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絲帶(秦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紅絲帶》是中國當代作家秦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紅絲帶
A.王可凡抬起頭來來,時光已近下晌,太陽正明晃晃地照着窗外的芙蓉樹,芙蓉花開得無比絢麗。
王可凡急不可待地收起電腦,取下胸前別着的紅絲帶,盤算早一點下班,與哥們幾個周末小聚歡飲幾杯,放鬆放鬆心情。這些年,王可凡已經學會了放鬆,貪戀那幾杯小酒。李白不是說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嘛。在觥籌交錯中,淺淺幾杯白色液體下肚後,所有的寂寞與惆悵,都被酒精的乙醇替代。王可凡最近煩惱透頂了,感染HIV的人就像他媽的山上茅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茬接着一茬。老媽大人又隔三差五地打電話來催婚。關鍵是談了幾年的女朋友說走就走了,煮熟的鴨子都飛了,結個老殼婚啊!就為了這些破事,心情搞得像冬天的蘿蔔菜苗,焉不垃幾的。
王可凡邊收拾着象徵關愛、希望的紅絲帶紅,把她小心翼翼地裝進盒子裡,邊想着那迷人的白色液體。,
「冬冬……」輕輕的敲門聲羞澀地響起,打斷了遐想。
「有人在在嗎?我來做諮詢。」
隨着一句細聲細氣的問話,一個瘦弱的身影從半開的門洞裡別了進來。王可凡抬起頭來,見眼前站着一個靦腆學生模樣的女孩,穿着簡約樸素,長頭髮,小圓臉,臉色紅紅的,很好看。
王可凡說:「小妹妹,你要諮詢啥子,你說嘛。」
姑娘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是為朋友來的。」
女孩很害羞,把頭埋得低低的。王可凡在清江市CDC當艾滋病防治科科長好幾年了,見過HIV患者多的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男人女人,老的少的,每天都有好幾個,有的明明是自己感染上艾滋病,但遮遮掩掩,欲說還羞,都是拉別人來做幌子。
王可凡為緩和氣氛,隨便問道,你朋友是幹啥子的?有多大?姑娘頭也不敢抬起來,把臉埋藏在黝黑的秀髮里,過了一分多鐘,才有些膽怯地望着王可凡說,你要替我保密,要不我就不諮詢了。王可凡感到氣氛有些僵硬,笑笑說,小妹妹,你既然來了,就說明你相信我們,你放一百個心,我們有保密規定,我有義務為你保密。
沉默了好一會兒,姑娘才鼓起勇氣說,她叫王薈萱,21歲,師大的學生,懷疑自己感染了HIV,所以......來諮詢,做一下檢測。
你和感染者有過親密行為嗎?王可凡見姑娘特別緊張的樣子,故意把性行為說成親密行為。王薈萱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她說,她偷偷翻看男朋友手機,發現男朋友是個艾滋病患者。男朋友叫胡雨萌,22歲,也在師大藝術繫念書,她們談戀愛一年多了,還同居過。同居行為在大學已是家常便飯,處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咋經得住青春躁動和荷爾蒙誘惑?相處一周就發生關係也不是啥子稀奇事兒。王可凡以前是清江醫學院大學生,在大學也耍過女朋友,還讓女朋友做過流產。不過現在三十出頭了還是站起一豎,睡着一橫。都是過來人,這個他很理解。
王薈萱太緊張了,臉頰冒出了一粒粒汗珠兒。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訴中,王可凡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薈萱在男朋友手機里看到了檢測報告。發現這個秘密後,她非常恐懼,思想鬥爭很激烈,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悄悄來CDC做諮詢和檢查。
王可凡說,既然你來了,寧願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給你抽血做一下HIV檢測,這樣會放心。
王薈萱擼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膀。抽完血,王可凡安慰薈萱說,在結果沒出來前,你不要胡思亂想。末了又找了些資料給她,叫她帶回去慢慢看,多了解一下這方面的知識。王薈萱嗯嗯地點着頭,帶着資料離開了。走了一會,又折回來,近乎哀求地說,王科長,請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不要告訴我男朋友啊!王可凡急着下班,匆匆應諾着,帶上門就出去了。
B.王可凡和那幫狐朋狗友多喝了幾杯,頭腦昏沉沉的。剛下酒桌子,分管艾防科劉主任一個電話就把他召回疾控中心。公安送來三個犯罪嫌疑人,一個還在疾控中心大吵大鬧,死活都不抽血化驗。劉副主任處理不下去,就叫王可凡回去處理。
