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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世界上最好禮物的人(鄒慧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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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世界上最好禮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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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世界上最好禮物的人》中國當代作家鄒慧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給我世界上最好禮物的人

又老又窮/那就是外婆/她總是不安地說/「我沒什麼帶給你」/

待我懂得時/她已長眠地下/有什麼比得上你的深厚/外婆,你給了我媽媽。

這首詩牽引出了我的眼淚、我的思念。外婆送給我世界上最好最重的禮物,我卻沒有顧得上感恩外婆、感謝外婆,好像外婆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外婆養育了自己的女兒,又養育着自己女兒的孩子。外婆像個接力運動員,她的接力棒傳給了下一代,卻陪着她跑了大半個旅程。

那時候,父母有五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大一二歲,像一些小板凳一樣滿院子亂跑。父親因為工作的緣故常常下鄉。母親一個人操持着五個娃娃的生活,顯然有點力不從心,尤其是生了最小的弟弟以後,因為營養缺乏,母親的健康狀況急劇下降,常常臥床不起。

外婆就成了我家的及時雨,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刻出現。

外婆是柔弱的,甚至有些面黃肌瘦,後來知道外婆貧血,時不時會暈過去。可我的記憶里外婆總是溫和地笑着。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就像她臉上的一道皺紋。外婆的臉上有很多皺紋,那些皺紋不像一般老人的皺紋刀刻斧鑿一般粗硬,外婆的臉就像揉好的一團白面被順手擰了一把,拉長的同時出現了那麼多的紋路,這些紋路是柔和的,就像綻開在臉上的笑容。

外婆多是坐着的,這就顯得她的上身特別長。溜肩、長腰、大屁股,青色罩衣,後背平平的,外婆總是坐着縫衣服或者簸糧食。

我放學回來,書包還沒有放下,外婆的目光就追過來了。

「偶娃回來了。偶娃餓了吧?偶娃冷了吧?」

「偶娃上炕來」

「偶娃」就是「我的娃」。外婆說着一口和我們不同的方音。不大好聽,但「偶娃」這個詞叫得我心裡熱乎乎的,很是受用。

現在,我聽不到外婆叫我「偶娃」了,我女兒的外婆從來不說「偶娃」這兩個字。我女兒不明白,我告訴她:偶娃就是我的娃。女兒還是不明白:你不是你媽媽的娃嗎?怎麼你外婆也叫「偶娃」?我說就是呀,外婆是我媽媽的媽媽呀!

女兒明白了,你外婆就是我媽媽的媽媽的媽媽!

我笑了。笑出眼淚來。一股暖流鋪天蓋地而來。媽媽的媽媽,這就是外婆!

外婆並不和我們一起住,外婆住在一個叫「南里」的鄉下。住在南里鄉下的外婆什麼時候需要了就什麼時候來我家。但春秋兩季是雷打不動的。

外婆到來的時候,是秋天,卻是我們的春天。

外婆會把我們揀來的,父親買來的,生產隊裡分來的各種蔬菜,其實也就是一些蘿蔔葉子、大白菜的根,幾隻蔫里吧唧的紅白蘿蔔洗淨了,切碎,灑上鹽,用一塊大青石壓在一口大缸里,做成鹹菜。外婆還用有長條葉子的土白菜做成酸菜,這樣一大缸醃鹹菜,外加一大缸酸白菜,我們的冬天就會好過多了。

在秋天,外婆還有一樣工作就是拆洗縫製我們兄弟姊妹五人的棉衣棉褲。外婆經常說,娃娃就像莊稼,見着太陽就長個兒。真的,我們前一年穿過的衣服,第二年就短了小了,需要接續才好。外婆是很有辦法的,大哥二哥穿過的棉衣褲,拆洗乾淨就變成我和姐姐的了。我和姐姐穿過的拆洗之後就成了弟弟的。大哥二哥呢,就很高興自己要穿新衣服了。其實,哥哥們的新衣服也是用父親的外衣改成的。父親的衣服多是青色或者深藍色的,給哥哥們改造時顏色都褪了,膝蓋屁股胳膊肘,都成白色的了,外婆很有辦法,她是把父親的衣服翻過了給哥哥縫棉衣的,那些翻新過的面料雖然有點變薄,顏色還算新着,哥哥們便很高興自己能穿到新衣服。

