越時空的愛是中國當代作家殷天堂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穿越時空的愛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他把所有的卑微、屈辱、隱忍和懦弱都藏進自已的心裡,然後,以一座山的高大、雄壯、寬重的形象挺立在我們面前,永駐我們心間,是我們心中不落的太陽,發出閃耀的萬丈光芒。這個人就是我最親愛的父親。
18歲那年,我榮幸地考入北京一所公立大學。那年寒假,我沒有回家,在飯店打工,端盤子、拖地板、洗碗,換取微薄的生活費。我老家的父親知道了,心中惦念,放下手中的農活,專門從廣州乘車趕來北京看我。父親一下火車,我看到父親穿了一件露着棉絮的破棉襖,油頭巴腦,髒兮兮的,心裡就不是個滋味,有種想流淚的感覺。我對父親說:「老師和同學對我真的很照顧,我很好,不需要掛念。」我埋怨父親說:「你來幹啥?車票那麼貴,我不是事先寫信告訴你,不要來了嗎?」父親有些怕我和拘束,他看着我的眼睛,只是一個勁地傻笑。說心裡話,從父親身上,我看到農民的可憐,生活的困苦、艱難和心酸。既然父親來了,可我心裡充滿着矛盾,鬼使神差地問父親:「你帶錢了嗎?我要趁過節請老師和同學吃頓飯,表達謝意。」父親顯得很高興,拍了拍口袋說:「再窮也不能虧欠人家的人情,這客得請。」父親是個實在人,沖我笑笑說:「我兜里有錢兒。」我選了一個飯店,邀請老師和同學吃飯,表達謝意,父親陪同,一共花去了4元錢。吃完後,父親的一個舉動,把我愣住了,他要將剩飯剩菜打包帶走,我很尷尬、難看,使我人前抬不起頭來。父親慌忙解釋說:「扔掉可惜了,家裡養了兩條狗,拿回去好餵狗呀。」
那天正好是1959年農曆大年三十,我親眼看到父親爬上北京到廣州的k259次列車。北京是亞洲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我父親只待了半天,只簡單地轉了故宮,看過天安門和人民英雄紀念碑,我是含着眼淚送父親走的。父親臨上車時,他見我想要搶奪他的紙包,轉身就跑,快速擠進了車廂。我在站台上,看見父親從窗口探出頭來,我責怪道:「你拿着剩飯剩菜,把別人的衣服弄髒了,怎麼辦呢?」父親抱歉地點點頭,慌忙把紙包藏在身後,安慰我說:「不打緊,你小心點回去吧!」我很愧疚,也很負心,心裡埋怨父親,扭頭大踏步地走了。父親還想說什麼,我已經走遠了。
我還是難以割捨父親,等我再回頭看父親時,父親卻抹着眼淚還在往車外張望,我就是這樣跟父親告別的,我深感虧欠了父親。回到學校宿舍,我用被子捂着頭哭了一場,不知什麼時候哭睡着了,我做了個奇怪的夢:父親趴在車窗前,還在向我招手,不肯離去。列車上的旅客比平時少了許多,空寂寥寥,父親很快就找到了座位,便放下心來。對面坐着的一個中年旅客突然驚叫道:「唉,這位老哥,紙包裡帶有好吃的,好香呀。」他餓急了。父親慌了,連忙捂着紙包跑走了。就在這時,我醒了,想起昨天為了飯菜打包的事,我曾和父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我數落父親說:「你這樣做,多丟人呀,讓我的臉兒往哪擱?」父親漲紅着臉說:「拿回家餵狗,又不是人吃,丟啥人呢?」我和父親爭吵了很長時間,可我還是犟不過父親。我站着沒有動,是父親自己打包的。在飯店結賬時,父親摸摸兜兒,只剩下車票錢了。從北京到廣州,6元普通車票,需要兩天兩夜的行程,父親是想要靠着那點剩飯剩菜挺到家的。