最近艾防科出的狀況特別多,接二連三出了不少事,都讓王可凡撞上了。上周剛發生醫院送錯標本,出現HIV檢測出錯的事件。昨晚公安又送來三個網上通緝犯,據說還是艾滋病感染者。連夜抽血,連夜檢測,又遇到這個片區大面積停電。王可凡心裡鬼火戳,只要遇到突發事件加班,這裡就像潛伏了供電的特務一樣,保准停電。好不容易等來了電,做完檢測天也亮了。檢測結果出來了,三個壞蛋一個都不落下,全他媽的陽性。
自從中心主任覃健民回東南去後,疾控中心就像失散了架一樣,好幾個專家都辭職去東南了,艾防科唯一的心理輔導師範妙妙也辭去工作,孔雀東南飛。艾防科四個人,程姐明年就退休,只管負責分發抗病毒藥品,別的事基本不干。人家都快要退休的人,王可凡也不願拿更多的事給她做。還有一個剛考進的大學生,又被單位派去駐村搞精準扶貧。現在就他光杆司令一個,一天忙得腳不離地。前幾天去給新來的胡主任報告情況,希望給科室增加兩個人,反被胡主任劈頭蓋臉一頓,氣得他下樓時狗急跳牆,一腳踢翻了樓梯間的垃圾桶,一隻耗子驚慌失措從垃圾桶飛奔而出,飛快地越過窗戶,倉皇而逃。
王可凡伸了個懶腰。渾身像散了架,肩膀和手腳都一陣陣酸痛。正好瞧見擺在辦公桌上的HIV檢測報告。他真希望不是真的,儘管每天要面對無數份這樣的報告,面對許多患者,給他們講述抗艾故事,慢慢開導,讓他們恢復自信。每個故事都講得鮮活活的,有時候連自己都感動不也,患者還沒掉淚,自已早已忍不住淚珠兒翻滾。當看到「陽性」兩個討厭字眼時,心裡很不是滋味。又一個燦爛如花的女孩,感染上了HIV。王可凡在心裡暗想,王薈萱知道檢測結果後會是啥子情形?哭哭啼啼,尋死覓活?還是離家出走?逃到人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去等到死亡?他不希望是這樣,希望她堅強起來,冷靜對待,積極配合治療。一開始,絕大多數患者,都經不起打擊。有的學生心裡承受差,寧願選擇自殺也不苟且活着。每年自殺的患者有好幾個,像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他心上。
王可凡躊躇了半天,撥通了王薈萱手機。
王薈萱如約來到艾防科。正是孟秋季節,秋風漸起,涼風習習。她穿着一件白色襯衫,長發綰在腦後,瘦削的身體像一棵山茶樹。王可凡認真打量一下,差點叫出聲來。世間上的事情就那麼無巧不成書,薈萱和他大學時的初戀情人玉蓮長得是如此這般巧合,除了穿着,形象氣質都像,比玉蓮還漂亮文靜,約顯羞澀。第一次接觸,長發遮住了她半邊臉頰,又老是低着頭,所以不識廬山真面目。王可凡心裡莫名的興奮,初戀的味道一絲絲溢出來,一下子就勾起了初戀情結,思緒像風箏一樣亂飛。但他很快平靜下來,她只是一名感染者。
王可凡給薈萱泡了一杯真州白茶,這是清江最好的茶葉,據說這種茶能夠安神靜氣,有安定人心,化氣為神之功效。真州縣疾控中心馬主任推薦給他喝,喝了半年多,還真是有這個奇效。凡是前來諮詢或者診療的人,喝了他泡的珍州茶,都安靜下來聽他講故事。
王可凡心裡想,不能直接給薈萱說檢測結果,要給她先講故事,讓她在故事中慢慢品味、醒悟。薈萱也不着急問,靜靜地坐着。剛喝了他泡的白茶,白茶似乎有了功效,這會兒她心寧氣靜,乖巧得像個幼兒園小寶寶,聽他講故事。
一年前的一天,我接到一名女子電話.....王可凡在薈萱默默等待中開始娓娓道來。他說,女子哭得很傷心,流着淚告訴他,弟弟跑回家不念書了,說感染上艾滋病,尋死覓活要自殺。她在電話里焦急萬分,語無倫次地說,弟弟是個好孩子,在家很聽父母話,不會感染艾滋病,一定是醫院搞錯了,要來市疾控中心複查。女子越說越激動,在電話里哭起來。他一邊安慰,一邊建議儘快帶弟弟來複查。
第二天,姐姐帶着弟弟來如約到艾防科。姐姐自我介紹叫大雨,弟弟叫小雨。小雨是個二十來歲的大學生,性格開朗活波,但此刻有些緊張、恐懼。王可凡把小雨帶進心裡輔導室,播放了一段時髦的輕音樂,在音樂的感染下,小雨表情慢慢舒緩開來。他細心開導和啟發,小雨開始說話。小雨說,他制定了死亡計劃,準備請女朋友看場電影、吃頓最後晚餐,就執行死亡計劃。小雨絕望透頂,感覺對不起女朋友,對不起爸爸媽媽和姐姐。小雨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平靜地講訴着死亡打算。小雨說,感染艾滋病是自己的錯,他是一名同性戀者,在好奇心驅使下,不知不覺陷入了同性戀,並和男同學發生了幾次性關係。半年後,他開始感覺身體有異樣,到醫院去檢查,才知道感染上了HIV。他經受不了這個沉重打擊,從學校悄悄跑回家,一個月足不出戶,想到過各種死法了卻自己,但又沒有這個勇氣,就這樣生不如死。後來在姐姐追問下才向姐姐說出實情。姐姐是個精明能幹的懂事女子,她沒把這個事告訴父母,父母曉得後,這個家就完了。才帶着弟弟來求助。
小雨情緒穩定下來後,王可凡為他抽血做HIV檢測。下午結果出來了,果真是陽性。小雨在心理上已經有了準備,當看到確診結果後,並沒有太多反應。
平靜地說,王科長,你不要告訴我女朋友好嗎?
王可凡委婉地說,小雨,你是大學生,有自己的思維和行為能力。艾滋病並不可怕,其實它和高血壓、糖尿病一樣,只要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跟正常人一樣生活。但是,不要去害別人好嗎?