外婆做好這些就回鄉下去了,外婆的鄉下離我們有四五十里的山路。外婆常常自己走回去,外婆的腳是小腳,一條腿有點殘疾,走幾十里山路的外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腳,重新裹腳,那被纏裹在腳心裡的四個腳趾頭會把外婆的腳底磨爛,流出膿血來。

後來,大哥二哥會騎自行車了,就央人借了公社裡唯一的一輛自行車送外婆回去。大哥二哥特別喜歡兼這樣的差事,一是可以過過騎自行車的癮,二是能吃到好吃的。

回到家,外婆會端個碗出去,然後就會聞見香甜的味道從廚房裡冒出來。一個煎雞蛋,那是和了好多白面才煎出來的,有時候是炒雞蛋,仍舊和了面,放了園子裡的韭菜,那味道就又不一樣了。有時候,外婆還會烙油千層餅,還有蕎面坨坨,還有芽面燙兒。芽面燙兒是用出了芽的麥子磨成的麵粉烙成的餅子,因為麥芽糖的作用,有甜味兒,這種餅子先用開水燙得半熟,然後放進熱鍋里烙,吃起來又粘又甜,民間把那種能說會道的人叫做「芽面燙兒」就是取其比喻義的。

端了碗出去的外婆不一定每次都能借到白面或者雞蛋之類的好吃的,有時,實在借不到別的,外婆就借一碗豆子回來,炒了,給哥哥們當零食吃。

開春的時候,外婆會擠時間來我家一趟,這次來,時間非常短,常常是一兩天,就在這一兩天裡,外婆種好了我家的自留地。並且施上土糞,叮囑哥哥注意澆水。臨走的時候,外婆會帶一些東西。半口袋種子,或者一口袋洋芋,外婆的身體瘦弱頎長,弓着腰背着那一口袋鼓鼓囊囊東西,拐着小腳,漸行漸遠了。我總覺得外婆就像一頭驢,只要放在她背上,不管什麼東西,她總會馱起來。

關於外婆的記憶還有很多很多,可以說在我們成長的每一個細節里都有外婆的身影。外婆被鹽水浸泡得關節通紅的粗大的雙手,外婆跪着收割糧食那匍匐着的身體,外婆拐着瘸腿出出進進忙碌的身影……可是外公哪裡去了?在這個似乎只有外婆的家裡,外公又起到什麼作用呢?

其實,在外婆的家裡,還有外公、舅舅和兩個姨姨。

媽媽是老大。生媽媽之前,外公就參軍去了外邊。外邊是哪裡?外婆不知道。外婆只知道外公從小讀書、習武,是個心在外面的人。新婚才幾天的外婆似乎連外公的容貌都沒有記得清楚,外公就走了。外公回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十三歲了。不要說媽媽不認識外公,就是外婆也不敢相信這位騎着高頭大馬的年輕英俊的軍官是自己的丈夫。外婆恍惚做夢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關於外公的傳聞很多,有人說他跟隨部隊去了海外,也有人說他在異地他鄉娶了妻生了子,還有人說他已經戰死多年。外婆哭干多年的眼淚禁不住滾滾而下。可外公卻很快要走,外公是大男人,志在四方。回鄉只為一件小事。外公說的一件小事在外婆就是天大的大事:外公要和外婆離婚。

這時候,外公的父母已經亡故,只有外婆和女兒相依為命。平常柔弱依順的外婆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她死死地抱住外公的腿不肯放鬆,任憑外公的馬鞭狠狠地抽在身上。

不知道是親房鄰居的勸說起了作用,還是外婆的苦苦哀求讓外公動了惻隱之心,或者是13年沒有見過面的女兒的那妻子和女兒澈無辜的目光讓外公心生不忍,外公放棄了離開雙清的決心。也許還有一些外公不願意承認但心底里確實存在着的原因,外公死心塌地的脫下軍裝,成了地地道道的的農民。

