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鄭江濤)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第二春》是中國當代作家鄭江濤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第二春
老張坐在客廳里陪女兒看一部宮斗劇,雖然自己不喜歡,可是女兒喜歡,他是陪孩子。媳婦在廚房裡「滋滋啦啦」地炒菜忙活,她說中午炒倆菜讓老張喝一杯。老張端起面前的清茶美美地喝一大口,一種幸福的感覺深深地包圍了他。
這是一套剛買的新房,一百五六十個平方,三室兩廳,花了大半年裝修好,這才住進來,雖然購房加裝修幾乎花光了老張的老腰,但老張願意,老張開心,有什麼比一家人在一起熱熱乎乎其樂融融更好的呢?要錢幹嘛,就是花,就是享受嘛!當然,房子是新房子,不過媳婦是「二手」的,這閨女也是」二手」的,還有一個「二手」的兒子在上高中今天沒回來。「二手」咋了?現實是熱熱鬧鬧一家子人啊!老張這時候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感覺自己的人生又開始了「第二春」。
老張叫張清廉,今年五十八歲,在縣商業局上班。老伴三年前因病去世,一個獨生女兒深圳工作、成家,女兒女婿在深圳打拚也不容易,花了一百多萬買了五六十平方一個小房子,讓他去住,他不去,明知去也沒法住。老張一個人生活,每天都在鬱悶和孤獨中度過,曾經幸福的三口之家,只剩自己一個人了;曾經歡聲笑語的小院,一下子冷冷清清,感覺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一樣的孤單,偶有朋友來訪,可畢竟時間短暫,大多數時候老張獨坐家中,黯然神傷。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去年,老張的同事王姐牽線,給老張介紹了一個對象。這女的叫王艷萍,是紅陽機械廠職工,四十一二歲,老公因癌症去世,自己帶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日子也過得艱難。第一次見面,老張一眼就看中意了。張艷萍身材豐滿,皮膚不是很白,但滋潤緊緻,泛着光,一條馬尾辮,頭髮稍稍有些捲曲,看着很青春,很有活力,老張很滿意。王艷萍對老張好像感覺也不錯,老張雖然比她大了十多歲,但身體沒有發福,頭髮烏油油的,一副精幹利索的樣子,看着就是一個氣質中年。老張自己生活,有一座獨家院子,手裡還有幾十萬存款,一輛小轎車,工資又不低。也算小小的「鑽石王老五」了。老張並且表示,只要兩個人成了,願意幫助王艷萍把倆孩子撫養成人。
兩個人開始了甜蜜的交往。老張帶着王艷萍和她的孩子們逛商場,吃美食,四處旅遊,老張待倆孩子親如己出,雖然還沒有結婚,接送孩子上學的任務老張已經接了過來,風雨無阻,準時準點,從無怨言。老張又通過自己的關係,將王艷萍從車間調到辦公室,讓王艷萍非常感動。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時,王艷萍「張哥張哥」喊得甜甜蜜蜜,老張也很陶醉。大人孩子四口人一起的時候,儼然就是幸福的一家人。
很快,談婚論嫁便提上日程。王艷萍提出不想去住原來那個獨院,想重新買套屬於他們的新房,要新,要足夠大,將來兒子結婚就不用操心再買了。老張愛王艷萍,王艷萍也真心待老張,怎麼辦都沒問題,問題是老張還有個親閨女啊。老張手裡現金只有不到四十萬,王艷萍前夫生病哪有積蓄,這樣要買房只能把小院賣掉才行。
老張打電話把事情吞吞吐吐跟女兒說了,女兒當即就表示不同意。女兒說:「爸啊,你手裡的積蓄,還有咱的房子,那可是你養老的依靠啊!我們在這邊生活壓力大,幫不了你,你有房有錢,我不用操心你,你把房賣了都給人家,將來人家不管你咋辦?!」女兒這話其實是有道理的,但卻讓老張很生氣,老張能感覺出來,王艷萍也是個心地善良之人,對自己也是實心實意地好。她咋可能甩了自己,不管自己呢,況且自己將來還有退休金呢!
接連幾次和女兒溝通都不歡而散,說不通,說不成,那就不說,眼看着幸福在向自己招手,老張想,我還能讓閨女管住了?當機立斷,最後給女兒打電話,不是商量,而是通告:婚是一定要結,房子一定要賣。至於養老,不用閨女管,老子生不要你養,死不要你葬,你只管過好你的日子,我不要你養,你也別想繼承我的家業。君子協定,一言為定!