小雨說,我知道自己錯了,王老師你救救我。
王可凡拍拍他肩膀,說,你放心,我們有這個責任,挽救每一個感染者。
小雨接受了正規的治療,他現在是王可凡的患者。
C.薈萱聽完小雨故事後,已是淚眼婆娑,胸前打濕了一片。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道自己會面臨厄運考驗。
王可凡是個有經驗的艾滋病防治專家,雖然才三十歲,但在科長這個崗位上已有三年多了。三年前競聘這個崗位時,只有他一人報名。這是個高危崗位,苦和累不說,長期和艾滋病患者打交道,職業暴露危險時時存在。過去分在疾控中心的人都不願到艾防科工作,所以艾防科一直缺人。他每天都要面對上門諮詢、檢測、做心理撫慰的人,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了,有時還費力不討好,還要遭領導批評。幾年磨練下來,他完全適應了這種狀態。對待不同的人,他會用不同的方式,解答不同的問題,如春風化雨般疏解患者苦惱和困惑。實際上薈萱上周來諮詢,知道她是清江師院學生後,隱隱地感到一絲不妙,他有這種職業敏感,感覺到這之間或許有某種牽連或因果存在。
王薈萱情緒還穩定,並沒有他想象中的糟糕,就和她聊開了。可凡問,薈萱,你不忌諱的話,可不可以給我說說你在學校的生活,還有你和你男朋友交往的情況。我們是家門,你就把我當哥哥,我也把你當妹妹,我正好沒有妹妹哩。薈萱默默地點了頭,認了他這個哥哥。
秋風透過窗外芙蓉樹徐徐吹進來,送來縷花香。薈萱說,可凡哥,你要答應我,要替我保密,要不,我就沒有臉面活下去了。可凡說,這是必須的,誰叫你是我妹妹呢!
D.王薈萱進校的第一天認識了胡雨萌。薈萱是鄉下女孩,父母都是農民,還有一個殘疾弟弟。媽媽在家操持家務帶殘疾弟弟,爸爸在外打工掙錢供她讀書。薈萱不像別的女孩那樣嬌慣。別的女孩到城裡讀書都有父母護送,她只有靠自己,連報到都是自己達乘客車來的,大包小包東西,還有一個大箱子。出租車把她送到校門口,就揚長而去。這麼多東西,實在拿不動,怎麼辦啊?她正犯難,一個瘦高個穿運動衣得男孩抱着籃球從她面前飛快閃過。
薈萱抓住時機沖男孩背影大聲呼叫,帥哥,幫一下忙好嗎?
運動衣男孩聽到求助,飛快地跑回來問,美女,剛來的新生?
她回答說,是的,師兄搭把手。
運動衣男孩自我介紹說,我叫胡雨萌,大二藝術系的。
薈萱自我介紹,我叫王薈萱,中文系新生,剛來報到,還請師兄多賜教。
他們就這樣就相識了。胡雨萌幫着她提着大皮箱,順其自然,幫助她辦完了入住手續。把皮箱拎到寢室後,帶着薈萱在校園裡溜達起來,熟悉校園環境。
大學學習比較輕鬆,第一個月軍訓。薈萱雖然在高中時軍訓過,但那是做過場而已,不像大學正兒八經。學校專門請了部隊軍官來訓練,第一個周做隊列訓練,後一個周搞拉練訓練,她本來就長得瘦弱,身體素質差,幾天下來就吃不消了,腳腫了,人也瘦了。實在抵不住,就跟老師請了假,一個人寢室養傷。
軍訓完了,就正式上課了。天氣涼爽起來,有天周末,薈萱上街去逛逛,順便買件秋衣。把衣服試穿好,準備付錢時找不到錢包了,很尷尬,試好的衣服不買真不好意思。正左右為難,胡雨萌過來了,兩人都很驚喜,相互打了招呼。胡雨萌說,自己百無聊賴出來閒逛,不曾想在這兒遇見師妹。她說,也是也是,進校後都在軍訓,沒想在這裡見到了師兄,上次還欠你一頓飯哩。胡雨萌說,今天真是巧遇,你看你錢包都沒帶,衣服錢都沒開,拿什麼請客呢?這件衣服款式挺適合你,好多錢,我借你。薈萱實在也捨不得這件衣服,也才兩百多,不貴,就應諾了。嘴裡連說謝謝,回去還你。
出得店來,兩人信步來到大學城外湘江河沙灘,沙灘旁邊有一家燒烤店,她們就在燒烤店吃烤魚,要了兩瓶茅台啤酒,當然也只有胡雨萌請客了。兩人喝了啤酒,臉有些微紅,話也就多起來,聊到了高中生活。其實她們都是真州縣的,都在真州一中上高中,雨萌住在縣城,父母都是機關幹部,姐姐自謀職業開了個服裝店,30歲不到就成了千萬富姐,家境比較殷實,不缺錢。胡雨萌沒住校,所以她們不相識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一說起來,就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互相留了電話,加了微信。吃完飯一起回學校,進校門道了拜拜,就各自回寢室了。
後來,她們隔三差五約出來去沙灘邊吃烤魚,一起漫步在沙灘上,編織着美好的青春夢想,慢慢墜入了情網,建立了戀愛關係。而今大學好像也不管青春男女們談戀愛的事,兩人就在學校附近租房過起了二人世界。
E.薈萱把秘密告訴了可凡。可凡說,你和他最後一次發生關係是在啥時候?告訴我好推算感染的時間。薈萱有點兒難以啟齒,停頓了一會才說,半年前。她說,戀愛兩年多了,第一次和他發生關係是在湘江河邊沙灘樹林裡,都喝醉了,情不自禁,沒有把持住。後來都是在出租屋裡發生的。今年春節過後,他就拒絕,也搬出了出租屋。
薈萱說,一年前我就發現胡雨萌不對勁,老是躲閃我。有一次他逃學,一個多月沒上課,也不跟我講,我發微信,他說外出實習了。後來聽說學校要處分他,是他姐姐來學校找領導,送了禮才平息了事。三個月前,我發現自己身體不對,老是發燒、咳嗽,以為懷孕了,就去北江區疾控中心做HIV篩查,結果是陽性。我很害怕,天天躲在在寢室里哭,連死的心都有了,買了安眠藥想自殺。但想到爸爸媽媽和弟弟,我就放棄了自殺念頭。我是我們一家的全部希望,如果我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爸爸媽媽怎麼活?所以我才鼓起勇氣來做進檢測,其實我已經知道結果了。
說完這一番話,薈萱檫乾眼淚,表現出無比鎮靜,這反倒讓王可凡始料不及。她能夠有這樣的心態,作為一個艾滋病專家,他感到高興。他說,艾滋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無知,全世界每年都有上百萬感染者,大多數感染者都能積極配合治療,活得好好的。
薈萱說,我要堅強活下去,我要為爸爸媽媽和弟弟爭氣。王可凡說,你能堅強起來,勇敢面對現實,我很高興,你是我妹妹,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們學校,都會守口如瓶。
薈萱感激地說,謝謝可凡哥哥!