父親是善良的,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種田的農民,整天露着腳指頭在農田地里瘋跑,大冬天也沒有襪子穿,只用一塊舊鋪襯裹住發腫的腳指頭。為了這個,我曾恨自己沒本事,發誓好好學習,將來好好工作,好替父親減輕負擔,解決家庭的困難,父親太難了。
父親乘上K259次列車,沒有回家,卻失蹤了,我們找了十多年,沒有任何消息。
20年後,突然有人說:「失聯的K259次列車找到了。」村長打電話興奮地告訴我說:「你還別不信啊,你父親還活着,真的,他還活着,就在失蹤的列車上找到的,全部旅客都很安全,列車上所有的人都還是原來的模樣。」我記得清楚,那年大年三十晚上19點鐘,我父親是從北京乘坐K259次列車返回廣州的。我趴在父親臉上瞅了瞅,果然是我20年前的父親,還是那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包括他右眼角的黑痣,一點都沒變,只是胖了些、也白了些、年輕了許多。
回家後,全家人都很高興。父親給我們講:當時,他聽到列車上有人喊有吃的,他就跑到走廊里蹲下來,把紙包打開,把剩飯剩菜分給旅客們吃。每個人都有份,有的旅客吃完了,脖子上的饞蟲還上下蠕動着,伸着貪婪的手。等到全完了,父親才伸伸舌頭舔舔紙包兒,過把嘴癮兒。
就在這時,列車上的人,聽見列車呼嘯着怪叫了兩聲,冒着黑煙兒,速度加快了,然後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衝進了秘密隧道。大家都緊張了起來,開始驚慌了起來,騷動了起來,覺得列車行動詭秘異常,搖擺得非常厲害,旅客們感覺列車必定出了大事故。列車員站在走道里東倒西歪地向旅客解釋說:「列車方向不明,請大家回到座位上,注意看好自己的東西,別亂跑動,也別慌張,淡定啊。」列車上的人聽了列車員的解釋,更加驚慌,我父親也開始擔心害怕了。誰知道,列車不是拐急彎剎車失靈了,而是真的出了事故,失蹤了20年,旅客只知道一直在車上,不知道車外發生了事情,反正列車上每天有熱水供應,每頓飯有一個麵包、一盒米飯和少許的青菜。食物不多,僅夠充飢的。時間一長,有的旅客擔心地問:「列車會不會失控了?」有的肯定地說:「列車失蹤了,闖進了秘密隧道,永遠找不到了。」還有的僥倖說:「管他呢,這年頭千奇百怪的事情多如牛毛,只要有吃的餓不死就行了。」大夥聽了,都嚇得丟了魂似的。
我們家被搞糊塗了,那死去的「父親」又是誰呢?沒想到我哥很快就承認了死去的「父親」是冒牌頂替的。哥哥痛苦地說:「當年父親失蹤了,我和叔叔猜想,父親肯定是被惡人暗害了,早已不在人世了。於是,我們就趁下雨天,潛伏到鄉衛生院太平間,花了5塊錢買了個假屍,充當父親的屍體掩埋了。我們用障眼法,騙了村里人,對他們說父親是病死了。」村里人,見到屍體,也就相信了。
父親的重新出現,把家裡平靜的生活全打亂了,尤其是我母親,從感情上接受不了,人死了不能復活啊,何況蹦出來了一個年輕的父親呢。母親說:「掘墓驗屍,我親眼所見,才能相信。」於是,我找來了陰陽先生,陰陽先生說:「墳墓是不能動的,要等到明年清明節。」第二年清明節的前兩天,父親的墳墓挖開了,我把族人都叫來驗證,果然不是我父親,仔細辨認,是一個老年婦人,脖子上還系條花圍巾。陰陽先生說:「燃放鞭炮,驅趕孤魂!」那天,我家燃放了兩掛50米長的鞭炮,煙霧繚繞,飄到很遠的地方。陰陽先生看見了,那位老婦人的靈魂,跟着煙霧走了。
母親60歲了,說什麼也不能接受父親回家的事實。攆父親走,但父親離不開我哥哥,跑前跑後為我哥哥家幫忙,做家務,刨地種菜,擔水劈柴,照看孩子。母親還是不依不饒,把門鎖上,不讓父親踏進家門。沒有辦法,我讓父親到北京和我們一起居住,哥哥家裡經濟緊張,實在太窮了,幾乎吃了上頓發愁下頓,母親的做法,情有可原。