女兒在電話里大哭一場,無可奈何,掛了電話,以後再無聯繫。老張這時候有王艷萍陪伴,有兒有女,也不在乎閨女怎麼樣了。
賣房子,買房子,裝修房子,舉行婚禮,老張感覺人生真的迎來了第二個春天,整天忙忙碌碌,接送老婆孩子,買菜做飯做家務,老張紅光滿面,精神煥發。老張忙並快樂着,人們見了都說:老張吃胖了!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時光荏苒,轉眼十來年就過去了。王艷萍的兒子工作了,結婚了,女兒也上大學了,老張早已退休,也有老態了。
自從兒子結婚後,老張明顯感覺到兒子對他的冷淡和厭煩了。不[ [願意]] 和他說話,總是摔摔打打,這個兒子,雖是「二手」的,可老張在他身上也付出了很多,王艷萍工資低,孩子的吃穿用度老張從沒缺過他們,也從不吝嗇,總想着讓孩子滿意開心。為了兒子的婚事,老張沒過多猶豫,就把房子過戶給兒子兒媳。他是當親兒子待人家的,可人家好像並沒有把他當親老子待!
兒媳婦懷孕以後,家裡的情況更糟糕了。兒子根本就不願見他,一進屋直接進臥室,門「哐「的一聲關上,不喊吃飯不出來。王艷萍也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唯恐惹惱了兒子。
終於,一天晚上躺床上後,王艷萍跟老張說:「咱們出去住吧。「老張兩眼直瞪着天花板,久久沒有說話。老張不是個糊塗人,他早看出來了,這家裡住不下去了,可是,可是,這是我買的房子啊!雖然寫着你小子的名字,可是當初我們商量的是你給老子養老送終的啊,你媽說過,你也答應過的啊!再個,出去住哪兒?
「咱租個小房子吧?」王艷萍和老張商量,她也覺得對不住老張,手溫柔地撫摸着老張,「這沒辦法啊,兒大不由娘,再住下去,就要翻臉啊。」
是這樣,老張明顯感覺的這個「二手「兒子的敵意了。或者是小時候需要餵養,才那麼溫順,如今一旦長大成人,獨立了,感覺老張沒用了,便覺得後爹丟人了?
「出去咱倆住,還清氣自在些。「王艷萍輕輕親了親老張的臉。老張感動地抱緊王艷萍,嘆一口氣,他知道王艷萍也不容易,夾在他和孩子中間,也難哩。
老張在一個老舊小區一樓租了一個小套,這裡租金便宜,但沒有電梯,老張老了,爬樓爬不動,也不敢住高。他退休金一個月不到四千,積蓄都買了房子,現在生活全指望這點退休金,所以也不敢買什麼家具,將就有個睡覺的地方,能做飯就行了。那個「二手」兒子把他的所有生活用品都搬了過來,把老張原來的房間一收拾,讓老岳母住了。
老張現在不願意出門,怕碰見熟人,最怕別人問他「咋租房子住了」。好在有王艷萍在身邊陪着,給了他許多安慰。這個女人對他真好,認識這十來年,自己雖然付出很多,但王艷萍也實心實意待他好,知冷知熱,「哥、哥」叫的人心裡熱乎乎的,還有那豐滿的身體在床上能把他融化了,讓他激情澎湃,青春煥發。只要有這個女人的陪伴,老張覺得世界就是美好的,老張相信愛情,相信他們的感情。
世事總是不那麼盡如人意。王艷萍的孫子出生後,生活又變了。
媳婦住院時,老張一開始也想去給人家幫幫忙,和王艷萍一起去過一次,就不再去了。人家兒子媳婦和老岳父老岳母在一起親親熱熱,和王艷萍也親親熱熱,唯獨沒人搭理他,好像就是要明白告訴他,他是個外人。老張想幫人家,人家也不需要。
老張不能去,王艷萍卻是離不開兒子媳婦的。整個月子裡,王艷萍就和兒子們住在一起,夜裡明里伺候兒媳。月子過了,老張盼望王艷萍能回來陪陪自己,打了倆電話,王艷萍在一個上午匆匆回來一趟,拿了自己的兩件衣服就又回兒子家了。她忙,兒子兒媳顧不過來,她得照顧孫子。——老張又成了光身漢了。
一個多月後的一天,老張終於忍不住了。他去超市買了兩條活魚,又割了幾斤牛肉提着,敲響了曾經屬於自己的那個家。開門的正是那個「二手」兒子,這小子明顯一愣,臉隨即陰沉下來,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進了臥室。老張拎着東西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只好自己跨進屋裡。