話挑明白說了,兩人都感覺輕鬆,心裡如釋重負。其實之前他就已經為胡雨萌承諾過保密。這是他心中的秘密,一年前答應了胡雨萌,當王薈萱到來,他就隱隱約約地感到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
問題是,胡雨萌又是怎麼感染的呢?
帶着這個疑問,王可凡在周末上午,開着新買的途觀,去到清江師範學院。去之前先和胡雨萌做了電話聯繫,胡雨萌願意出來見面聊聊。王可凡開着途觀剛到校門口,胡雨萌就出來了,還是穿着運動衣、運動鞋,看上去挺陽光的男孩,比前一次見面消瘦多了。
上車後,可凡問,去哪?這裡是你的地盤,你做主。
雨萌說,去河邊沙灘,那裡風景好。
幾分鐘不到,車就開到了河邊沙灘。可凡停好車說雨萌,我們下車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雨萌說,遵命,我也好久沒來沙灘了。
可凡和雨萌經過這一年交往,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在接觸中,可凡知道王薈萱是他女朋友,並且早就有了同居生活。實際上可凡早就在心頭為這個無辜女孩捏着一把汗。要來的最終還是來了,只是個時間問題。
早晨的空氣像水洗過似的,清新透明,吸在嘴裡一絲絲的甜潤。正是晚秋時節,河邊幾塊稻田,稻穀飄香。一排排楊柳像梳子梳過似地,在清風拂面的早晨,悠閒自得地飄曳着。
雨萌,最近身體感覺如何,有沒有啥子反應?邊走邊聊了起來。
吃了抗病毒藥後,感覺好一點,就是老愛出虛汗......雨萌還沒說完,就有些氣啜噓噓了。剛才走得過快,雨萌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兒。可凡見狀,放慢腳步,在旁邊石頭上坐了下來,招呼雨萌也坐下,坐下聊天就不累了。可凡見他身體抵抗力已經大不如前了,心裡又多了一些憂慮。安慰說,雨萌,你不要擔心,這是正常生理反應,每個感染者都有這個過程。
聊了身體又聊了學校的學習、生活,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聊着聊着,話夾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王可凡問道,雨萌,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樣感染的?對我說真話,我會給予你更多的幫助。雨萌遲疑了一下,說,這個又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只對你講哈,我相信你。
可凡說,一言為定。
雨萌慢慢講述起來。他說,說實話,我是一名同性戀,在我們學校,同性戀有一百多對。在和薈萱認識前,我就加入了同性戀,在我們寢室就有三對。當初我出於好奇誤入同性戀。睡在我上鋪的同學叫冬瓜,有天半夜冬瓜跳下來睡在我床上賴着,和我聊同性戀問題。
冬瓜說,我們做個遊戲,你給我當老婆,我給你買禮物。他說這只是個遊戲,很好玩,很多同學都這樣子的。我覺得大學生活也枯燥,沒有樂趣,就答應了冬瓜,只是做遊戲玩玩,沒別的意思。果然,第二天晚上,趁大家都睡着了,冬瓜又從上鋪下來,鑽入我被窩裡說,老婆,我給你買了戒指,八K的,我給你戴上。冬瓜就給我帶上了戒指。戴上戒指後,我就算是他老婆了,他就撫摸我的手,和我親吻,摸了我下面。我起初很噁心冬瓜,他滿嘴酒氣和煙味。但想到已收了他戒指,就沒有拒絕和反抗。在冬瓜一陣陣逗弄下,我感到渾身燥熱,血往上涌,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我脫了,趴在我上面.....這就是我的第一次性經歷,被一個男同學占有了。第二天,我好後悔,好害怕,課都沒敢去上,一個人躲在寢室,偷偷把床單拿去樹林裡燒掉.....