我妻子懷不上孩子,正沒有說頭。我把父親接到我家後,父親不讓我妻子做飯,摸涼水,我的襪子、內褲包括我老婆的內衣內褲都是父親洗的。然而,父親到了我家沒多久,我妻子就患了頭痛病,經老中醫治療也沒好轉,而且越來越嚴重了。我妻子就懷疑自己的病與我父親有關,一看到父親就頭疼欲裂,不給我父親好臉色,還經常無緣無故責怪、批評我父親,就差沒有打罵了。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有一天,我妻子態度180大轉彎,對我父親親切地說:「爸呀,鄉下空氣好,你回老家住一段吧?農活閒了,想來再來呀。」父親聽出了弦外之音,分明是想攆他走,午飯後,父親背着背包就走了,走了很遠了,父親回過頭對我說:「不能沒有孩子啊,要和你媳婦搞好關係。」父親的話刺疼了我的心,使我無地自容,但懦弱的我又無能為力改變現狀,因為我心裡也藏着妻子,她還有病。
第二年春天,父親走了,又回來了。那年我32歲,不幸患了肝癌,整個肚子的癌細胞都擴散了。我1米80的個頭,一下子瘦了不到70斤,我喝水吃飯,都是雙手撐在前面探路,摸到桌子上的,走路需要扶牆,黑夜容易摔倒,醫院已經下達了18次病危通知書。當時沒有化療技術,靠藥物療養。我實在痛苦,煎熬中不想活了。可父親偷着跟我說:「你必須挺住。我們家不能沒有你,你若走了,這個家就完了,因為你是家庭吃公家飯的頂樑柱啊。」父親見我滿頭大汗,知道我病的不輕。他奪下我準備喝農藥的瓶子,跑去問醫生:「救活我兒子還有多大希望?」醫生搖搖頭說:「運回家吧,選好墓地,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父親走出醫生的辦公室,看到我的手端着吃飯的碗在發抖,碗筷摔掉到地上,飯菜潑灑了一地,父親就蹲在牆角執着臉哭腫了雙眼。父親從醫院把我接回家裡,蹲在我的床前不肯離開。夜裡,很晚了,父親才對我悄悄地說:「久病床前無孝人,夫妻如同林中鳥,你必須面對煎熬,堅強的活下去,否則,這個家就散了。」那一夜,無能為力的父親趴在廚房裡柴草垛上哭得死去活來。為了我的病,善良的父親給我買來了輕音樂磁帶《春光美》、《那就是我》和《我們心裡充滿陽光》,放在我的床頭,讓我煩惱時聽。
父親整天用欣賞的眼光看着我、鼓勵我,攙扶着我草地曬陽光,攙扶我河邊散步,背着我淌水回家,希望我身體出現逆轉和奇蹟。有一天,父親從鄰居的樹上摘了兩個鮮桃,我已咽不下飯。父親把鮮桃往褲子上擦了擦,遞給我,當我吃了鮮桃,對父親點點頭說:「好吃,想吃。」打那以後,我能咽飯了,二個月後,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沒有死,父親拉着我去醫院複查,醫生大怒,嚴厲批評值班護士:「拿錯病人化驗單了。」當醫生確信我的癌細胞全部消失後,感動得嘴打哆嗦,竟然說不出話了。於是,全院沸騰了,醫生護士都跑了過來看熱鬧,醫生說:「奇蹟,他的癌細胞不見了,全部消失了。」大夥聽了,都為我喜極落淚。醫生握住我父親手說:「多好的父親啊,是你給了你兒子第二次生命,有這樣父親,佩服。」