王艷萍從兒媳屋裡出來,看見老張,笑了一下,說「你來了。「把東西接過來,拎到廚房去。老張跟着去了廚房,王艷萍把魚放到水池裡,問他:「你咋來了?」
老張的心有點涼涼的感覺,還是深情地小聲說:「我想你了……」說着,去拉王艷萍的手。王艷萍不耐煩地打掉他手,說:「別動,有人,都在屋裡。」老張訕訕地,一臉落寞。
「啥時回去?」老張不甘心,舍不下,還問。
「你沒看見,這咋能走開?」王艷萍先從廚房走出來,老張只好也跟出來。
屋裡沒有別人,老張看出來,王艷萍現在還是住在他們原來的房間,他問:「你在這屋裡住?」
王艷萍問他:「你喝水不?」
「哐嗵」的一聲,不知什麼聲響從兒子屋裡傳出來。王艷萍給老張使了個眼色,老張知道,該走了。
打開門,老張走出來,王艷萍站在門口送他,老張回頭看王艷萍,希望從她的臉上看到些什麼,可是他好像什麼也沒看到,承諾?希望?沒有,什麼也沒有。
「也許生活太忙事務太多,一家子都要他服侍照顧,她也很累。」一路上,老張一直這樣想,他覺得這十多年王艷萍對自己真的是有情有意的,她只是太忙顧不上自己罷了。
孤獨思念至極,老張會忍不住給王艷萍打電話,倆人聊聊天,老張都很開心。可是王艷萍總是很忙,慢慢地電話也接的少了,發微信,往往就沒了回音。
老張更顯老了,頭髮白了,腰也直不起來。老張常常閉門不出,他沒有什麼朋友,屋裡因為懶得收拾,充滿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有一天凌晨,王艷萍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讓她去一趟。原來,派出所巡邏車在巡邏時發現,老張赤着腳,一個人走在馬路中央,邊走便放聲歌唱。民警把老張帶到派出所里,感覺老張思維出了問題,要麼不說話,要麼答非所問。問他親人,他說不出來,只說了這個電話,是王艷萍的號碼。
老張住進了精神病院。王艷萍給他辦理了住院手續就回家了,家裡還有兒子、孫子、女兒,她也覺得老張可憐,可她顧不了了。老張有退休金,夠他住院了。
王艷萍給老張女兒打電話說了,女兒說那就讓他住那吧,有時間她會回來看的。
入冬的時候,王艷萍去看過老張一次,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老張的臉還是那麼清瘦,但起了許多老年斑,他的頭髮全白了,如亂草覆蓋在頭頂,當年那個清秀的意氣風發的氣質男消失了。老張還算清醒,只是有點遲鈍,但看王艷萍的眼神依然那麼深情,一瞬間讓王艷萍有些傷感。當着醫生的面,老張握着王艷萍的手,輕輕地反覆撫摸,很溫柔,很珍惜的樣子。王艷萍對着醫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抽出了手。她給老張帶了一雙手套,老張的手一入冬好凍,天冷了,她怕老張凍手。王艷萍幫老張戴上手套,老張好像露出了一絲笑意。
王艷萍走了,老張站着靜靜地目送她,沒有歡喜,沒有悲傷,好像一次普通的分別。不知道他紊亂的腦海里是否清楚這是和他摯愛的人的永別,——此生再不相見,來世忘了前緣!
老張死在一個冬夜。今年冬天特別冷,晚上氣溫低到零下十多度。和老張同病房的幾個人一夜都沒起動,老張一晚上也很安靜。直到早上喊起床吃飯時,人們才發現老張已經冰涼了。
老張的女兒也回來了,呆了一天就回去了,葬禮事宜她全不過問,一切都由王艷萍辦理。
墓地現在一處要四五萬,王艷萍沒有錢,也不願意花那麼多,人死如燈滅,何必浪費呢。殯儀館有骨灰存放處,一年一千多塊,就放那吧,先交一年錢,以後,再說吧,不交錢就由殯儀館處理了,扔了,揚了,無所謂吧,那麼多偉人骨灰不都撒到江海里了嗎?
老張沒有親人了,王艷萍不用徵求誰的意見,自己就決定了。
辦完一切手續,從火葬場出來的那一刻,王艷萍心裡突然感到一陣輕鬆。這時她想起了小孫子可愛的笑臉,她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