胡雨萌講完,哭得很傷心。可凡拍了一下他,說,雨萌,人生一輩子,哪有不犯錯?我在大學也處過女朋友,也有過性經歷,不過,我們是異性戀。在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同性戀受法律保護,是正常現象,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但話說會回來,中西方文化差異有天壤之別,在中國,社會對同性戀還不完全認同。再說,父母、親戚、同學、朋友知道了,也接受不了。作為大學生,光趕潮流不行,還要有擔當,特別要對父母負責。
雨萌說,這個我明白,我也很後悔做這樣的事,我一直在責備自己。自從第一次性關係後,我就想方設法擺脫冬瓜,冬瓜天天追着我不放手,接二連三又和他發生好幾次。後來我認識了薈萱,和她在一起,發誓不再和冬瓜往來,就搬出了寢室。後來聽說冬瓜又和幾個男同學發展成為「同志」關係,有的還是其他大學同學。
可凡盯着胡雨萌,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如鯁在喉,長長地嘆了口氣。
同性戀在當今社會屢見不鮮,在大學生中更是家常便飯。社會上傳說,男人和男人戀愛叫「同志」,女和女之間叫「娜娜」。去年,王可凡通過草根組織做過一次調查,全市同性戀者有一千多對,僅僅在清江師院,「同志」和「娜娜」就有一百對以上。疾控中心後來掌握,冬瓜是個「老同志」,在高中時就同性戀,是個艾滋病患者,去年在學校死了。
胡雨萌咬牙切齒地對說,肯定是冬瓜傳染了我,幸好他死掉了,如果他不死,不知道要禍害好多人。
F.從大學城回來,王可凡心情沉重如擱了塊大石頭。冬瓜死不足惜,但留下的潛在威脅卻是巨大的。知道了這件事,他要組織人員對這件事開展調查,到底冬瓜從上高中到大學之間,和多少人發展成為「同志」?要一一排查出來還真是難事。
儘管周末不上班,他還是經常在辦公室里打發時光。耍了五年的女朋友說走就走了,留下無盡的痛苦和煩悶。愁煩的心情占據了他生活空間。他不打麻將,不鬥地主,沒有更多的嗜好,待在辦公室就像待在家一樣,感覺充實多了,煩惱就少了許多。他要是不到艾防科來當這個雞巴科長,或許女朋友不會離開他,這會兒正和他在一起親熱呢。記得分手的時候,女朋友哭着說,可凡,只要你離開艾防科,我們就結婚。他在結婚和事業中間出於兩難境地,處了這麼多年女友,還替他懷過孩子,難以分離。領導信任,讓他當艾防科科長,還把他納入縣級後備幹部培養,如果離開這個崗位,他覺得對不起主任。再說呢還有那麼多患者需要治療,需要心理輔導,他也離不開她們。有些患者把他當朋友,經常找他傾訴,尋找停靠的港灣和活下去的希望。在經過痛苦煎熬後,女朋友說,玉蓮,我很愛你,我離不開你!但我也愛我的事業…你自己選擇吧!女朋友聽他這麼一說,哭得傷傷心心,一扭頭就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兩個月後,玉蓮突然宣布結婚,嫁給了她們醫院一個剛離了婚的副院長……
王可凡神色凝重,看着玉蓮留在辦公桌上的照片,心亂如麻。一名小小的艾防科長,一個微不足道的艾滋病專家,在物慾橫流、芸芸眾生的大千世界,如浩淼天宇里一顆小流星,算得了什麼?但轉念一想,自己所從事的工作雖不被人看好,但也是救人於水火,成千上萬的感染者,如果他們的生命能延續下去,又能阻止他們去危害更多的人,豈不是勝造七級浮屠?芸芸眾生,對每個人生命安全、家庭安穩、社會穩定,豈不是做出了一份努力?可是誰又能理解自己的苦呢?
G.一轉眼就到年關了,清江師院大學生HIV感染調查還沒正是啟動,省目標考核組就來到市CDC。沒過兩天,國際艾滋病防治中心官員又來到清江市考察江北區艾滋病防控示範區。送走了考核組和考察人員,緊接着又接市衛計委考核,接二連三忙得喘不過氣來。可凡年紀輕輕都覺得受不了,累得腰酸背痛,一年下來居然發現長了幾根白頭髮。
還有一周就過年了,母親大人打電話催問回去過年。接到母親電話,心裡就彆扭慌張。母親叫他回去過年,實際上是要他帶兒媳回去,真實意圖是催婚。在農村,三十歲還不結婚,要遭人說閒話。可凡嘴裡對母親諾諾應承,心裡卻不知如何應對。今年都不把女朋友帶回去,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在母親那兒交不了差。
正在苦思迷想,薈萱打電話來了。可凡高興地接了電話,問,妹妹,你在哪裡,有事嗎?
薈萱興奮地說,可凡哥,我還在清江師院,你回老家過年不?
可凡猶豫了一會說,要回去哩。
她在電話里異常高興,太好了,我也要回去,我搭你的車!
可凡說,好的好的!
掛了電話,可凡心裡放鬆了好多。薈萱在他疏導下,心態很好,乖巧聽話,主動配合治療,病毒控制得不錯。胡雨萌的狀況就不樂觀了,身體抵抗能力急劇下降,身體疲勞乏力,經常高燒,食欲不振,呼吸道、消化系統都出現了異常反應,經專家診斷,需要住院隔離治療,上個月就送去清江市傳染病醫院,被隔離起來。
可凡在雨萌面前有過承諾,所以沒告訴她。
王可凡提前給中心領導請了假,回家和父母過年團聚。他開着途觀去師院接薈萱。薈萱和他都是真州縣的,又在一個鎮上,相距四五公里,正好順路。接上她後,他們就沿着210國道往家裡趕。一路上互相問這問那,彼此之間就沒有了距離,儼然一對久別的戀人,無拘無束。
開了幾十公里路,可凡說,薈萱妹妹,我有個請求,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薈萱說,可凡哥,只要你信任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願意為你效勞。
可凡說,你不忙答應,倒時間怕後悔。我要你幫這個忙有點特殊喔。
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拍,不後悔!薈萱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我就說了,你給我當一下女朋友行不?當然不願意也沒關係。
啊?這個……薈萱沒想到可凡要幫的是這個忙,很詫異。
可凡接着說,看把你嚇倒了不是?不是讓你當真正的女朋友,是冒充幾天。現在不是時興租女友回家過年嗎?就算我租你幾天,過年時讓父母開心一下,免得他們又要催婚,催得我心煩。
薈萱說,這樣的話,當然是可以的。不過我有言在先,不能租,我不收你的錢,就當是報答你對我的好。
說到了敏感話題,大家在心裡都有些彆扭。等了一會,薈萱又說,那我父母那邊我也要陪啊,囊個辦呢?
這的確是個問題,她又是個乖乖女,每年父母都巴不得她回去過年。去年寒假在外面打工,才沒回去陪父母過年,心裡懊悔了好久,今年說什麼都不行的。
正在糾集,可凡出了一個主意。可凡說,要不這樣,我也冒充你男朋友,我們兩邊陪行不?