後來外公被定為「歷史反革命」,解除公職,回鄉勞動。自此,外婆就歡樂而沉重地勞碌着,把這一切都消化在自己瘦弱的身體裡。

後來就有了舅舅和兩個姨媽。

60年前後,饑荒肆虐着本來就不能解決溫飽的西北山區。外公把自己帶來的能吃的東西都貢獻出來了:牛皮褲帶、高腰的牛皮靴,還有那個用牛皮製作的公文包……外公的頭髮很快全白了,用一根草繩束着腰的外公除了發脾氣之外,面對災難,毫無辦法可想。

人們似乎吃遍了所有能夠吃的東西。鹼土、樹皮、草根、昆蟲……

外公因為吃了太多的鹼土而渾身腫脹,肚子脹得像一面鼓,麵皮成了青灰色,鼓脹着的雙眼因此放出冷峻而憂鬱的光芒。他命令外婆:舍了那兩個小的,不然大家都沒命了。

就像面對敵人,冷靜地命令隊伍撤退的指揮官,外公顯得果斷而絕決。也許外公的決策是明智之舉,在關鍵時刻,那些頭腦冷靜具有超乎尋常判斷力的人往往是英明的、偉大的。

而外婆卻不能。外婆沒有偉人的素質,外婆只是普通而平凡的母親。看着皮包骨頭,沒了人形的兒子,看着趴在炕上像兩團稀泥一樣扶不起來的女兒,外婆恨不能割掉自己身上的肉給孩子們吃。外婆使勁地喝水,幸虧還有水,外婆在喝水的同時拿自己鬆軟得像兩個癟口袋的乳房餵養着女兒。乳頭被咂出血來了,腫脹得碰也不能碰,外婆還是沒有放棄兩個女兒。

在災難面前,為了自己的孩子,一個母親,再平凡再普通的母親也能迸發出超乎常人的聰明和智慧。

外婆的聰明在於她常常能發現別人還沒能發現的能填飽肚子的東西,能夠做到別人做不到、或者想都沒想到的事情。外婆比別人起得更早,專找那些無人能去的崖壁鏟取鹼土,因為那些常年風吹日曬的鹼土比別的土更含有營養物質。外婆還發現了那些築在崖縫裡的鳥窩,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夠撿到一些鳥蛋。這在外婆無疑於救命稻草。甚至是那些還沒有長毛的小鳥,外婆也會帶着內心的驚悚和愧疚捉了,帶回去熬湯給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喝。小腳的外婆常常走幾十里山路尋找那些還沒有被人發現的、沒有被人捋光了樹葉的樹。蚯蚓、癩蛤蟆,甚至那些最低級的蟲子都是外婆獵取的對象,為了能夠吃到肚子裡,變成營養,外婆學會了烹製一切生物。

春種時候,生產隊裡由國家補助了一些種子,以保證春耕生產。外婆是生產隊裡的主要勞力,播種小麥、玉米、蕎麥以及土豆。對於一個飢餓的人,沒有什麼比看到食物而不能進食更讓人難受的了。外婆飢腸轆轆,眼前浮現着也是飢腸轆轆爬在炕上起不來的一家老小。外婆是小腳,褲腿處用黑色的裹腿布扎着,外婆就在播種的間隙趁人不備抓一把種子灌進自己的褲腰裡。如此幾番,竟然沒有人發現。也許,在那個飢餓的年代,大家都知道日子的艱難,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放過去罷了。和外婆一樣,許多婦女都發現了這個聰明的辦法,偷偷地帶一些種子回家。外婆把帶回去的種子用石臼搗碎,讓那些野菜湯里有了些許的面味兒。不過外公卻並不領情,有一次,外公意外發現了外婆褲腿里的秘密,就飛起一腳,把外婆從屋裡踢出屋外。外公住着的是架在一間房頂上的房屋(我們叫做高房),被踢出門外的外婆就懸懸地從房頂落到院子裡,當場摔死了過去。掐人中、呼喚、灌涼水,外婆很快就被很有急救知識的外公搶救過來,可是,外婆的一條腿從腳腕處斷了。這就是我記憶里外婆總是瘸着腿的原因。

「寧肯餓死我也不吃你偷來的東西!」外公咆哮着。讀了一輩子書、戎馬半生的外公是有原則的,是有他做人的底線的。「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何況是偷來的!

