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罐罐茶(苟保弟)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老人與罐罐茶》是中國當代作家苟保弟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人與罐罐茶
不經意間,發現城市成了鋼筋水泥的堡壘。
窩在狹窄矮小的「堡壘」本來就沉悶難當,又當成為陀螺,高速旋轉起來的時候,離心運動把喜、悲、樂、愁統統都拋出了軀體,只有一門心思地、機械地轉動。
那時間,連筋骨是緊繃還是鬆弛都很難感覺出。累、苦,還有人們常說的精疲力盡也就很難有所表現,便擠出「堡壘」,抽空到鄉間放鬆。
因是放鬆,行動懶散,漫不經心地對待奔來眼底的山鄉景色。順着山道前行,折過一個胳膊彎到了特別的院子前。所謂「院子」,實際上是用木條樹枝扎綁起來的形如籬笆的院牆,但比一般籬笆稍高且結實,「門」也很特別,不過是幾根木條的組合,也虛掩着。
不知是睏乏,還是到了此境地禮節該從簡的緣故?未敲「門」就徑直走到院子。見房門也是開着,料想屋裡有人,便試探着喊問:「有人嗎?」
半餉,從屋裡什麼地方出來冒出一人,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見院子裡突地出現一個生人,於是他邊往外走,邊帶着狐疑打量:「有事嗎?」從那神情和語氣明顯看出,對我這樣行裝打扮的不速客心存疑竇:既不像進山人,也不泉行「公事」的過路客。一個人單行孤往地不知是什麼人?我上前簡要地介紹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噢」了一聲算是明白,將我讓進屋。
一路進門,就有一股濃烈的陳煙味直撲鼻子,便摒住呼吸儘量邊適應着,邊掃視屋子:小兩間土木結構的屋子,用「簡陋」二字足矣,可省去許多贅述。經過長年的煙熏火燎,雖是大白天卻黑洞洞的。靠南端的土炕占據了屋內面積的近半。炕上是一葉赭色的光亮亮的竹蓆,上面鋪着一條大紅花的老花布單人褥子,只有炕的三分之一,因而蓆子多大部分光露着。炕角一條褥子布料質地幾乎相同的被子,或許是很長時間沒有拆洗過,顯得油膩膩、髒兮兮的樣子。上炕頭擺的一張短腿的方桌(或叫炕桌),上面放置一隻旱煙袋。炕沿有具似倒過來的「香爐」泥爐子很是眼熟,有4件套:一隻「三爪」翻過來的泥爐子、一把說不清是什麼科質的壺(鄉聞人叫「扇子」)、一隻粗瓷小罐及瓷盅。只是如此「古老」的生活用品已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這套鄉村老人燉茶的專用器具,被西北人命名為「罐罐茶爐」的「古董」,無論是色澤、搭配都很協調,陳設在這裡更是種極致!