薈萱說,這個主意倒是好,不過,我沒有給父母講我有男朋友,怕他們反對。
可凡說,現在的父母都很開放的,你就說給他們一個驚喜,帶回去讓他們審查,本人還是長得不難看,一表人才說不上,還是有鼻子有眼睛的。
好啊好啊,你就不要謙虛了,曉得我家可凡哥哥貌若潘安,標準的帥哥,美女心中的男神。就這樣唄,為了哥哥,我就犧牲一回。
薈萱高興地開着玩笑,一路談笑風生,開心暢快。
H.兩個人就這樣說定了,大年三十和初一在可凡家過年,初二到初五在薈萱家,初六他們都要回到城裡去。薈萱打工的餐館要開張,她要去幫忙。這個春節都過得很開心。可凡的父母對這個「兒媳」很滿意。薈萱矜持單純,純潔得像剛剛盛開的芙蓉花兒,乖巧懂事。
大年三十,她按照約定,以女朋友身份,如期來到可凡家裡。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一見面就把她當成了「兒媳」,親熱地抱了抱薈萱。薈萱也懂事,回抱了媽媽。媽媽問長問短,說不盡的話。媽媽說,你進了我家的門,就是我家的人了,不要拘束。
媽媽一眼就看中了薈萱,在她心裡已經默認了這個「兒媳」。爸爸不愛多說話,看得出他心裡也是滿心歡喜的。爸爸興高采烈地去捉雞了,他要殺只雞來好好生生地招待「兒媳」。媽媽繫着圍腰,趕忙去準備下午的年夜飯。薈萱本來就會做飯做菜,也加入進去,幫助媽媽準備年夜飯。
今年這個年是可凡家過得最鬧熱、最開心的一次。周圍團轉親戚聽說可凡帶了個漂亮媳婦兒回家過年,都爭着來看看「兒媳」長得啥樣,勤快不勤快,能不能做家務。親戚們見到薈萱後,沒有不舉大拇指稱讚的,都說這個姑娘模樣長得俊俏,又懂事勤快,是個打起燈籠也難找的好媳婦。媽媽聽了心裡像吃了蜂蜜一樣,甜到心窩子去了。
在偏僻農村,走出一個吃皇糧的幹部可不是件容易事,整個村子就可凡一個,這個家在十里八鄉的都有些面子。可凡帶回家的女朋友一下子就成了名人,都誇獎她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可凡心裡卻不是滋味,心裡好似吃下一顆還未成熟的梅子兒,酸酸的感覺。他看了一眼薈萱,她也正好在看他,倆人都有點尷尬,像被電觸了一樣,渾身不自在。薈萱倒是顯得大方一些,熱情地向親戚們端茶倒水,忙得不亦樂乎,儼然是這個家庭已經娶進來的兒媳婦兒。
晚上,親戚都散去了,一家人圍坐在火爐邊,其樂融融。除夕的年味把村子包裹靜謐和諧,一縷一縷臘肉香向四周散去,小紅燈籠高高地掛在屋檐上,洋溢着喜悅和歡樂。鞭炮在村子裡持續炸響,此起彼伏。歡聲笑語把村民們一年的喜怒哀樂和酸甜苦辣都融化在了濃濃的年味里,明天的日子在期待中又走近了。
媽媽似乎想起了什麼,匆匆跑進房間去,又匆匆地跑出來,塞給薈萱一樣禮物。用紅綢布包裹着,看樣子媽媽早就給未來兒媳準備好了見面禮。
薈萱推辭着說,阿姨,我不能要。
媽媽一股勁地往她手裡塞,說,姑娘,你第一次來,我們農村沒啥子拿得出手的。這是我當年出家時可凡外婆送我的手鐲子,是我們家的傳家寶,見到你我心裡歡喜,送給你,不要拘禮。
媽媽堅持着,硬是要送給薈萱。媽媽很固執,也很真摯,眼裡淚花兒在閃動。在她心裡,這手鐲子好比她的命根子,她一輩子都沒啥得戴在手上,用綢布一層一層包着放在箱子裡。可凡記得,那年他考取清江醫學院,家裡窮,交不起學費,媽媽把手鐲賣給了村里做生意的二叔,賣了兩千多塊錢給他交學費。這個手鐲怎麼又在媽媽手上哩?心裡疑惑,暗想,這手鐲一定有媽媽的故事,有她心酸和期翼在裡邊,待會一定要問個明白。
在媽媽和薈萱僵持不下之際,可凡走過來,摸着薈萱長長的秀髮說,妹妹,你就收下嘛,這是媽媽心意,你不收,會傷媽媽的心。薈萱左右為難。她答應可凡只是替他冒充兩天女朋友,並沒有考慮到人家會送她禮物。看見可凡期待的眼神,她只好勉強把禮物收下,在心裡暗想,回去把它還給可凡。
一家人在火爐邊快樂地聊家常,不知不覺到了深夜,都有些疲憊。媽媽早就把可凡平時睡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換了新被子。農村條件差,攏共就兩間房間,爸爸媽媽一間,可凡一間,薈萱睡可凡房間,可凡睡哪兒呢?這可把薈萱和可凡難到了。在媽媽心裡邊,薈萱是她兒媳,雖未過門,但現在年輕人都很開放,未過門就住在一起也是常事,所以媽媽實際上是安排她們一起住。薈萱把目光投向可凡,眼神里的意思是,怎麼辦?怎麼辦哩?可凡也很迷茫,拋給她期待的眼神,薈萱好像讀懂了他的眼神,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為了不讓媽媽起疑,就假戲真做,把戲演到底。
媽媽細心周到,直到把他倆招呼睡踏實了才去睡覺。
爸爸媽媽房間在隔壁,農村房子都是木板房,不隔音,兩個人睡在一起不敢說話。可凡感覺到薈萱心裡砰砰直跳。
靜靜地躺了約莫半個小時,隔壁傳來爸爸媽媽疲憊的呼吸和輕微鼾聲,估摸他們已經睡着了,可凡才車過身去面對着她,悄悄說,謝謝你啊妹妹,你幫了我大忙,讓爸爸媽媽過了一個開心年。
薈萱在黑夜中摸索着,也車轉身來面對着他,彼此的呼吸像一陣溫馨的春風輕撫對方面頰,淡淡的清香迷盪在夜空。她很緊張,情不自禁地拉着他手說,哥哥,我也謝謝你,是你鼓勵我,給予我活下去的勇氣。
可凡說,你是我好妹妹,我們都姓王,我答應你的做你哥哥。