父親賭氣沒有回家,他失蹤了,我們把他能去的地方找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他的身影。他能上哪兒了呢?妻子也害怕了,父親患有多種疾病。一天晚上,我喝醉了酒,躺在沙發上睡着了,夢見父親用手輕輕地拍拍我說:「爸爸現在在老家火車站東邊一個廢棄土堆里,你回去看看?」我心裡直打鼓,腿都嚇軟了,生怕有事,待我和哥哥去了父親說的那個土堆旁,果然發現了父親的屍體,被好心人用席片蓋住了。哥哥旁若無人的嚎啕痛哭,我哭得淚人一樣,對哥哥說:「我們真的沒有父親了。」父親已經死了,父親真的走了,永遠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可是,父親究竟患的啥病呢?我們到現在也蒙在鼓裡啊,被他隱瞞起來了。後來,我們從父親的遺物里,翻找到醫院的診斷書,父親死於胃癌晚期。
來年春末,村裡的陰陽法師摸到北京,突然光顧我家,神秘地對我說:「你父親該投胎了,後天晚上午夜12點鐘,他的魂魄就要回家了。一般情況下投胎個小白豬,是比較好的,或是投胎個花蛇什麼的,從東山牆上窗戶爬走,家裡就免災了,人丁興旺啊。」這時,我才想到父親死去49天了,已經過了七七了。法師說:「你可在門後,用竹蓆片裹住身子,蹲下,別出聲,隔着竹蓆片靜靜地觀察,你就可以看見你父親投胎的全部過程。」出於好奇,經不住法師的誘惑,我按照他的說法,果真藏到門後,專等我父親的魂魄回家。午夜12點鐘整,我瞅見月光下門外的小樹被一陣狂風吹得東搖西晃的,然後,就見一個人形回到了家,我知道那是父親回家了。他在供桌前站了片刻,然後轉過臉來正面對着我,我看清了,那人就是我父親。他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端盤子戴着紅布兜的白胖娃娃。我親眼看着白胖娃娃爬上供桌,坐在桌子中間,翹着二郎腿,喊道:「孩兒們,回家吃東西了,爸爸給你們準備了好吃的。」隨後,白胖娃娃把一盤果脯糖撒在了桌子上,又喊了一聲:「孩兒們,回家吃糖嘍,別怕呀,我是你們的父親,專門回來給你們送吃的。」
我雖然事先知曉底細,也還是嚇個半死。我趁着白胖娃娃轉身的機會,慌忙鑽出席片爬跑了,法師先看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就問我:「看見什麼了?」我瞪大眼睛驚魂未定地說:「不是豬,也不是蛇,父親投胎了一個穿紅肚兜的白胖娃娃。」法師不敢相信地大聲問:「真的?」我嚇得尿濕了一褲襠,害怕地說:「真的,我看見一個白胖娃娃戴着紅布兜兒。」法師突然跪下問我:「你沒有看見紅孩兒頭上兩邊扎着兩條小辮辮?」我說:「是呀,是有兩條紅色的小辮辮呀。」法師蹦了起來,平地摔了一骨碌子,連忙爬了起來,他叫嚷道:「你父親投的是不是動物胎,而是人胎,神仙胎。」法師慌忙掐着雙手,仰天長嘯,一棍子將我打倒了,又一棍子將我哥哥打趴了,他連忙拽着我倆跑進堂屋裡,迅速跪下了,給我父親磕頭,口中念念有詞:「求神仙保佑啊。」然後法師狂笑不止,瘋了一樣拍着雙手,狂笑着走出大門。
「父親投了神仙胎?」那個白胖娃娃,在供桌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跳到地上,邁着方步,大搖大擺地的跨出了家門。我親眼看見父親騎着一匹白龍駒飛上了天空,鑽到了雲彩眼裡了。
我妻子竟然懷孕了,280天後,妻子順利分娩,生了一個8斤重的白胖女兒,右眼上有個黑痣,法師私下對我說:「這個小棉襖是來照顧你的」,我失聲痛哭,不知是激動還是感激?
父親走了。我哭了,我哥哭了,沒想到父親死了,投胎變成白胖娃娃,也不忘記給他的兒女們留下好吃的,這就是父親。那一夜,我喝醉了,哥哥也喝醉了,半夜裡,想起了父親,我們兄弟倆又抱頭痛哭了一場,然後,我抱着哥哥的臭腳丫子,哥哥抱着我的臭腳丫子,就那麼睡了一夜。[1]
作者簡介
中國文藝家和自然資源部作協會員,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