而外婆就沒有這些底線也沒有什麼原則,讓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活着就是外婆最大的心愿,寧可自己餓死也不能讓親人餓死,這就是外婆的原則。為了讓自己有力氣,外婆吃過從牲口的糞便里摳出來的還沒有被消化掉的食物。也吃過從人的嘔吐物里揀出來的沒有被咀嚼掉的東西。當然這些都是背着外公和舅舅他們的。要知道,外婆也曾經是地主家的大小姐,外婆也曾經享受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生活是多麼強大的訓導師,外婆在生活里蛻變着,變成了沒有「廉恥」、沒有「信仰」、沒有「節操」的只知道填飽肚子的最低級的微生物。這是外公對外婆的評價。

外婆先外公而走,那是在生活好轉以後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外婆走了以後沒幾年外公也去了。我不知道外公是不是追隨了外婆而去。我想,沒有外婆,外公其實是沒有能力生活的。除了一肚子的抱負和志向,除了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得志,外公這一輩子其實都是仰仗着外婆而活着的。

但是外婆一輩子都沒有「斗」過外公,外婆就是外公的附屬品,總是站在外公的後面,充當外公的背景。

說來也有些像天意,外公姓楊,外婆姓殷,諧音「陰陽」。外婆經常說「陰陽陰陽,隔着界河呢」有些自嘲,也有些信命。也是對他們長達十餘年的分離的解釋。這麼說着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外公的形象,他披着長及膝蓋的灰色大衣,一手叉腰,一手端着閃着幽光的黑色煙斗,下頜微抬,目光如炬。而在外公的身後,遠遠的地方(就像站在村頭看見村尾的一個人)站着的是外婆。外婆的身影總是小小的、淡淡的、瘦瘦的,就像外公的一個影子。

去了外婆家,總是外公陪着我們,說話、玩兒、到田野里散步,摘些野花野草,或者順手拔幾顆蘿蔔,刨幾株洋芋。而外婆呢,總是忙,廚房裡、磨房裡、豬圈裡、田地里……外婆忙得忘掉了自己、消失了自己。就像磨房裡那兩扇沉重的石磨,天長日久之後消磨得牙齒禿了、自己小了。

外公的口才很好,善談古論今,手握煙斗,滿嘴之乎者也。「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句話我初次是從外公的口裡聽到的。

外公滿口鄉音,卻字字飽滿粒粒有聲地背誦着這些我聽也聽不明白的古文。後來,我上了大學中文系,外公更是像遇到到了知音一樣,開口閉口「治國之道」「人倫道德」。

母親說,你外公的目光在遠處,你外公的胸懷在外面,你外公從來沒有低下過他高傲的頭,即使是在挨批鬥的時候,你外公總是仰着頭的。

母親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就出現了外公的形象,外公長着一張頗似《列寧在1918》影片裡那位「列寧」的臉,眉頭高聳,下巴微翹,鼻樑直挺,眼窩深陷,目光犀利,永遠若有所思地看着遠方。即使是渾身打滿補丁的衣服,也洗得乾淨清爽,絕不沾染半點污垢。

而現在,我知道,外公的一切其實都是外婆給的。

出身地主家庭的外婆名淑貞、字潤子。

檢索着這兩對被大家遺忘了的詞語,我覺得外婆一定沒有忘記這兩組詞語加在自己身上的分量:

堅守愛情,忠貞不渝,護佑子女,如陽光似雨露。再沒有比淑貞和潤子更恰當的名字了。 [1]

作者簡介

鄒慧萍,女,寧夏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