薈萱在黑夜中激動地嗯嗯着,輕輕地呼喚着「哥哥,我的親哥哥額…」,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胸貼得更近了。可凡在她輕輕呼喚中,手繞過她肩膀,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身體裡熱血翻湧,如滔滔芙蓉江水,有勢不可當之勢,嘴唇不聽話地貼了上去。薈萱會心地迎合着,兩張嘴緊緊地疊在一起,嘴裡呵呵哈哈,呼吸急促起來。過了一陣子,可凡突然意識到什麼似地,停止了下一步動作,咬着她耳根子悄悄地說,妹妹,我們睡覺哈……
I.不知不覺中,王可凡在無比的歡悅中過完了春節,回到了清江。薈萱坐他的途觀回到學校,在餐館裡打工。他們導演的這場戲演得惟妙惟肖,雙方父母對彼此都很滿意,要不是薈萱還在讀大學,爸爸媽媽就要催促他們結婚了。戲演完了,彼此心裡都空落落的,像失去了點東西似的,說不清道不明。說個心窩子的話,薈萱這個姑娘還真是不錯,難怪父母都喜歡,她就是善解人意。在可凡家裡住了兩晚上,彼此依然親熱,父母根本就看不出半點端倪。晚上住在一起,重複着頭一天晚上的溫情,但彼此都把控得好,除了相擁相吻,都沒敢越雷池半步。可凡是艾防科長,是艾滋病防治專家,心裡非常明了,和艾滋病感染者一起生活、擁抱、接吻是不會感染的,但是如果要發生關係就很難說了……
過完節後工作就開始忙碌起來,接連召開了各縣CDC主任和艾防科長培訓會,王可凡請示劉副主任同意,從江北區、江東區、南江區疾控中心抽調專家組成調查組,正式開展對清江師院HIV感染調查。當然是瞞着薈萱的,怕她知道了影響對她的治療。
薈萱到可凡辦公室來過幾次,並堅持要把媽媽送的手鐲還給可凡。可凡怎麼也不同意,說這是老人家一點心意,不能退回來。這手鐲媽媽當年賣給了二叔,後來她辛辛苦苦餵了幾頭大肥豬,賺了錢後又從二叔手裡贖了回來,賣的時候是兩千塊錢,買回來花了五千塊錢。在農村人眼裡,這是個十分貴重的禮物,一年收入都買不起的。他離開老家回城時媽媽親自對他說,凡兒,這個手鐲是你外婆的外婆傳下來的,有一百多年了,一定要叫薈萱保存好,等她和你拜堂成親的那天,媽要親手給她戴上。
想起媽媽說的話,可凡心裡七上八下。薈萱雖然是個好姑娘,是個受害者,但畢竟她是個感染者。這個事弄得他整天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樣子。要是她沒有感染艾滋病該多好,自己可以追求她,愛他。現在,她只是他的患者,同情和責任交織在一起,只希望她堅強地活下去,配合他的治療,把病毒控制住,盡力延緩發病時間。可是,事情發展有時候很難預料。
薈萱心裡也是說不出的痛處,自從自己查出感染HIV後,她就不願意和胡雨萌在一起了,甚至有點兒恨他,是他把她的人生帶入低谷。所以胡雨萌被送去傳染病院隔離治療快半年了,她也沒去看。隨着和可凡的接觸,對可凡就有越來越強烈的依賴,有時半夜醒來,感到無比恐懼和緊張,就打電話給可凡說,可凡哥,我會不會死啊,我好怕死啊!可凡耐心地安撫她說,不會,不會的。又開始給她講故事,講着講着就到了天亮。
薈萱在可凡的一再堅持下,收下了手鐲。
胡雨萌在醫院治療效果並不太好,王可凡去醫院看了一次。據醫生介紹,胡雨萌病情已經發展到了第三個階段,病毒進入到終期末端,幾乎喪失了身體免疫力,出現了併發症,體重下降到只有八十多斤,眼睛深深地陷進去,肌肉開始萎縮,骨瘦如柴,慘不忍睹。從醫院回來,可凡沒有直接回單位,開着車去清江師院。他也很糾集這個事,這個時候了,要不要給薈萱講,去見雨萌一面?他邊開車邊想,到了學校門口,決定先把她約出來再說。他停在門口給她打電話。一會,薈萱從學校一路小跑出來。上得車來,可凡開着車漫無目的地走。
可凡問,妹妹,還好嗎?學習緊張不,要多喝水,注意休息。
薈萱說,謝謝哥哥關心,我很好。我按你說的在做。
聊了一會,可凡還是決定把雨萌的情況告訴她。可凡說,你有沒有想雨萌?要不要去看看。
薈萱哀嘆一聲,幽幽地說,不想他了,想起心裡就煩。可凡又說道,他狀況不太好,可能活不了多久。
啊?是這樣?薈萱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還是過意不去,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可凡見狀,說,要不這樣,我帶你去隔着窗子看看,不和他見面。
薈萱遲疑了一會,說,可以嘛,那就麻煩哥哥送我去。
到了傳染病醫院,可凡領着薈萱隔着窗戶,只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背影,穿着藍白相間的病人專用衣服,靜靜地躺着,仿佛在靜靜地等待死亡召喚。她抑制不住淚水,差點哭出聲來。可凡趕緊過去,把她拉過來,牽着她的手回到車上。
可凡把她送回學校。看了雨萌,對她刺激很大。可凡有些後悔,不該帶她去。車到了學校門口,卻不下車。薈萱說,哥哥,以後我會不會像他那樣慘啊?可凡說,你發現早,治療早,沒問題的,不要想多了,你和他不一樣,要相信科學。美國一名二十歲患者,接受抗病毒治療,活到了八十歲。國內有雲南的患者,也活到七十幾,八十幾的都有,這個並不是絕症,是可以治療好的。
薈萱說,命運真是不公啊,我怎麼會感染HIV,想不通啊。
命運有時會捉弄人,但人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可凡安撫道。
怎麼改變?我只有靠哥哥你了。
這就對了,只要你聽我的,保證你過得開心快樂。
薈萱兩眼深情地望着可凡,求你開藥方!