坐定後與老人攀談起來。
老人是溝外人,此處距溝外有30多里的路程。因此段路基本上是坎坷難走的山道,除非有重要事情,老人一般情況下很少出溝。此居山「村落」先前是南山的一片林區護林人員的居住地。前些年林場「改變機變」及效益等方面的原因,稍年輕力壯些的沒有誰再幹這清湯刮水、半年不見一個子兒當護林員的營生。老人也不是看守山林,多半是閒才攬下了這份差事,報酬每月也就是二百來塊,因而這座院落半半是輕閒地。當然,那點「報酬」一年半載揣不到口袋裡,老人也就竣上,動手開墾了房前的一片荒地,栽種些蔬菜自用,糧食由孫子隔三溝外運送來……
濃縮在老人心地的大半輩子的世事滄桑、生活閱歷和往事掌敬只對着山巒山風、山林山鳥述說。今遇到我這個愛「倒是非」者,還真知遇者:話匣子一經打開,似山澗溪流奔騰不息,且興致越來越高漲……
不知不覺中外面已經暗下來。
老人見天色已晚,就留我住下明天再進山。其時不直客氣就謝過老人作駐紮準備。
儘管此時傍晚7時多,山里卻完全進中,伸手不見五指。老人便點亮一盞鐵皮做的煤油燈接着聊。或許更生活時間久了的緣故,雖說有燈,可整個屋子裡黑洞洞地讓人有些沉悶感,加上走了近一天地山路,被困頓催促着……9點剛過一雙明沉打起架來,先前寫些東西的念頭也就此打消。老人見了催我早早:頭扔在枕頭上不一會,已會「莊周」了……
要說這兒的條件,客觀地講:夠艱難清苦的了;言感受,應該說是自己告別外爺、離開家鄉近30年時間裡最舒適、最香甜的一宿!大概生命動物與生俱來的特殊能力,種艱難,在怎樣的境遇得以存在下來的理由吧。
……朦朦朧朧中,聽得噝噝的響動聲,一股股嗆人的松煙味襲繚繞在屋內的煙霧見上炕有尊「雕塑」盤膝立在那兒。幽幽昏暗苗下,「雕塑」面前是昨天傍晚在上炕見到的這問屋子裡主人的重要陳設——一套罐罐茶爐。爐膛內竄出的火苗在「雕塑」面前歡快地跳舞,投下斑駁的光影,它讓「雕塑」突增了幾分神秘、幾分凝重、幾分滄桑,就連這煙味也是那麼稔熟。
看着看着,覺得這雕塑竟是那麼眼熟?其時在腦海里迅速搜索着……
是「古董」、「雕塑」?對,這「古董」,這「雕塑」,不正是外爺家有過的那段生活痕跡嗎?
今在深山老林里重見昔日舊景,如同回到了40多年前的陳年生活。
那時,父母在外面工作,無暇照管我們子女,三四歲的我被送到外爺家。這樣,陪着外爺度過五六年的生活時光。那段時間接觸最頻繁、最親密的除了外爺,再就是這樣的「三角泥茶爐騰騰竄起火苗及睡眠中隱隱約約聽到茶罐噝噝冒氣的聲音了。
每天清晨天麻麻亮,外爺從炕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是手臉都顧不上洗燉(也叫煨)「罐罐茶爐」。可別小看鄉下人的「土特」罐罐茶,它對用料很講究:小小茶罐須是沙罐,火是硬柴火,水是村頭泉水或山泉。早上天不亮生火後,將裝上涼水「扁子」架在爐子爪上,然後在小罐里放進一把茶葉,從「扁子」里倒入水後煨在爪中間「燉」,而不是煮。最後將蒸饃立在火上烤。不一會,罐里的茶水突突地冒着蒸汽,四溢的茶香在屋子裡瀰漫着;蹦着竄着的紅紅的火苗裊裊,映照在爺爺的那張古銅色的、飄逸着如霜似營長頒的臉上,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總是那麼瞅着爐子,且一瞅就是大半輩子。那神情,那景象簡直就是一尊亘古不交的古香古色的雕像!這尊雕像我也欣賞了七八年……
茶水翻騰着,撲撲往外溢時爺爺伸出那隻髒兮兮卻厚實寬大的手將茶往盅里倒,釅釅濃茶被曳成一條細長的線汨汨地落在盅里。忙碌了半天,茶(水)其實只有一口。味很清香,喝起來卻極苦,沒有喝慣着是難以哂下肚的。爺爺就這樣邊吃着烤得焦黃饃饃,邊呷口釅茶。我也曾試着嚼過一口,卻沒有咽下肚。在一旁他捋着豐厚且直垂到胸前的銀須,意味深長地說:「釅茶嚼在口裡,開始是苦的,過會兒就是澀的,待茶咽下肚後,你再回味起來,是甜絲絲的,無比醇香……」說時,爺爺的眼睛始終停留在火苗歡快地跳躍着爐子。當然,爺爺特別提醒空腹是不能喝茶的,不然,會醉茶的。
「醉茶?茶還能醉人?」我十分好奇。
作者簡介
苟保弟,筆名秦瀚,甘肅天水人。電力職工,自由撰稿人。