可凡叮囑道,你要按時服藥,不可以隨便改變服藥時間。
可是我現在感覺很好,身體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沒有任何症狀,為啥子還要長期服藥呢?她有些疑惑。
對,你現在是沒有任何症狀,但是等到你出現症狀時吃藥就來不及了。可凡耐心地開導薈萱,早一天治療,可以提前保護身體免疫功能,抑制病毒進展,預防機會性感染。治療晚了,免疫系統就會受到損害,恢復起來就很難。
薈萱聽明白了可凡的話,乖乖地每天按時服藥。藥吃完了,她會按時來疾控中心領取。有時在上課,或者在餐館打工出不來,一個電話,可凡就開着途觀給她送去。二人真像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彼此都有分離不開的感覺。
薈萱堅持繼續服藥,以積極樂觀的態度生活、學習,保證足夠營養,再忙也要堅持鍛煉身體,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半年後,她又來艾防科,可凡給她做載量病毒測試,結果CD4和病毒載量抑制得非常好。
薈萱很感激可凡,拿到複查結果,止不住淚花兒在眼眶裡打轉。可凡走過去,輕輕地拍着她瘦削肩膀,欲言又止。此時此刻,他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表達他複雜心情。這一年多來,他和她已相處如知己,無話不說。她已非常依戀他,把他當成了親哥哥看待,甚至有關女人身體秘密都可以和他講,一天不打電話,不發微信就失魂落魄的樣子。媽媽又隔三差五地催促他趕忙結婚,媽媽說這麼好的姑娘,還不成家怕別人家反悔。她已經六十多了,就他這一根獨苗,她要早點抱孫子,傳宗接代哩。
在可凡心裡,薈萱的確是一個好姑娘,打起燈籠都難找的,比起前任女友玉蓮要漂亮和聰明得多。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說真的,自從她願意冒充女友那一刻起,在他心裡就盪起了微微的漣漪,如平靜秋水投進去一顆小石子,忐忐忑忑地,為這事糾集煩惱。可是,她是一名艾滋病感染者,如果和她結婚了,閒言啐語不說,婚後的生活,生孩子等等這一系列問題怎麼辦……算了,不去想這些煩心的事了,自己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做,還要去協調部門落實「四免一關懷」的工作哩。
J.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湘江河水起起落落,人們的心情也起起伏伏。12月1日,在世界艾滋病防治日,胡雨萌在醫院治療半年後宣布不治,在醫院病床上靜靜地死去。他是清江師院感染艾滋病死去的第二例大學生。胡雨萌的死在清江師院掀起了不小波浪,班上學生自發組織起來,到醫院為他送行,同學們胸前都掛着紅絲帶,點上蠟燭,為他禱告。胡雨萌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哭得死去活來,感天動地。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終極了,的確令人唏噓。學校和市CDC也趁此機會在清江師院開展了一次艾滋病宣傳活動。所有的人都佩戴着紅絲帶,一頭繫着生命,一頭連接着明天……
過了幾個月,市CDC的專家調查組通過仔細排查,排查出有300多名學生都和同性戀有干係,大都有過高危性行為。市CDC免費為這些學生做了檢測,查出有五十多名學生已經感染HIV。這事引起了當地政府和衛生部門的高度重視。這些事可凡都沒敢告訴薈萱,並且兌現了承諾,隱瞞了她的事兒。
又過了一年多,薈萱在一邊治療一邊打工中完成了學業,獲得了大學文憑,並取得了學位證書。直到此刻,可凡一直為她保守着秘密,使她能夠開開心心地完成了學業。畢業那天,可凡來給她送行。可凡問她,妹妹,畢業後有那樣打算?她說,想留在清江城區,邊打工邊考試,考城區的學校,當老師。這樣好,當老師,教書育人,你能行的!薈萱撒嬌地拉着他的手說,謝謝哥哥鼓勵。
兩人在大學校園裡手拉手地漫步,不時有情侶們從他們身邊親熱地挽着手走過,向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兩旁寬大的法國梧桐樹葉在微風中嗦嗦作響。正是芙蓉花開時節,芙蓉苑裡千千萬萬朵紅白花兒開得爭奇鬥豔。他們經過師院文化廣場,看見一群大學生正在排練文藝節目,為畢業的大學生們送行。一條長長的紅絲帶飄向空中,飄得高高的,像遠航的風帆......[1]
作者簡介
秦嶺,中國作家網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